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禦影玲王的視角裏,繪裏世並不隻是他為了接近凪誠士郎的添頭。


    好吧,他得承認,一開始他的確有這樣的想法。因為在對凪誠士郎的調查報告裏,“凪誠士郎”和“相葉繪裏世”這兩個名字,幾乎是永遠綁定在一起出現的。


    “凪誠士郎?啊,就是那個上課時一直在睡覺的萬年寢太郎吧?”路過的同班同學,“感覺隻有在和相葉同學一起吃午飯的時候才能看到清醒的他呢。”


    “明明是個總是在打遊戲的怪人,除了臉帥點到底和我哪裏不一樣……”怨念橫生的陰沉宅男,“憑什麽他就能交到那麽漂亮的女朋友?”


    “可惡,就是那小子每天都能吃到繪裏世親手做的便當。”咬牙切齒的劍道社女生,“繪裏世到底看上他哪點了?”


    ——聽起來是很親密的關係呢。


    雖然直覺兩個人並沒有在交往,但毋庸置疑的是,繪裏世之於看似對一切都興趣缺缺的凪誠士郎而言絕對是特別的存在,既然一時說服不了他,禦影玲王便決定把繪裏世作為突破口。


    但隨即他又意識到,他對繪裏世的了解其實也並不比對凪誠士郎的多一些。


    甫一轉學到白寶高中就牢牢占據了理科班第一名的位置,本人又是長相精致到無可挑剔的美少女,據說還是劍道高手,這樣的人似乎本應理所當然地成為校園風雲人物,她卻意外的為人低調,除了凪誠士郎外,她似乎並沒有什麽相熟的朋友,也幾乎沒有見過她參加課餘的集體活動,除了成績單上那高高在上俯瞰所有人的名字外,讓人感覺不到任何強烈的存在感。


    這麽說起來感覺完全就是女版凪誠士郎啊……難道說他們的友誼就是這樣建立的嗎?


    和他隔了一張桌子的女孩記筆記時脊背挺拔,綁成高馬尾的栗金色長發順垂落下,從他的角度隻能看見她的一小片後頸,膚色在日光裏白得晃眼,幾乎透出瓷器或玻璃一樣脆弱的質感來。


    下課後女生們嘻嘻哈哈地打鬧著從她身邊走過去,她低頭整理好有些淩亂的卷子摞後抽出一張來放到後座的桌麵上,起身伸手越過空空如也的座位把剩下的遞給他。


    禦影玲王還在發怔,直到麵露不解的女孩把卷子懟到了他眼下才猛然驚覺自己看她看得太久,慌亂之下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慌慌張張地抓住了卷子:“那個……相葉同學,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


    “啊,沒問題。”繪裏世沒什麽表情地用另一隻手指了指他的手,“但是可以先把卷子傳下去嗎?”


    “啊抱歉。”


    禦影玲王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立刻鬆開了手,好像抓著的並不是卷子而是她的手。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麽緊張,大概是因為正平靜地注視著他的這雙眼睛太過清澈,和凪誠士郎那種對一切都不感興趣的淡漠有些許不同,仿佛能直接望進人的內心深處。


    和她走到無人的走廊拐角處,他無意識地舔了下有些幹燥的唇角,一麵思考著該從哪裏切入一麵斟酌語言:“相葉同學和凪很熟悉嗎?”


    繪裏世看了他幾秒,直截了當地反問道:“禦影同學是想讓我勸凪和你一起踢球嗎?”


    ……果然被看穿了啊。


    既然這樣,他也不再遮遮掩掩,語氣十二萬分的真誠懇切:“是的,因為感覺相葉同學的話能讓他聽進去,凪的天賦絕不應該被埋沒。”


    “抱歉,我做不到。”她的語氣是和表情全然一致的清冷疏離,“我沒辦法不負責任地引導凪走上一條他完全不熟悉的道路,這畢竟是他的人生。”


    沒有預料到她會拒絕得比凪誠士郎更幹淨利落,仿佛被當頭潑下一桶冷水,禦影玲王一時間有些呆,但很快便毫不氣餒地繼續努力勸說:“相葉同學你聽我說,凪他真的是天才,假以時日,他一定可以成為日本第一的職業球員,甚至是世界第一也有可能!”


    他竭盡全力地想向繪裏世描繪他認為有朝一日一定會實現的圖景:他會和凪誠士郎一起捧起大力神杯,開創劃時代的亞洲紀錄,讓“凪誠士郎”和“禦影玲王”這兩個名字永遠銘刻在世界足球的曆史上,一如那些如流星長明的傳奇球員。


    女孩站在原地專注認真地聽他說,並不像父母那樣對他的夢想嗤之以鼻,但也沒有做出和他的擁躉們一樣熱血上頭的激動反應,午後的日光落在她的臉上,光影明滅變幻。


    她禮貌地聽他說完,然後開口問了一個問題:“那如果成為不了日本第一呢?”


    在禦影玲王對未來的規劃裏,從來沒有預演過這種情況。


    日本第一也好,大力神杯也好,他知道這些事在許多人眼裏不啻為天方夜譚,但在他眼裏,正是這種挑戰性才值得去追尋,而他的世界裏,不存在“做不到”這個概念。


    現在這種可能性被她直接地攤開揭露在他麵前。


    “我雖然不懂足球,但也知道那不是僅憑天賦就能一直獲勝的運動吧?禦影同學是獨子,如果某天不想再繼續職業道路的話,還可以迴去繼承家業,但凪這種普通人家的孩子該怎麽辦呢?”她溫和而冷淡地陳述道,“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禦影同學能為凪可能會不受控製地墜向急轉直下的方向的人生兜底嗎?”


    他講夢想,榮譽,少年野望,她說現實,高考,沉沒成本,禦影玲王有那麽一瞬間錯覺正站在他麵前的並不是青春明媚的同齡少女,而是父親公司裏那些習慣把一切都放在天平上衡量計算以便找出最優解的風險投資分析師。


    他明白了自己是無法用那些光輝燦爛的宏偉藍圖打動她的。


    想了想,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點開了一片飄紅的股票軟件,將屏幕遞到她眼前。


    “坦白講,我父親並不支持我當職業球員,所以我可能無法從家族那裏得到太多支持。”他坦陳道,“但至少凪未來的生活還是可以保證的,如果——”


    天知道說這話時他的內心都在滴血,但他還是咬牙說了出來:“如果凪真的完全對足球不感興趣,那我也絕不會阻攔他。”


    他的執著終於讓繪裏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神情,目光瞥過屏幕裏密密麻麻的股票指數,她略一沉吟,最終還是點頭應了下來:“那我試試吧。”


    禦影玲王知道她的“試試”會對凪誠士郎有用,但沒想到會這麽有用。


    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知道繪裏世會怎麽說服那個性格散漫的天才,於是在征得她的同意後悄悄跟在了她身後。


    學校的水塔高台上,她和凪誠士郎背靠背坐在一起,把手臂擱在曲起的膝蓋上,有些漫不經心地說:“凪,要去踢球嗎?”


    “嗯?”低頭扒飯的少年拿筷子的手一頓,習慣性地一口迴絕,“想想就好麻煩,繪裏是收了大少爺的錢來給他當說客了嗎?”


    “是啊,把你賣了個好價錢哦。”她說,“既然暫時找不到夢想的話,那要不要去試試新的可能,畢竟禦影同學說凪很有天賦,而且我有幫你爭取到失業保險。”


    “就算繪裏這麽說,但是踢球還是很累啊……”


    凪誠士郎慢吞吞地抱怨了一句,扣上便當盒把它放在一邊站起身來。


    心急如焚的禦影玲王以為他是失去了耐心準備離開,正準備衝出去親身上陣說服他時,他轉身蹲下身來,從背後環住了還坐在地上的繪裏世,一點一點地收緊手臂,直至她整個人被包進他的懷裏。


    他把下巴擱在她的發頂上,低頭與她四目相對:“那繪裏要陪我。”


    他強調道:“到我厭倦足球為止——哪怕是我厭倦了足球,繪裏都要一直在我身邊。”


    “但我也隻能當觀眾吧……話說迴來凪你先放開啦,很熱誒,這種天氣就不要為了偷懶不係領帶還穿衛衣了啊。”


    “很麻煩,不想換。”


    禦影玲王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興奮,從水塔背後繞了出來,撲到了凪誠士郎的背上,差點把他連帶繪裏世都撞下樓梯。


    他一把勾住凪誠士郎的脖子:“我們現在就走吧,去足球部!”


    “嗚哇,這家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啊?”


    “禦影同學,還請不要做這種危險動作……”


    “抱歉抱歉,我太激動了——說來你們直接叫我玲王就可以了,我不喜歡別人稱唿我的姓氏。但是凪,在球場上要叫我boss哦。”


    “唔,好麻煩……”


    ——那一天,禦影玲王確信自己邂逅了「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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