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在即,繪裏世和帝襟杏裏去神社裏拜了拜。


    是繪裏世提議的,因為看出帝襟杏裏好像很緊張,對方聽到她這麽說後還有些驚訝:“原來繪裏世信神嗎?”


    “不信。”繪裏世說,“但心理安慰會讓人好受一些。”


    帝襟杏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聽繪裏世說她初中時在神社當過見習巫女,她興致勃勃地提出不然就去那家神社好了,繪裏世自認為那裏也沒有需要避忌的東西,無可無不可地點頭應了。


    神社在神奈川,供奉的是木開花耶姬,闊別快兩年,這裏和繪裏世記憶中並沒有什麽變化,被密密匝匝的古木在鬧市中隔出的一方幽靜淨土。


    “雖然現在櫻花還沒有開,但天氣轉暖、萬物生發,應該也算個好兆頭。”


    她領著帝襟杏裏穿過鳥居,沿青石板鋪就的參道拾級而上。


    所謂“一步神域,一步人間”,穿過鳥居後就意味著步入了神明棲居的地域,帝襟杏裏也不算是信仰虔誠的人,但古木長青,四麵寂寂,竟然真的讓她這段時間一直隱隱焦慮難安的心平靜了下來。


    庭中灑掃的見習巫女迎了上來,引她去參殿參拜。繪裏世沒有什麽要祈願的,自己逛去了繪馬架前。


    因為在神奈川也算小有名氣,會有很多外國遊客來參拜或參觀,木板上不同的筆跡寫著不同的語言畫著不同的願景,但大致都是對未來的期許,她在神社的時候很喜歡來整理繪馬架,因為做事時心情會很平靜。


    白夜她們從她的口袋裏飛出來透氣,真紅繞著繪馬架飛了一圈,發現竟然有人許願成為吸血鬼,比比劃劃地指給同伴看。


    夕染吐槽:“這種願望就算本土神明看到也不會理睬的吧?”


    “繪裏世?”


    背後傳來一聲略顯驚訝的問詢。


    她轉過身:“前輩。”


    “真的是你啊。”和她相熟的本職巫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好久不見。”


    “……嗯。”


    再見到這個性格沉靜做事認真的後輩,本職巫女很高興,特別是看到她似乎一切都好時,簡單和她寒暄了幾句後又隨口問:“那孩子這次也沒有和你一起來嗎?”


    繪裏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神情有些茫然。


    “就是那個白頭發、個子很高的男生。”她抬手比劃了一個高度,“他不是之前經常和你一起過來嗎,你做事的時候他就乖乖地蹲在一邊看你。”


    她說的是凪誠士郎。


    因為那張堪稱可愛秀氣的臉和每次看繪裏世時都會變得亮晶晶的眼睛而對他印象深刻,作為神職人員,對鬼神妖怪一類的存在很感興趣的她做比喻時也常常聯想起它們:“長得很可愛,但對周遭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的樣子又很有人外感,所以那時候我們都覺得你們很像漫畫裏的人物……山中修行的巫女和誤入人世的妖怪少年相遇的故事很浪漫呢。”


    “他……在參加一個封閉集訓項目。”


    她鬆了口氣:“看來是沒有再繼續吵架了?那就好。”


    看到女孩明顯錯愕的表情,她解釋道:“因為之前他是自己過來的,表情看起來濕漉漉的樣子,所以有點擔心你們之間是不是出現了問題。”


    起風了,滿架擠擠挨挨的繪馬板被吹得搖晃起來,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繪裏世的聲音很輕:“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啊,之前還挺頻繁的?”她迴憶了一下,“開始會問我你有沒有來神社,後來也不問了,隻是在神社裏打轉,有時候一呆就是一整天,因為和他不熟嘛,我們也不太好問他,但是,我覺得他應該是在找你吧?”


    繪裏世愣在了原地。


    年長的女性看她的目光很溫和:“繪裏世看過《未聞花名》嗎?”


    “嗯。”


    “是個關於錯過的、充滿遺憾和悲傷的故事對吧?但是,換個角度想,既然連生死都無法阻隔相互思念的人,剩下所有的一切都不算阻礙了,對不對?”她笑了笑,“我還是喜歡好結局……有一次我看他實在太難過了,就和他說你要不要寫個繪馬,暫時沒辦法說出口的話,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心意。”


    她的語調沉寂了下去:“——還好你來了,不然那匹繪馬也馬上就要被燒掉了,我也不知道他在上麵寫了什麽,你要找的話應該還能找到。”


    按照神社的傳統,每年的女兒節是焚燒繪馬祈福的日子,如果她沒有來,那他說的話連同這些事真的都會被付之一炬,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他會對她說什麽呢?乘著電車從東京到神奈川,獨自走過冗長的參道,在一整天的徘徊中期待著能看到她出現在麵前卻最終落空,隻有漸深的暮色吞沒自己孤獨的身影,盡管從時間的尺度上來看隻有一年,但他是無從得知這件事的。


    重逢也許在明天,也許永遠不會。


    就算是這樣,也懷抱著期許等待著,一次次重複著希冀與失望的過程,那時候的他會想要和她說什麽?


    她俯身去查看繪馬架。


    家庭和睦學業順利長長久久,形形色色的願望在她眼前搖晃碰撞,或斑斕或褪色的線條伸展拉直,變成一條流淌的河,向她迎麵衝刷而來。


    她在河中看到熟悉的字跡。


    “我會生氣到……”


    落筆的力道很重,好像已經深深滲進了木板的紋理裏,幾乎可以讓她想象出他板著臉一筆一劃寫下這句話時的樣子,但是在書寫的過程中猶豫了嗎?筆畫轉折時能看出明顯拖遝的痕跡,如果這個期限是永遠不會原諒或者再也不想見到她的話,她也不會感到意外。


    但在那團暈開的墨跡旁,他寫道。


    “……再見到你為止。”


    單薄的木板拿在手上輕飄飄的,但她握慣了刀劍的手竟然像是無力承擔它的重量一樣,手指輕微地顫抖了起來。


    隨風嘩啦啦作響的枝葉間隙間日光被篩碎搖落,繪馬架上懸掛的銅鈴叮叮當當,響在她耳邊卻變成了轟鳴的洪鍾,從鼓膜到心髒都被震得生疼。


    恍惚間,她仿佛看到了凪誠士郎的身影。


    透過時間的罅隙與幻滅的光影,十七歲的繪裏世看到十六歲的凪誠士郎。


    ——她以為他們會各自向前走去,可他卻固執地留在了原地。直到在白寶的教室裏,他走向她,時間的針腳才開始隨之撥轉向前,荒蕪的原野萬物生長。


    沒想到能在社務所看到初中時穿著巫女服、就像商店櫥窗裏擺放的精美的陶瓷人偶一般的繪裏世的照片,還求到了不錯的好簽,帝襟杏裏的心情很好,麵對見習巫女的推銷通通照單全收,又稍稍猶豫後也給繪心甚八買了枚禦守,在心裏說服自己這隻是出於同事情誼,畢竟他的身體垮了藍色監獄也要停擺,所以得讓神明多多保佑他才行!


    她腳步輕快地走到庭院裏,正巧看到了站在神木下的繪裏世,臉上滿是笑容地出聲喊她:“繪裏世,你不去參拜嗎?”


    女孩轉過頭來看她,長發在風中流淌漫卷,她的神情卻像是全然靜止的空茫。


    這樣不同尋常的模樣讓帝襟杏裏感到了擔憂和不安,她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猶疑著是不是該走近她,又不確定地喊了她一聲:“繪裏世……?”


    “姐姐。”


    那雙隱約泛紅的眼睛輕輕彎了起來。


    她說:“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


    --


    本章標題出自自我感覺很好代凪和妹的兩句歌詞,對妹是“本是人生無意,隻因流年犯你”;nagi是“本是毫不在意,為何遇著是你”。


    “因緣總是費周折,沒你就會太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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