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蘭拉著呆愣的林嬸子離開時,甚至還能察覺到男人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


    直到漸行漸遠,才緩緩消失。


    帷帽下,她唇角漸漸揚起。


    【小鈴蘭,你知不知道你用你那雙漂亮眼睛看著我們姐妹的時候,簡直是再硬的心腸,都要被你看的心軟了】


    當初玫瑰姐姐的話,還近在耳邊。


    她還真是,誠不欺她。


    *


    一刻鍾後,鈴蘭帶著林嬸子來到了北街集市。


    而此時,聽著四周的喧鬧叫賣聲,才終於迴過神的林嬸子,則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她。


    半晌,她終是忍不住心中好奇,猶猶豫豫問道,“鈴蘭,你什麽時候認識宋大人了?他怎麽會那麽關心你啊?”


    鈴蘭擺弄著菌菇的手一頓,倒也沒有瞞著她,隻說當初她的村子被山匪屠殺,隻有她意外逃了出來,被宋大人救了。


    “啥?!”林嬸子一驚,連忙壓低聲音,“你說你就是當初那個被宋大人救迴,送到醫館的女子?”


    “嗯”鈴蘭點頭,至於其他的私下接觸,她並沒有多說。


    但這個消息對林嬸子來說也足夠了。


    她一邊幫鈴蘭叫賣吆喝,一邊心中忍不住猜想當初宋大人肯定對鈴蘭心生好感,所以今日看到鈴蘭被欺,才會怒而相救。


    而這麽一想,所有的事全部都合理了。


    鈴蘭自然察覺到了林嬸子豔羨的目光,但她並沒有在意。


    因為隻要宋庭嶼一日沒有開口將她留在身邊,她就無法安穩自己的靈體。


    就還是會有可能淪為凡花,碾落成泥的危險。


    *


    這一日臨近城門不遠之事,在短短半天內被山城眾人皆知。


    同時也讓眾人再一次看清這位從京城來的欽差大人,眼裏究竟有多容不下沙子。


    不過,不管如何,山城之人皆有一個共同的認知。


    那就是那位名喚鈴蘭的姑娘,絕對與欽差宋大人關係匪淺,絕不可輕易得罪。


    不然那劉二以及另外幾個言語汙穢幾人的下場,就是血淋淋的教訓。


    深夜的府衙,寂靜之極,隻聽得到風聲。


    書房內,宋庭嶼微斂著眸,靜靜看著手中的荷包,眼神晦暗不明,似有什麽在翻滾。


    良久,他將手中的荷包放進了檀木盒子內。


    透過燭火,清晰可見盒子內隻有兩個一模一樣的荷包和一朵風幹的鈴蘭花。


    不久,守在書房外的永泰便被喚了進去。


    五日後,錦蘭布莊。


    “李掌櫃,您是不是算錯了?我這幾日隻各繡了十五張手帕和十個荷包,您怎麽給了我九百五十文啊?”


    不是一張手帕十五文,一個荷包二十五文,一共四百七十五文嗎?


    因在布莊裏都是昂貴的布料,四周都掛了長長的竹簾,以防風塵浸染,所以每次鈴蘭進來的時候,為了禮貌都會掀開帷帽下的簾紗。


    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站在櫃前的李掌櫃看著她那張雪膚玉容,胖臉笑得猶如彌勒佛般,解釋著,“這不是因為鈴蘭姑娘手藝好嗎,城內的富家夫人,小姐們都喜歡你繡的絲帕和荷包,這價格也就自然提了上來。”


    “以後這手帕就是三十文一張,荷包是五十文一個,鈴蘭姑娘繡多少,我就收多少。”


    “不然,我可怕鈴蘭姑娘這手藝把東西賣給了別家,那我可就虧慘了。”


    說著,李掌櫃還笑著打趣地說了兩句。


    聽到這兒,鈴蘭自然不會再心生懷疑,隻唇角彎了彎,解釋了一句,“自然不會賣給別家,你放心,李掌櫃。”


    她啊,還是比較算言而有信的。


    更何況,這家布莊還被宋庭嶼的人特意打了招唿。


    鈴蘭在進布莊的時候,便靈敏的嗅到了他身邊侍衛的氣息。


    即使很淡,但她還是聞到了。


    畢竟她們花靈一族,對香味是格外敏感的,或者也可以說,是這世間任何的味道。


    既然宋庭嶼已經憐惜到主動幫她,那她自然不會將他推開。


    鈴蘭又和李掌櫃說了幾句,並又買了些絲線,碎布,就迴青北巷了。


    不管如何,該做的樣子,她要做全,絕不會給人留下任何把柄。


    而鈴蘭猜的也沒有錯,布莊內的李掌櫃確實被打了招唿。


    【若是鈴蘭姑娘來,所有的價格翻上一番】


    想起前幾日欽差府的侍衛特意來說的話,李掌櫃就不由想起了那日白天在城門不遠處發生的事。


    聽說不僅劉二被打的半癱,生死不知,就連另外幾人如今也被山城所有人排擠,就連大夫都不願出診治。


    而歸其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惹了欽差府的厭。


    即使那位宋大人並未說過日後還要懲戒,但山城之人幾乎默契的將那幾人排擠在外。


    畢竟,當日不少人看到,那位從京城而來,向來不假辭色的宋大人對那位鈴蘭姑娘究竟有嗬護。


    就算那位鈴蘭姑娘哭的撲進他的懷裏,他也並沒有推開她,甚至當街安撫於她。


    就光是這一幕,就足夠令人心驚了。


    要知道,當初這位欽差大人剛進山城的時候,還未落馬的知府,知縣大人都想方設法的討好於他,什麽樣的美人沒送過。


    即使那些美人的容貌比不過鈴蘭姑娘,但也都是百媚千嬌的美人。


    結果還是無一例外都被丟了出來。


    曾有人打聽過,這位欽差大人似乎是京城權貴出身,家中後院隻有一戶門當戶對的妻子,似乎極為傾心,所以才會對其他女子不假辭色。


    而這也就更加凸顯了鈴蘭的特殊。


    *


    鈴蘭迴到青北巷的租住的小院後,放下絲線碎布,將今日掙到的九百多文放進了床下的小盒子內。


    而裏麵加上今日的一共一兩零一百文,足夠她再去一次府衙了。


    可…,鈴蘭唇角微彎,將盒子放進床下,拿起桌上的布棚做起了針線。


    屋外灼灼的陽光落在院中,點點日光揮灑入內,映在她如瀑布般的墨發中,女子的麵容清豔絕塵,美的空靈,不似凡人。


    府衙書房內,宋庭嶼將近來收尾的公務處理完,抬眸望了眼窗外的天色,眉間蹙了蹙。


    心頭湧上一陣若有若無的躁意。


    他起身來到了屋外,可也許其實天氣灼熱,他心頭縈繞的燥意始終無法消失。


    “這幾日可有人來側門尋?”


    清冷如盤玉的聲音在書房外響起,永安與永泰對視了一眼,瞬間明白了世子所言是誰。


    永泰立刻上前,恭聲道,“迴世子,並無。”


    明明這個答案宋庭嶼早就知道,可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非要問這一句。


    可他不知道,身後的永泰卻很清楚。


    要知道世子自從那一日就吩咐他們,日後若有人來尋,必須通告於他。


    雖並沒有明確說是誰?但…但凡見過那日一幕的人又怎麽會不懂。


    可現在世子卻又主動問了一句。


    這無不說明,世子在等鈴蘭姑娘上門。


    他想見她。


    永安小心瞥了眼世子略冷的麵色,斜瞪了眼身邊不知收斂的兄弟。


    永泰接收到自家大哥的眼色,立刻識趣的斂下眼中的笑意。


    雖然他們都很開心世子對鈴蘭姑娘的動心,但這件事不能由他們點名,隻能由世子本人發現。


    不然,世子和鈴蘭姑娘永遠都不會有結果。


    而遠在京城的世子妃還是會繼續糟蹋他們世子的真心。


    宋庭嶼抬起眸,望了側門的方向,強行壓下心頭的躁意。


    還有半個月他就該迴京城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處理好所有下馬官員殘存的尾患。


    想著,宋庭嶼轉身迴了書房,繼續處理著公務。


    隻是心頭那強行壓下的躁意卻在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中越發難以壓下,甚至有翻騰之勢。


    就連府衙內的灑掃小廝都隱約察覺到了府內欽差大人,似乎近幾日心情不好。


    更何況是隨時待命的永安永泰兩人呢?


    近幾日來,兩人發現世子幾乎在書房一日比一日待的晚。


    甚至有一次,永安從外辦事迴來複命,就看見案桌上有一個檀木盒子,而裏麵隱約露出的一角似乎是一個非常熟悉的花樣。


    而那,是曾經那位鈴蘭姑娘親自讓他代還的荷包。


    也是世子從他手中拿過去的。


    翌日,山城的秋老虎達到了最烈,陽光落在青石地麵仿佛都要蒸出暑氣。


    城內的百姓曬的汗如雨下。


    唯獨府衙內的書房內卻清涼如深秋,四周擺滿了冰盆,可就算這樣,也還是難掩宋庭嶼心中如火般的煩躁。


    而也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了一陣細索的說話聲,其中夾雜著一道聲音非常微弱,似乎是在推拒什麽。


    而那道最為微弱的聲音令屋內的男人驀然抬起了眸。


    也就在這時,永泰敲了敲書房門,通稟道,“世子,鈴蘭姑娘求見。”


    宋庭嶼久壓在心頭多日的躁意瞬間消散了些。


    他執起筆,眸光微動,“讓她進來。”


    低沉清冷的聲音從書房傳入了屋外幾人耳畔。


    “請,鈴蘭姑娘。”永泰推開門,垂首,手臂揚起,絲毫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站在書房外的鈴蘭抿了抿唇。


    看了眼今日非要將她帶進府衙的小廝,又看了眼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銀子的永安,頗為無奈的走了進去。


    隻是那帷帽下瀲灩的紅唇卻是微彎了彎。


    她知道,她已經成功了一半。


    鈴蘭踏進書房,便看見了端坐在幾案後的宋庭嶼,他一襲月白牙的錦紋外衣,襯的那張清俊端方的臉越發卓爾不凡。


    鈴蘭出於禮數,撩開了帷帽下的簾紗,瞬間那張雪膚花顏便暴露在宋庭嶼的眼前。


    她斂下眸,鴉羽輕顫,輕聲喚了一句大人。


    就是這麽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宋庭嶼心底殘存的躁意卻幾乎立刻消失殆盡了。


    他放下狼毫,掀起眼皮,淡然的望著她,“說吧,今日求見所為何事?”


    心底的燥意雖消,卻還是殘存了幾分不虞。


    或者說,宋庭嶼不懂,五日前鈴蘭為何不來,而是非要又隔了整整五日才來尋他。


    明明,明明五日前她就已經有了一兩多的銀子。


    宋庭嶼知道,自己心中的念頭若是說出來絕對稱得上是無理取鬧,但他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格外在意。


    他在意她不來尋他。


    站在書房內的鈴蘭卻仿佛並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隻低垂著頭,從袖間取出一個淡青色的荷包,上前幾步,放在了幾案上。


    “我這幾日存了二兩銀子,想先還給大人。”


    她將繡著鈴蘭花的荷包向前推了推,蔥如凝脂的手指漂亮修長,唯獨指尖處多了些細密的紅點。


    宋庭嶼眉間蹙了蹙,終是問出了口,“你這幾日一直都在做繡活嗎?”


    “是”鈴蘭點了點頭,眼裏有一份滿足,“近來布莊給的工錢高了些,我便想多存些錢,一起還給大人。”


    說著,她垂下頭,似乎有些落寞,低聲道,“畢竟,總是一兩一兩的還,也耽誤大人時間,大人日理萬機,我不敢過多來府衙打擾大人。”


    “那就不想要眼睛了嗎?”


    忽然,宋庭嶼開口,聲音有些冷。


    “什麽?”


    鈴蘭一怔,似乎是有些不懂他為什麽這麽說,抬起眸,便撞進了男人那雙漆黑的眼睛裏。


    他在生氣。


    即使幾案後的宋庭嶼神色依舊,但鈴蘭還是看出了他在生氣,在生她的氣。


    “大人…”她唇瓣囁嚅,想解釋,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一時間,心中異樣的情緒令鈴蘭有些委屈,紅了眼眶,層層水霧湧了上來,她無措的垂下了頭,不想讓他看見她的淚。


    可惜,宋庭嶼還是清晰的看見了。


    “哭什麽?”


    望著她眼裏的淚,宋庭嶼心中再大的怒氣也消了,更何況,他也不是生怒。


    隻是氣她不珍惜自己,氣她這般累著自己。


    宋庭嶼拿出一張月白的錦帕遞到她眼前,鈴蘭低著頭不好意思的接過,偏過頭,抽噎著擦著淚。


    那副可憐又羞赧的模樣令宋庭嶼眼中盈上了幾分笑意。


    “下次別這麽累,我並不急剩下的幾兩銀子。”


    鈴蘭擦著眼角的手一頓,咬了咬唇,聲音很輕,“可是,我怕我再不還,大人就要離開山城了,而我…而我…”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望著他,笑容苦澀,說道,“而我也再見不到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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