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爾·波吉亞,與羅馬曆史上那位最偉大的獨裁者同名,以他的殘酷、暴虐和征戰的天才支配著15世紀末的意大利,彼時歐洲曆史中最為惡名昭彰的統治者,卻同時被列昂納多·達·芬奇形容為“擁有寧靜的麵孔和天使般清澈的雙眼”,也許在把手伸進彌漫在地中海北岸的迷霧中攪弄風雲之前,他也曾經是孩子與少年。*1


    而在這個時期,一個人自降生於世的那一刻起便與他建立了不可分割的聯係,他們親密無間地分享血緣、情感與欲望,像是把一部分血肉和靈魂切分了下來,縫進彼此的生命裏。


    他們是血親,是戀人,也是互相誘惑彼此墮落的魔鬼和狂信徒。


    ——他的妹妹,琉刻勒茜·波吉亞。


    白裙的女孩坐在帶有雕花扶手的樓梯上,裙裾流水般淌過階梯,像從窗台眺望花圃的孩子那樣托著腮,神情又讓人想起林間迷途的鹿,她光著腳,鞋子掉落在一邊,仿佛剛從一場舞會上逃離,臉龐上還殘存著一點稚氣的天真。


    然而事實上,她已經將要步入自己的第二段婚姻,她的第一任丈夫在與她的婚姻中身敗名裂,而他以相同的手段對她施以了報複。


    西澤爾沉默著拾級而下,在她麵前單膝半跪下來,撿起掉在一旁的鞋子為她趿上,自然而然地為她做著仆從才會做的動作。


    琉刻勒茜沒有掙紮,但也沒有流露出歡欣的神情,隻是默默地看著他,清亮透徹的瞳仁仿佛無聲漲潮的海。


    畫報拍攝和影視表演不同,無法通過台詞和動作來表現性格,能依靠的隻有眼神與臉上的微表情,難以言喻的隱秘情愫在兩人之間靜悄悄地湧動。


    【哥哥、西澤爾,看著我。】


    她彎起唇角,眼睛裏卻沒有絲毫笑意。


    西澤爾的脊背僵硬,臉不自然地微微偏向一側,是下意識地逃避的身體反應。


    【為什麽不敢看我呢?是因為歉疚嗎——在我結束和年齡幾乎是我兩倍的第一任丈夫的婚姻不久之後,你和父親就要迫不及待地就要把我嫁給另一個男人?】


    他看出她眼中流露出的譏誚,卻隻作未覺,眼睛裏像是結著一層堅冰,凍結了所有的情緒。


    【琉刻勒茜,你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不要再說這種任性的話。忘掉那樁讓你不愉快的婚姻吧,比謝比利公爵會是一位很好的丈夫,英俊、溫和,他可以給你幸福。】*2


    【那如果他不愛我呢?】


    西澤爾冰冷的麵容有一瞬間的抽動。


    【沒有人會不愛你,你是意大利這頂冠冕上最璀璨的明珠,即使是父親禮冠上的那一顆也無法與你爭輝。如果他不願意為你奉上自己的心,那麽我會親手把它挖出來獻給你。】


    琉刻勒茜的人生裏從來不缺少溢美之詞,但從前西澤爾的認可總是會讓她格外開心一些,隻是這一次,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動容之色,像宮廷裏陳列的東方白瓷,冷硬卻脆弱,仿佛觸手生涼。


    【那麽你呢,西澤爾,你愛我嗎?】


    【我當然愛你,我珍視你如同珍視我的眼睛,我們是血脈至親,分享彼此的靈魂,哪怕是神明和死亡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要又一次把我推到別人身邊?】


    琉刻勒茜豎起食指,壓在了他的嘴唇上,咄咄逼人地盯著他。


    西澤爾輕輕閉上眼,迴避了她的視線,臉上殊無血色。


    她看著他,終於笑了起來,卻又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眼淚。


    ——我從未懷疑過你愛我這件事,但是哥哥,「愛」為什麽會是讓人痛苦的東西呢?


    這是西澤爾與琉刻勒茜關係惡化的開端,後者終於恍悟在兄長的野心麵前一切都要讓步,也包括她在內。


    她幾乎想要恨他。


    要表現出這一幕裏兩個人之間無法割舍的感情和無法徹底的恨意的浮動交織是件很困難的事,但繪裏世和黃瀨涼太表現得出人意料的好,輕而易舉地讓周遭的人沉浸到了那種濕漉漉的雨季一般的氛圍裏。


    攝影師開始看到兩人的打扮直接嗤笑了一聲說如果我要拍羅密歐與茱麗葉初遇時的場景的話會找你們的,現在卻已經端起了設備,聚精會神地盯著取景框,從表情就能看出他已經進入了緊繃的工作狀態。


    “……老師?”助理在一旁小聲提醒著問了一聲,好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滿意了。


    攝影師搖頭製止了他,輕聲說:“下一幕。”


    ——下一幕是比較輕鬆的場景,在和第一任丈夫結婚後很長一段時間裏,琉刻勒茜依然住在羅馬,將要準備正式踏進社交場,自得其樂地在房間裏試禮服。


    垂落的層層疊疊的白雲一般的紗幔被風拂動,讓被掩映在其間的她身後也像是多了一雙飄曳的雲一樣的翅膀,西澤爾安靜地站在紗幔的陰影裏,用目光追逐她的背影,直到她玩鬧一般地湊近。


    在凡人所能想象到的一切偏愛和嬌寵的簇擁下長大的女孩仰頭看他,眼裏是明晃晃的狡黠,他任由她將自己逼至角落,隻用眼神詢問。


    【怎麽了?】


    她踮起了腳尖。


    她的脖頸上,被縛的殉道聖子在黃金鏨刻的十字架上頭顱低垂,仿佛也在避讓這段本應不容於世的感情。


    年輕的樞機主教伸出手,用拇指擋住了聖子的眼睛。


    【還有侍女在。】


    【沒關係。】


    【……】


    西澤爾的神情無奈又溫和,他一手扯掉那枚黃金十字,將其攥進手裏,任由其上凹陷的花紋深深嵌進自己的手心,另一隻手拉過隨風飄拂的輕紗帷帳,遮住了兩人的身形。


    然後低頭,蜻蜓點水地,吻了她的額頭。


    一如虔信者親吻神明。


    他是兄長,亦是教士,倘若人死後真的皆有報應,他知道自己一定會下地獄。


    而他甘之若飴。


    因為她會和他一道。


    --


    本章比較意識流且涉及到相關曆史背景,希望不要造成太大的閱讀障礙。


    →隻是借位!(手動高亮)


    →【】中是眼神交流,兩個人全程沒有對話。


    →*1:西澤爾又譯凱撒。教皇亞曆山大六世的私生子,十八歲就任樞機主教。


    →*2:比謝比利公爵,琉刻勒茜的第二任丈夫,結婚兩年後被西澤爾派人刺殺。“如果他不願意為你奉上自己的心,那麽我會親手把它挖出來獻給你”和“虔信者親吻神明”靈感均來自美劇《波吉亞家族》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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