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沒等她疊完,耳邊就響起了一聲尖利的斥責聲:“——不要給我們家小夏這種東西!”


    伴隨著“啪”的一聲,小女孩伸出的想要遞給男孩糖果的手被女人重重地打了一下,手背迅速紅了起來,那塊糖也被打到了地上。


    眉目間依稀和男孩有幾分相似的女人——大概是他的母親兼經紀人,很多童模都是這樣的配置——粗暴地把他拉到身後,惡狠狠地瞪了小女孩一眼後又轉身一迭聲地嗬斥起自己的兒子:“我跟你說了多少次,吃糖會發胖,還會長痘痘,影響上鏡,現在童模競爭這麽激烈,你又笨,沒了外形優勢還有誰會選你,我這都是為了你好……”


    小女孩被她嚇了一跳,大眼睛裏迅速蓄起了水霧,捂住被拍紅的手背咬緊了嘴唇。


    女人喋喋不休,繪裏世聽得煩躁,抬手示意出口的位置:“要教育孩子麻煩出去,這裏是攝影棚,不是你家。”


    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後,小女孩的母親也衝了過來,像隻怒發衝冠的母雞一樣護住了女兒:“我女兒好心給你兒子糖,你們不領情也就算了,怎麽還能打人呢?”


    “都是童模的家長,你能不知道他們不能攝入太多糖分嗎?”女人不依不饒地冷笑,“她自己不吃反而塞給我們家小夏,你們安的到底什麽心?”


    “你——”


    小女孩的母親大概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打人後還要倒打一耙的人,被她氣得語塞,女人見狀,反而愈發得意,上前一步,似乎還想輸出些什麽。


    “……媽媽。”


    這時候,男孩終於開口喊了她,一手拉住了她的手腕,雖然臉上還是沒有什麽表情,但語氣和動作中分明透出祈求的意味來。


    可惜女人顯然沒有輕易罷休的打算,好在這時候攝影助理也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臉色難看地隔開了兩個眼見就要推搡在一起的母親:“兩位不要在拍攝現場爭執,你們也知道,老師的脾氣不好。”


    聽到攝影師被搬了出來,女人的臉色瞬間多雲轉晴,滿臉堆笑:“是是是,給你們添麻煩了,都是我的錯,和我們家小夏沒關係。您要是覺得他表現好的話,希望以後還能再合作。”


    攝影助理似乎也對她對待孩子的態度頗有微詞,禮貌地敷衍了她幾句後就折了迴去,女人見狀,悻悻地止住了話頭,也拉著男孩離開了。


    小女兒的母親蹲下身來吹了吹女兒通紅的手背,一邊說著“痛痛唿唿”一邊心疼地抱緊了她,看著女人的背影小聲抱怨了一句:“……真是精神有問題。”


    黃瀨涼太與她的想法不約而同,附耳和繪裏世吐槽:“這個攝影棚裏精神不正常的人好像不止一個。”


    遠遠的,還能聽見女人絮絮叨叨的訓誡:“你將來可是要進演藝圈的,一定要學會自己爭取機會,不僅拍攝時要好好表現,場下也得嘴甜些,給工作人員留下好印象……我是你媽媽,隻有我是絕對不會害你的。”


    是啊。


    男孩乖乖地跟在母親身後,看起來完全就是逆來順受的提線木偶,隻有繪裏世看得到,他身前的空氣裏,絲絲縷縷的黑氣正在緩緩浮動聚集,最終凝實成了一顆通體灰黑的心靈之蛋,靜靜地漂浮在他身邊。


    被夾在社畜因加班而產生的近乎實質化的怨念和孩童崩壞的夢想中間,已經離職許久的前守護者平靜地想,難道我非得守護這個世界不可嗎?


    ——當然不是。


    怨念雖然很強烈,但也沒有到詛咒的程度;而那顆心靈之蛋與壞蛋也有所不同。


    比起黑化,它更像是被掏空了。


    每個人理論上都會誕生心靈之蛋,或孕育出理想中的自己,或隨年歲的增長和現實的變化而日漸虛化直至消失,或在自身的動搖下被刻上“x”號,但偶爾,也會有在還沒有產生夢想之前就已經在重壓之下崩潰掉,因而再也無法產生任何可能性的情況。


    所以說,先不說她本就已經失去了淨化的力量,就算真的淨化了這顆心靈之蛋,剩下的也隻有脆弱的空殼而已。


    更何況,淨化之後,他就能掙脫控製欲強的母親的掌控,脫離這種讓人窒息的家庭環境了嗎?和因為覺得「做不到」而否認自己的夢想的人不同,伸手撈這樣的他一把,然後任由他跌迴爛泥死水一般的環境裏,在循環往複被施加上的枷鎖桎梏中再度失去顏色,這樣高高在上的「拯救」……


    ——與「傲慢」何異?


    在繪裏世眼裏,他現在更需要的是兒童保護機構。


    那顆灰黑色的蛋在空氣中掙紮了幾下,晃晃悠悠地飄高了,往場外飛去。


    繪裏世本想視而不見,但不久後三小隻就擠擠挨挨地飛了過來,由過去和依琉關係最好的真紅和感官最敏銳的白夜比比劃劃地告訴她:“依琉和繪琉在這邊!”


    ……那豈不是說,歌唄?


    她一愣,霍然起身追了出去,甚至忽略了身後黃瀨涼太疑惑的唿喊。


    循著真紅和白夜的指示,她在陰暗的雜物間外停下了腳步。


    巨大的、間或有潔白輕羽飄墜而下的天使羽翼遮蔽了她的視線,翕張間掀起的微風拂過她的額發,溫柔流淌的樂音像是在最深的夢境裏響起的囈語。


    流光幻滅。


    金色雙馬尾的女孩手心裏捧著那顆空空如也的心靈之蛋,它已經由灰黑轉為了灰白,然而在下一刻,伴隨著清脆的“哢嚓”聲,它開始碎裂、崩潰,逸散成了黯淡的光點,從她的指間篩碎而下。


    “……”


    解除了和繪琉的變身的歌唄抿起了唇角。


    連沒心沒肺的依琉都看出了她的心情低落,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歌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嗯,我知道。”歌唄垂下眼睛,“我隻是……”


    她沒有說下去,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繪琉貼著她的臉頰,輕聲道出與她一樣的心情:“這孩子一定過得很辛苦。”


    依琉則是疑惑地左看右看,隱約感覺到有熟悉的氣息在這附近,卻無從分辨它的來源,也許隻是雜物間散發的淡淡黴味讓她產生了錯覺。


    躲在角落的陰影中借與白夜的形象改造遮蔽氣息的繪裏世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後才走到雜物間門口,伸手托住了最後一點沒有來得及消散的微光。


    “為什麽崩壞的心靈之蛋不會在詛咒和怨念的影響下變成咒靈?”


    她記得在剛剛被征召入咒術高專時,她問過五條悟這個問題,那時候他是怎麽迴答的?


    “因為本質不同哦,而且——”


    白發的男人以一貫吊兒郎當以至會讓人懷疑可信度的語氣這樣迴答道,伸手抬高了半邊遮眼的眼罩。


    六眼的蒼天之瞳中難得少有地流露出仿佛憐憫又仿佛歎惋的意味來,他屈指,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孩子的夢想啊,說到底還是太脆弱了。這種一不小心就會碎掉的東西,一般不會被「他們」盯上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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