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點。


    她告訴自己。


    她現在也不能上去扒開糸師凜的領口檢查他的脖子確認,那一角荊棘纏繞玫瑰的印痕和真紅賦予的烙印有所相似或許隻是巧合,還是先迂迴地側麵問一下。


    “潔之前有注意到凜的脖子上有紋身嗎?”


    和潔世一一起離開體能訓練室時,她迴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裝作不經意地隨口問了一句。


    努力迴想的潔世一不太確定地搖了搖頭:“好像……沒有吧?”


    繪裏世確信自己的眼睛沒有出錯,糸師凜扯衣領的動作也明顯是在試圖遮掩什麽,而看不到守護甜心的人是同樣看不到真紅的印跡的。


    聽到潔世一迴答的她心頓時涼了半截,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這樣啊……那可能是我看錯了。”


    潔世一偏頭看了眼女孩神情略顯恍惚的精致側臉,莫名緊張起來:“……繪裏世很在意凜嗎?”


    繪裏世心想至少現在肯定是很在意的。


    在基地的時候除了少部分特殊情況她很少帶三小隻出門,畢竟無論是被人看到守護甜心還是被人看到和空氣自言自語都會伴隨著接踵而來的麻煩,她沒想到真紅竟然會主動給她捅了個這麽大的簍子。


    被她從背包裏抖落出來的時候真紅的第一反應是憤怒,對上繪裏世平靜冷淡的神情時才意識到死到臨頭,頓時打了個激靈,睜大了那雙瑰麗的異瞳梗著脖子和她對視:“怎麽了?”


    “不要裝傻。”繪裏世捧起她,一字一句地問,“平安夜的那天晚上,你用形象改造對糸師凜做了什麽?”


    真紅的表情變得更心虛了,掙紮著想飛起來,被繪裏世一手按迴了手裏,發現掙脫不開後索性開始就地擺爛。


    “我明明挑的是衣服能蓋住的地方咬的。”她理不直氣也壯,“你怎麽會看到?”


    繪裏世被氣笑了:“你如果不想被我知道,那一開始就不要做。真紅,你不會不清楚這會給我和他造成多大的麻煩。”


    那天因為脫力而陷入昏睡導致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的白夜這時候才從這幾句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了事情的經過,震驚地看了眼堪稱全自動惹禍機的真紅又看向在她的認知裏不會任由真紅胡來的夕染:“真紅也就算了,夕染為什麽不攔著她?”


    “我不清楚。”真紅頭頂原本支棱著的小皇冠都歪向了一邊,但還是倔頭倔腦的,“我隻知道那時候你的情況很不好,需要補充能量,其他人我才不關心。”


    夕染攤開手掌:“這也是我的理由,白夜,我們是繪裏世的守護甜心,無論什麽時候都應該把繪裏世放到第一位。”


    繪裏世感覺自己像在教育兩個熊孩子,頭痛欲裂。


    “就算是這樣,你們可以去找凪,他不會不幫我。”她勉強壓抑住怒氣,“而不是自作主張。”


    真紅往下撇了下嘴角:“因為糸師凜最強啊,他最好用。”


    “這個我倒是有勸過她。”夕染舉手解釋,“但是沒有勸住……不過這對他也不是沒有好處,他身上的負麵情緒太沉重了,任由發展下去會演變成詛咒也說不定,真紅的印跡能保護他。”


    真紅跟著用力點頭,小虎牙在燈下亮晶晶的:“從這個角度看,他難道不是該感謝我嗎?”


    “這不是理由——”


    現在再想糸師凜之前和她搭話的舉動,一定就是在找那隻潛藏在藍色監獄裏襲擊了他的“吸血鬼”,還不知道這件事會對他的三觀和人生到底會造成多大程度的衝擊,想想繪裏世就覺得太陽穴跳得更厲害了。


    她想說什麽叫“好用”,那是個大活人,不是嘬完就報廢的血袋,事情總有一天可能會敗露,你們有沒有想過到時候要怎麽收場,為什麽要做這麽任性的事,我已經很累了,不要再讓我給你們收拾爛攤子。


    但這些話到了嘴邊,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因為這種尖刻怨懟的指責,她已經對她們說過一次了。


    否認著她們,否認著自我,否認著她曾經以為偏愛眷顧著她的世界,像應激的刺蝟一樣炸開尖刺,對與她緊密相連的她們歇斯底裏。


    她深深地傷害了她們,甚至讓琉璃陷入了沉睡,但她們依然包容並諒解了她的任性與偏執,甚至就連琉璃也沒有離開她,從那場渾渾噩噩的夢魘中醒來看到她們湊上來的擔憂的臉時,她就下定決心今後一定要給予她們對等的接納。


    ……可她那時候,到底對她們說了些什麽?


    她慢慢鬆開了抓著真紅的手,用空出來的手扣緊了桌麵邊緣,閉上眼睛艱難地唿吸。


    脫離桎梏的真紅先是鬆了一口氣,忙不迭扶正頭頂的王冠,接著才注意到繪裏世蒼白至極的臉,立刻慌了神:“繪裏世?繪裏世你怎麽了?!”


    氣定神閑的夕染也變了臉色:“很難受嗎?”


    “……沒事。”


    繪裏世搖頭,聲音裏筋疲力竭的倦意藏都藏不住,嚇得剛剛還如同一隻張牙舞爪的貓一樣的真紅繞著她團團轉地飛來飛去,眼圈都紅了:“是,是我錯了……你別生氣……”


    “我沒有生氣。”


    繪裏世溫和而疲憊地彎起唇角,抬手示意真紅來自己手上,用另一隻手的指腹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但是以後不許再這麽做了——至少要和我商量。”


    “……”


    真紅把自己縮迴到了蛋殼裏,半晌後繪裏世才聽到她悶悶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好。”


    她吸了吸鼻子:“那我要去找糸師凜道歉嗎?”


    “他應該看不到你。”繪裏世歎氣,“讓我想一想。”


    真紅頂著半邊蛋殼探出半邊小腦袋,兩手撐在裂縫邊緣眨巴著眼睛看她,又耷拉下了頭,反倒讓繪裏世本來淺淡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她讓白夜和夕染也過來,把三小隻一並圈進懷裏,蹲下身低頭蹭蹭她們,觸感柔軟而真切,散發著陽光曬過的棉花一般暖烘烘的氣息。


    “我嚇到你們了吧?”睫毛沾染上溢出的生理性淚水後濕噠噠地垂落下去,她的聲音低低的,很輕,帶著微微的啞,“我隻是……”


    隻是什麽?她說不上來,一時間有些茫然。


    “沒有哦。”夕染輕聲說,從她懷裏慢悠悠地飛起來,和她貼了一下額頭,彎起如同融化的琥珀一般溫暖明亮的眼睛,“是我和真紅做錯了事,繪裏世當然可以生氣。”


    “真紅的做法的確太任性了。”白夜認真地說,“我以後會監督好她的。”


    “我才不用你管!”真紅炸毛,看向繪裏世的眼睛卻黯淡下來,透出隱約的難過,“……但是也不可以生氣太久,我們是繪裏世理想中的自己嘛,哪有自己一直和自己鬧別扭的。”


    所以繪裏世。


    ……像原諒我們的冒失和過錯一樣,寬恕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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