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全程望著這一幕,心中不由詫異,可詫異過後便是喜。


    看來這一次老夫人的希望也許真的可以成真了。


    而這件事在傍晚的時候被永泰知道後,更是這般想,甚至他比永安的預想更好。


    要知道他們都是侯府的家生子,還是親兄弟,從小跟在世子身邊,不說對世子有五分的了解,也有兩三分。


    根據他大哥所說,永泰幾乎可以斷定,這一次世子對他們救迴來的那位姑娘,不說動心,但也絕對憐憫。


    而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憐憫,那離動心還遠嗎?


    他覺得不遠,甚至很近,隻要那位姑娘聰明點就就可以。


    不久後,青北巷後方的小院,永泰看了眼關著的屋門,小心避開人跳上屋頭。


    他走到屋頂間,低下頭,就望見了院中正做著針線的女子,透著月光,永泰清晰地看見鈴蘭那張如花似月的容貌。


    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隨即輕快的離開,將一兩銀子給了城北的小乞丐。


    不錯,不枉費他花銀子打聽。


    可永泰並沒有看到,在他離開後,鈴蘭抬頭看了一眼他離開的方向。


    一刻鍾後,永泰迴到了暫居的府內。


    “你去哪兒了?”


    永安望著知道消息便匆忙離開,直到現在才迴來的弟弟,臉色異常的黑。


    可永泰才不怕他,反而笑嘻嘻的湊上前,告訴他自己打聽到的消息。


    “青北巷,大哥。”他吃了口屋內的糕點,繼續道,“我可是為了世子,那姑娘名叫鈴蘭,如今就住在青北巷,我剛才去的時候,還看見她在透過月光繡花,清苦的很。”


    永泰一邊說著自己打聽來的消息,以及今晚看到的,一邊餓的將桌上的糕點都吃完了。


    永安聽著倒也沒有打斷,隻是在他說完後警告的看著他,“永泰,不要再有下次。”


    爬院牆若是被人看見,永泰可能沒事,可那位鈴蘭姑娘的清譽就沒有了。


    再加上若是日後世子還是沒有動心,不帶鈴蘭姑娘走,那他們就害了她了。


    “我知道,你放心大哥。”他很小心,沒有讓任何人看見,也不會再有下一次,永泰知道分寸。


    更何況那位鈴蘭姑娘日後可能會成為他們世子的人,他自然不會讓人留下任何把柄。


    永安見他聽到心裏去了,也不再多言,隻讓他如果真餓了,就讓廚娘做點東西,別一天到晚吃這些甜膩膩的糕點。


    永泰笑嘻嘻的說了句知道了。


    永安看著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今夜輪到他守夜,眼看快到時間,永安快步去了書房。


    而此時,書房內,宋庭嶼正盯著案桌上不知何時落迴的鈴蘭花出神。


    此時的鈴蘭花沒有了幾日前的鮮豔欲滴,而是早已風幹,可就算這樣,也依舊不失它的顏色,粉白純淨至極。


    若不是他準備找一份卷宗,恐怕還不會發現,且…,他眸光微移,視線落在了案桌左側的荷包上。


    書房內燭火明亮,宋庭嶼指尖微動,拿過荷包,這一次,荷包上繡的花清晰的落在他眼裏。


    竟然,一模一樣?


    看著荷包上形似真花的繡法,宋庭嶼視線落在了那朵早已風幹的鈴蘭花上,他指腹輕撚,拿起,這究竟…是什麽花?


    香如幽穀,卻又美的驚豔。


    宋庭嶼心中難得起了一絲好奇,可這分好奇究竟是緣於鈴蘭花還是緣於鈴蘭花的主人,就不得而知了。


    或者說,連他自己也分不清,他究竟好奇的是什麽?


    夜已深,宋庭嶼終是沒有再扔下那朵風幹的鈴蘭花,將它放進了早已空無一物的荷包中,放在了案桌下的檀木盒子內。


    *


    翌日清晨,天色微微亮,鈴蘭便洗漱好,換了身青色棉裙,頭戴帷帽,拿起桌上的背簍離開了臨時租住的小院。


    她一路朝著城外走去。


    雖日頭尚早,但山城街頭早已人來人往,街頭的小販,賣早食的夥計,村落來城裏販賣野貨的村民在城北街頭絡繹不絕,叫賣聲此起彼伏。


    “賣包子嘍,新鮮的大肉包,兩文錢一個。”


    “賣炊餅嘍,三文錢一個大炊餅,保準客官吃完一日都不餓。”


    鈴蘭背著背簍徑直往城外的山上走,不多久,她便來到了靠近城內最近的一座山。


    這裏山林密集,但卻並沒有什麽綠意,林間的葉子都泛著黃,但卻帶著絲絲涼意。


    昨日後夜下了場雨,鈴蘭雖入世不過一年,但也知道那對農戶夫妻曾經會在過雨後的第二日,進山采些蘑菇或者野菜,去城裏賣,添些收入。


    而她曾經看見過那些蘑菇和野菜,自然知道長什麽樣。


    畢竟如今她除了會繡花,根本不會其他賺錢之法。


    為了能接近那個男人,讓他看到她的誠意,以及…柔弱可欺,她不得不委屈自己一段時日。


    望著泥濘的山道,鈴蘭麵不改色的進了山。


    這一日,青北巷內有不少人在正午的時候,看見那個不久前住過來的漂亮姑娘去城外采了野貨去賣,畢竟那裙擺的泥垢以及鞋底沾上的黃泥做不得假。


    而接下來幾日,鈴蘭柔弱卻漂亮的身影讓城外的守衛以及接近城北集市的人越發印象深刻了。


    雖然鈴蘭一出門就時時刻刻戴著帷帽,穿著樸素,甚至窮困,但偶爾露出的麵容,以及婀娜的身姿還是絲毫遮擋不住她的美。


    短短十日,鈴蘭經過之地有不少人都在明裏暗裏地打量著她,這些人魚龍混雜,有善意,有同情,也有惡意,更有色心之人。


    他們不少人都打聽到這位鈴蘭姑娘雙親已逝,如今孤身一人,為了生存,白日偶爾會去城外采些野貨,但更多的時間是在家中繡些針線,賣給布行,添些進項。


    但很少有人打聽到這位鈴蘭姑娘就是當初被欽差大人所救的女子。


    一時間,不少人心頭起了念想。


    兩日後,府衙側門,


    守門的宋莊子望著天空炙熱的太陽,又看了眼已經站在梧桐樹下等了近半個時辰的女子,不由又上前勸了句。


    “姑娘,安侍衛去城外辦事,迴來的日頭不定,要不然小的幫您去請示一下宋大人吧?宋大人在府衙。”


    這樣她也就不用這樣白等了。


    鈴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大人事務繁忙,我等安侍衛就可以,多謝小哥。”


    見她不願,守門的宋莊子也不好再多說。


    隻是心中還是有些可惜。


    他可還記得上一次這個姑娘來時,宋大人雖說開始有些冷淡,並不搭理,可後來不僅主動與她說了話,還收了這姑娘一個荷包。


    雖然他因為避諱,站的離側門很遠,並沒有聽到兩人所言,但還是看的見宋大人並沒有拒絕。


    而若按常理來說,兩人之間應當是有些情分的。


    所以今日再見到鈴蘭,宋莊子才想賣個好,幫她請示,結果鈴蘭卻偏不願。


    這頭宋莊子在心裏唉聲歎氣,站在樹下的鈴蘭卻戴著帷帽,淡然自若,靜靜等著。


    隻是細看之下,麵色比之九日前卻有些蒼白,多了分薄弱。


    可惜也沒辦法。


    如今鈴蘭雖本體是花靈,但卻弱的還不如凡人,身體更是脆弱不堪。


    她必須盡快讓宋庭嶼對她心生疼惜,主動將她留在身邊。


    不然,若是再等上一兩個月,她恐怕隻能化為本體,待成凡花了。


    正在此時,遠處傳來了清晰的馬蹄聲。


    永安剛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沒想到待馬兒走近些,便看見了那掀開簾紗的女子。


    鈴蘭抬頭,露出那嬌顏,輕喚,“安侍衛。”


    烈日的正午下,熱浪灼灼,得不到一絲的涼意。


    書房內,宋庭嶼看著手中的書信,臉色越發寡淡,可若仔細看去,便會發現他眼底深處如墨一般的濃,雙指攥緊了信邊,留下淺印。


    “嗬”一聲淡淡的輕嗤響起,單薄的信紙被扔到一旁,宋庭嶼沉著臉起身離開了書房。


    一時間,灼灼的陽光透過門框湧入,將案桌信封上的內容暴露在了陽光下。


    【夫人兩月前服用的湯藥已查出,乃杏仁堂中的避子湯】


    他不懂,自己真心相待三年的人如何能這般對他。


    即使是顆石頭,三年也該捂熱了。


    何至於這般羞辱他。


    宋庭嶼麵冷如冰,疾步向後院走去,即使是天空灼熱的太陽也無法遮擋一二。


    府衙內的下人見他麵上隱隱帶著怒氣,皆垂下頭,越發小心。


    心頭的怒火,憋悶,以及多年對那人悟不熱的心,令宋庭嶼一時越發怒火難燒。


    可他越怒,麵上便越冷,腳步便越快,甚至不知何時來到了府衙側門不遠的廊角。


    宋庭嶼薄唇緊抿,剛準備轉身離開,就隱約聽到了一句熟悉的低語,嗓音輕柔婉約。


    隻是說出的話卻格外倔強。


    “不,宋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給醫館十兩銀子是因為他心善,心係百姓,可我不能不知廉恥。”


    感受到靈體越發難耐的波動,鈴蘭眼睫輕斂,對永安說的越發誠懇,“更何況我如今總歸是一個人,必須要學會生存,即使艱難,那也是我該受的。”


    說到這兒,她眼眶微紅,似有些哽咽,“所以,麻煩安侍衛幫我把這一兩銀子還給大人,我怕我自己還給大人,他不會要,至於剩下的五兩銀子,我一定會盡快在大人離開山城前湊齊。”


    守門的宋莊子這次沒有避諱,一直守在側門,聽到了鈴蘭和永安之間的話,對於上次的情況便驀然明白了過來。


    隻是剛準備再聽,眼尾一掃卻見到了宋庭嶼,他心中一驚,立刻準備開口喚一聲大人,就被宋庭嶼揮手阻止了。


    宋莊子小心瞧了眼他的神色,立刻心領神會的弓身退後,如上次般,再次站到了遠處。


    而梧桐樹下的兩人皆側對著宋庭嶼,灼灼的烈日從梧桐樹間湧入,落入麵間。


    透過撩開的簾紗,宋庭嶼清晰的望見了女子白皙婉約的側臉,隻是,明明是灼熱的秋老虎,女子的臉色卻不沾半點紅暈,反而多了分蒼白,越發顯的柔弱不堪。


    怎的這般倔強!


    之前因看到書信而心生怒火的宋庭嶼,見到鈴蘭的這一刻,心中怒火消散了些,隻是卻又多了幾分不虞。


    他惱她不聽話。


    甚至還有那麽半分無法察覺的憐惜。


    聽了鈴蘭所言,永安心中有些複雜。


    他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眼前的女子不僅容貌過人,就連心性也太過良善,並無一絲攀龍附鳳之心。


    永安心中略沉,不知道自己當初在醫館留下的那句,“若她醒了,便告訴她有事可來府衙尋他。”究竟是對,還是錯?


    永安有些遲疑的問了句,“真的不親手還給大人了嗎?”


    “不了”,鈴蘭搖了搖頭,“大人事務繁忙,不打擾他了,麻煩安侍衛了。”


    見她堅持,永安隻好不再多言,點了點頭,答應了她,“好,那我幫你交給大人。”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


    不論如何,這位鈴蘭姑娘都已孤身一人,且又是這般容貌,若是日後的相公不是權貴滔天者,恐怕不得善終。


    而憑借他對世子的了解,恐怕也是對鈴蘭姑娘動了那麽一分憐惜。


    隻是世子自己恐怕尚不知。


    但他們到底還要在山城再待上近一月,若這段時日鈴蘭姑娘可以令世子的憐惜變為心動,甚至帶她迴京,他一定會在暗處多幫著她些。


    畢竟,雖然老夫人希望世子身邊可以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但世子妃卻…


    想起世子妃這三年的所作所為,以及對待世子的態度,永安不由為自家世子惋惜。


    鈴蘭不知他所想,隻是見他答應,輕聲道了句謝,便準備離開。


    可驀然,她動作一頓,對上了一雙清冷的眼睛。


    男人站在側門內,一身月白長袍,風光霧月,唯獨眼底隱隱帶著絲冷意。


    他在看她。


    鈴蘭捏著簾紗的指尖一顫,簾紗滑落,遮擋了她的麵容。


    鈴蘭低下頭,輕聲喚了句大人。


    說完,也不管宋庭嶼聽沒聽到,是什麽反應,便快速離開了。


    頗帶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也許是過分倉皇,女子轉身的那一瞬,青色素裙都微微揚起,簾紗輕動,露出那嫣紅的唇瓣,可與之對比的便是那過分蒼白的下頜。


    “世子,這是鈴蘭姑娘拜托屬下還給您的一兩銀子。”


    永安看了眼麵色略冷的世子,小心上前,將手中的荷包遞了上去。


    宋庭嶼收迴視線,垂下眸望著永安手中的荷包,繡的還是那朵花。


    “她名鈴蘭?”宋庭嶼取過他手中的荷包。


    “是”,永安恭敬道,“屬下見她自稱鈴蘭。”


    鈴蘭——


    宋庭嶼看著手中的荷包,眼中神色不明。


    片刻後,他薄唇輕啟,聲音低沉,“去查查她這些時日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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