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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主年紀輕輕,可能沒聽說過貧僧這號人物。”


    “不錯。”


    “施主要知道?”


    “不錯,不然怎知道諸位夠不夠份量?”


    “剛才那位女施主曾經說出了。”


    “在下卻不知道。”


    “冥世二祖。”


    “什麽祖?”


    “貧僧般若。”


    “貧僧菩提。”


    右首的僧人接口。


    “貧僧非非僧圓明”


    最左側的圓明冷冷地一笑:“貧僧對羅施主甚是想念,感謝施主對曇非無心二位師弟的超度之恩。”


    “哈哈,舉手之勞,不用客氣。”


    “什麽狗屁冥世二祖!竟然名字都是盜版,混賬東西!”


    江星憶起地球上的佛教曆史,破口大罵,修養實在太差,他年輕嘛!


    三妖僧互相看了一眼,居然沒冒火。“吾等向小施主,闡明我佛慈悲度世之旨,善哉!”


    “你們和他說不通的。”八方風雨大聲說道,但率三位同伴退在一旁。


    三妖僧分立在四人原來的一麵,但並沒就座,隔著石桌,裝模作樣擱好禪


    杖,表示用不著用杖來給對方當頭棒喝,略一整僧衣外的袈裟。


    “南無阿彌陀佛……”三僧合掌同時稽首,禮貌周到,這時才像有道高僧了。


    江星本來是大馬金刀安坐的,對方態度改變,他也就收起狂態,緩緩站起意欲抱拳同禮。


    糟了!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拱手還沒降至最低點,頭部也沒躬至最低點,佛字餘音仍在,突變已生。


    六隻碩大之掌,猛然向外翻吐,掌勁以排山倒海的聲勢,向石桌對麵轟然


    迸爆。


    英雄與梟雄的分別在此;君子永遠逃不過小人的暗算;口中聖賢心中刀劍的人必定萬事如意。


    江湖鬼蜮,不知有多少滿腔熱血投入江湖的年輕人,在這種情況之下,不


    明不白送掉性命的,壯誌未酬九泉含恨。


    江星他並不是毫無提防的,隻是還不夠警覺而已,做夢也沒料到三個大名鼎鼎的妖僧,會毫無羞恥地同時出手暗算。


    神意倏動,本能反應立生,戰神不敗護體神功驟然啟動,一點靈智凝聚靈宮,感應如雷電般陡然收斂。


    可是,仍然晚了一剎那。更糟的是,他後麵站著毫無戒心的兩位小姑娘。


    他固然首當其衝,兩位小娘同樣處身在三個人聚力一擊的威力圈內,受力並沒有減輕多少。


    幾乎同一瞬間,退在一旁的八方風雨四個人,同時吐氣開聲,八隻蘊勁已久的大手,全力向前拍出。


    生死關頭,人有時會變得特別殘忍,有的人會不假思索地與對手同歸於盡,會盡量拖一個人在黃泉路上做伴。而有些人卻崩潰了,隻能眼睜睜等死。


    江星是前一種人,就在這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意誌產生不可思議的變化,激發了潛在的先天本能。


    “噗噗噗”


    如擊打皮革的聲音響起,是哈托爾。哈托爾身軀仿佛是靶子,生生承受了六名絕頂高手的大部分力量。縱然是戰神不敗體,倉促之間也覺得五髒六腑震蕩不已,直欲吐血。身軀顫抖著如同一個黑色炮彈,沿著一條不規則的弧線射向遠方,消失不見。


    江星剛站起的身軀,在受到剩餘的巨力撞擊之下向後坐倒,他的雙手撐住了石桌,萬鈞勁道就在這剎那間迸發。


    同時,“哇”的一聲,江星噴出一口鮮血。他不但要拉一個人做伴,而是兩


    個。


    數千斤的石桌麵掀起、滑撞。


    鮮血像鐵彈,貫入般若的胸膛。石桌把菩提壓在石凳邊緣,把肉體壓扁,而且斷成兩截。


    兩位猝不及防的小姑娘“嗯”了一聲,被餘勁帶翻,甩出風雨亭,撞毀了欄幹,遠拋出兩丈外,刀劍更拋出三丈外。


    平鷹閣下人影電射而來,咒罵聲如雷。酒狂、西門小宮主的姨父夫婦、謝勇、針魔咒罵著、怒吼著、瘋狂地疾射而來。


    八方風雨被江星掀起石桌的神勇,嚇了個膽裂魂飛,以為他不曾受傷,這未免太可怕了,不等看清結果,發出急促的撤走信號,一麵長嘯一麵飛躍出亭,發狂般亡命飛速逃逸。


    泰安山莊的人,接收了孟津客棧內,江星遺留下來的車馬和行囊,擺出了勝利者神態,擺出了強盜麵目。


    火麒麟十分失望,輕車內沒有任何值錢的珍寶,兩隻箱子中,隻有十餘錠


    十兩的金元寶,和二百餘兩紋銀,一小箱值不了幾兩銀子的普通首飾。


    沒有珍寶,沒有銀票,沒有任何意料之中的收獲。


    所有的人,都派到河岸上下遊大肆搜索,搜遍每一處人跡罕至的河岸。


    下高鎮蒲三爺的莊院,又被掌裏乾坤帶著人占據了,逼著蒲三爺殘餘的人聯係所有的吃水飯混混毛賊,出動所有的船隻,搜捕受了重傷逃走了的自在公子,因為當時自在公子的隨從,把主人從平鷹閣救走時,是往河濱方向逃逸的。


    渡船一如往常往來渡客。自在公子決不是乘渡船過河逃走的,一定藏匿在某一處沒有人跡的地方,躲起來準備找船隻過河。


    他們有七八個人之多,躲不住的。


    一天,兩天,三天……毫無蹤跡可尋。


    沿著江岸往內走,有許多地方是荒野或丘陵小山區,不適宜耕種,交通不便,從來就沒有人到過這些地方,千百年來一直就保持著原來的古樸風貌。


    人如果逃進這種地方藏匿,要進去搜尋有如在大海裏撈針。


    去的人少了,怕受到自在公子的隨從襲擊;去多了,搜的範圍減少,虛擲大好良機,浪費時日。


    時間和金錢,是,現在的火麒麟最欠缺的最迫切須要的。


    火麒麟不死心,發誓要將所有的人搜出來斬草除根,永除後患,自在公子不除,將是心腹大患,因此搜了三天毫無消息,依然不肯罷手。


    有本地混混與天鷹的殘餘爪牙協助,封鎖的工作做得非常澈底,成功地控製了所有的渡河工具,除非脅生雙翅,休想飛至南岸遠走高飛。


    隨時光的飛逝,泰安山莊的人心跳,卻反而日漸加快,不安的情緒也在逐日增高。


    真正的古孟津渡口,就在小孟山腳下,可仙桃縣西境有不少岡陵山丘。


    江星和謝勇對這一帶山區不算陌生,早年他們曾經在這一帶走動過。


    江星幾個人,就躲在這一帶山區裏,距縣城約廿裏,再住西,便是連綿起伏的山區。


    所有的東西都丟掉了,隻除了隨身所帶的重要物品沒丟,隻要有人在,就不怕任何困難。他們不逃過河,確是正確的選擇。


    九個人,四個是傷者,真夠狼狽的。江星像是精力已經耗盡,隻剩下臭皮囊等死的人,好在哈托爾已趕來,但她沉默不語,或許是這個世界裏的人類,做事的方式又一次挑戰了她的認知底線;或許是內腑受到震傷,亦無嘲諷的心情;兩人相對無語。


    針魔的釘傷仍未痊愈,因為毒釘已傷及內腑。


    東方玉蘭與小鳳內腑被掌力震傷,幾乎內腑離位,內出血相當嚴重,也像個崩潰了的人。


    酒狂成了司令人,默默地領著小姑娘姨父夫婦和謝勇建築草窩安頓,分頭守望提防有人前來搜山,作了種種防險的安排,如果發現敵蹤,準備往山區深處撤走。


    江星隨身帶有百寶囊,裏麵得益哈托爾,有各種品質極佳的膏丹丸散,他本來就是治傷療毒的行家,謝勇和酒狂的傷科經驗也很不錯,隻要留得命在,有救命的靈丹妙藥,與及適當的環境調治,就可以從鬼門關裏衝迴陽世。


    第三天,江星就可以起身活動筋骨了。


    其實,他如果不作兩敗俱傷的反擊,傷勢便不至於如此嚴重的,必竟哈托爾攔住了攻擊力量最大的中心匯集點。


    真正創他的人是八方風雨四個人,而不是三妖僧。


    八方風雨四人的掌力是從側麵攻擊的,而且比三妖僧晚一剎那攻擊,那


    時,他已發出畢生精力所聚的元神精氣,反擊三妖僧雷霆萬鈞的致命掌功,恰好在精力即將枯竭時,再受到四人的重擊,幾乎碎裂了他的軀體,如換了旁人,恐怕屍體早碎啦!


    東方玉蘭和小受傷比他輕得多,他才是首當其衝的人,但三天之後,兩位姑娘仍然無法挺身坐起來。


    針魔倒是康複了,成了姨媽照顧病人的好助手。一早,江星與酒狂並肩


    坐在大樹下行功練氣,半個時辰後,他感到倦意甚濃,不得不停止行功,氣機仍未複原,令他頗感心焦。


    “你不能操之過急。”酒狂關切地說:“可別忘了,你是死過一次的人,你沒死是奇跡,欲速則不達,急於把氣機用外力勉強疏導,是十分危險的事,幸運不會再次眷顧你的。”


    “我能不急?”他劍眉折得緊緊地:“我耽心我那邊的人,現在他們已是孤立無援了,未能把泰安山莊的人吸引在地,我好恨。”


    “原來你是耽心另一批人的安全。”


    “是的。再過兩天,我一定得動身。”


    “就算你能動身,趕得及嗎?隻要你一露麵,火麒麟的人將不惜一切代價對付你。”


    “到時候再說吧!為了我的事,幾乎斷送了東方玉蘭姑娘,真抱歉。”


    “用不著抱歉,每個人做事都該自己負責,吉兇禍福各安天命,小丫頭受


    傷不是你的錯。過兩天,我得帶她過河,把她交給她老爹,千斤擔子才算卸下。小老弟,我恐怕無法勸她走,得靠你幫忙。”


    “我?”


    “你沒看出她對你有一份不平凡的感情嗎?”


    “哦!我有一點感覺到了。”江星沒來


    由地歎息一聲:“酒狂前輩,你得疏導她,我隻是一個江湖浪子,我有我的野心和欲望,這段時日,無法分心處理感情的煩惱和牽掛。


    小姑娘隻是由一點感恩之心所驅使,觸動她那難以自己的少女情懷,過些天她就會感到不新奇了,會逐漸忘懷的,她不會因此而受到傷害。”


    “那……”


    “老四找來了!”


    哈托爾欣慰叫道。


    “呱呱呱”倏地,金雕閃電般疾射而至,停在江星麵前,揚揚爪子。江星伸手取出竹筒,打開秘信,臉色不由一怔,隨即恢複了正常。手指輕彈,秘信化為灰燼,消失在寒風中。


    “前輩放心,我不會去惹東方家的人,雖則道不同勢同水火,我仍然是尊敬東方家的。


    玉蘭姑娘還是個孩子,我會盡力幫助你把她帶走。”


    “那就謝謝你啦!”酒狂如釋重負。


    可是,老怪傑發現江星的神情有點異樣,眼中有飄忽的、深邃的光芒,一種令人捉摸不定的神彩,彷佛看到了某些旁人無法看到、無法體會出的遙遠異象。


    這種屬於感性的神情變化,通常不會出現在雄心勃勃、無畏地前進的江湖闖道者身上。


    “我想通了。”江星像是自言自語,先前飄忽的神情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神采飛揚,飛揚中有陰森的內涵:


    “我是不應該操之過急的,更不該存有孤注一擲的念頭。很好很好……”


    “小老弟,什麽意思?”酒狂惑然問道。


    “哦!沒什麽意思。”江星像是神智一清,臉上有陰森的笑意:“這幾年,我遇見不少傾心於我的姑娘,不管她


    們的目的是什麽……”


    “比方說……”


    “比方說?……”江星似乎覺得必須含蓄些,保留些:“在我沒受到致命傷害之前,我都有容忍的氣量。有目的的感情很好處理,難處理的是雙方都動了真情,所以我非常的小心防衛自己。前輩其實不必帶東方在這裏躲藏,大可以真麵目在鎮上或縣城落腳,火麒麟的人,一直就不知道前輩插手管這檔子閑事,在這裏太不方便了。”


    “我總算有些了解你的為人。”酒狂不再追問。


    “沒有人真能了解我。”江星笑笑:“連我也不了解我自己。”


    “小老弟,你知道我不是指這些。”


    “前輩是指……”


    “你可以沒有多少困難,成為東方家的人。也就是說,俠義門人即使不站


    在你的一邊,至少不會與你為敵。但你不僅輕易放棄這大好機會,甚且不屑一顧。


    小老弟,今後也許咱們會有再共難的一天。”


    “那可不一定哦……嗬嗬!”江星大笑,但老怪傑感到這種笑並不是出於快樂


    而發的。


    世間有許多疾病,時間是最好的治療劑,會一天比一天好。而有些病,卻是來日苦短,拖一天就多接近鬼門關一步。


    兩個小姑娘的傷病,是屬於前一種日見康複,而且複元得特別快。


    針魔的傷已經完全痊愈,她一直就對離開與否遲疑不決。


    四周全是草叢,草木在太陽下了毫無生意,似乎蕭瑟的茅草,可能等不到春天就要枯死了。


    江星坐在大樹下,抱著雙膝下巴擱在膝蓋上,目光落在坡下的亂草叢中,心神恍惚地注視著一對灰色野兔挖掘地下的草根。


    針魔傍在他身側,緊挨在他的身旁席地而坐,黑裙俏巧地散開,靈巧的雙手正在用草葉編織一隻小兔。


    “你希望我留下來嗎?”針魔像朝自己發問,粉頰湧起豔紅的色彩。“不。”他的目光仍沒收迴,語氣堅決:“替我向令師致意,後會有期。”


    “可是……”


    “謝謝你,你知道我應付得了。你還要在江湖打滾嗎?”


    “我想,我還是迴家算了,江湖中打滾了七八年了,我得了些什麽呢?背叛、欺騙、利用……當然,這都是我自己的野心招來的……”


    針魔淒婉一笑,比哭還悲哀。


    “你師父在江湖風雲了半甲子,你該知道她到底得到了些什麽。”江星扭頭注視著她:“老天爺!你已經有了這種看法和念頭,在江湖將寸步難行,太危險了,不如早退。”


    “你呢?”針魔伸手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低下頭迴避他的目光。


    “我也經過不少挫折,也多次失敗過。”江星用另一手按住她的掌背:“但我是男人我禁受得起挫折和失敗,也不怕挫折和失敗。我會繼續接受各式各樣的鍛煉和挑戰,有一天我將實至名歸,或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我……”


    “林姑娘,你是個好姑娘。”江星手上的力道加重,語氣誠懇:“但我們的價值觀,人生觀和世界觀都不同,行為處事有很大的差異,感情調和不了利害衝突。


    假使你繼續在江湖闖蕩,我會把你當成競爭者,雖然我會尊重這段共患難的情誼,但不能保證今後我們永遠沒有利害衝突,一旦到了那時候,作出任何選擇,對我們倆個彼此都是傷害。”


    “我明白你的意思。”針魔黯然地說:“情,隻是男子漢建功立業途中的


    一朵浪花。”


    “情,也是天地間最奇妙神聖的力量泉源。但如果我羅翔像貌猙獰醜惡,身無分文,靠乞討維生,感情也就卑微得不值半文了。話譬喻得很難聽,也似乎不倫不類,但卻是實情,世界本如此。”


    “我們不能並肩行道嗎?”


    “不能。”江星斬釘截鐵地說:“我說過,我們看法不同,作法有異。令師能與東方家合作嗎?


    同樣地,青陽劍也不可能和我走在一起稱兄道弟。東方姑娘和酒狂前輩今天要動身,你呢?”


    “我……我想先走一步。”針魔深深吸入一口氣:“我要迴家,不要送我。”


    “和他們一起走吧!彼此也有個照應。”


    “我師父不可能與青陽劍走在一起,我同樣不可能與青陽劍的女兒走在一起,盡管她曾經救過我。”


    針魔整衣而起,深深地注視他一眼,急步走了。


    枯黃草地上,灑下她一串淚珠,如珍珠晶瑩。


    江星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樹林內,不自覺地歎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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