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顫顫巍巍地從躺椅上起身,步履蹣跚地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年輕人便是當年女兒跪下求他放過的那個少年。


    他蒼老的眼中浮現出唏噓之色:


    “我竟然看到你了,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進來吧……”


    老人轉身迴到了躺椅上。


    年輕人道:“芙娘的心結一為我,二為芙先生。”


    陳九陽問道:“他是芙娘的父親?”


    “你要殺他報仇,以了你和芙娘的執念心結?”


    老人笑了笑,他已經無所謂了,孤苦伶仃,一無所有。


    年輕人搖了搖頭:“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芙先生,芙娘還活著,我想您跟我走一趟。”


    老人從躺椅上倒了下去,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年輕人麵前,顫顫巍巍抓住了他的衣領,聲音發顫:


    “你剛才說什麽——”


    “芙先生,芙娘還活著,請您跟我走一趟,見見她。”


    “事情原委,就在路上說吧。”


    老人抬起殘破的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道:“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們兩個人。”


    他身體哆嗦著,似乎每走一步都要隨時倒下一般,他也曾是一把火熱洋溢的火炬,可現在,他隻剩下那屢隨時被熄滅的火花。


    “我攙著您,您小心一些。”陳九陽攙著老人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行駛。


    陳九陽問出了心中的疑惑:“芙姑娘還活著,到底怎麽迴事,她若活著,為什麽會化為厲鬼在夢中向我索命?”


    年輕人歎了一口氣:“芙娘白日為人,晚上為鬼。”


    老人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年輕人道:


    “我死了之後,芙娘抱著我投河,原本想要自盡,卻被一個東瀛妖人救下。”


    “芙娘的執念是我,我死了,她不願苟活。”


    “那東瀛妖人便傳芙娘橋梁之法,芙娘納我體內鬼氣,將自身陽氣度給我,把我葬於玉棺,埋在極陰之處,溫養我肉身,使我肉身不壞,體內存陰陽,讓我保持神誌。”


    “想將我複活。”


    “她修那鬼法,每到清晨,便慘受煎熬,隻為收那天地第一縷陽氣再度給我。”


    “六十年,每日皆是如此,她堅持了六十年,寧願自己不人不鬼,也想將我複活。”


    “我不願她這樣,我一直在玉棺之內,雖有神誌,但卻無法動彈,不能告訴她,若非今日有人揭開玉棺,我也無法出來。”


    陳九陽麵色動容:“你現在出來了,去親自找她,告訴她,將那封信給她吧,不要留下遺憾。”


    年輕人搖搖頭,苦笑道:“陳先生,我做不到。”


    “天地有陰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將自身陽氣渡給我,若我與她相見,陰陽崩壞,她會死。”


    你我相愛一生,生不能一起過春夏秋冬,死後仍不能相見一麵。


    何其痛?或懂,或不懂。


    “陳先生,你說,我能與她相見嗎?”


    陳九陽閉上雙眼,搖了搖頭。


    聽到此處,老人聲音哽咽:


    “是我對不起你們啊。”


    “當年若是我抗官不受,不將芙娘許配出去,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我不許配出去,全家數百口人都會死的不明不白……”


    陳九陽沉默了。


    人之悲歡,不能相同。


    人之痛苦,或有相逢。


    ……


    ……


    “徐青機,為何你的符籙對她沒用!”


    路晴嬈嬌聲怒喝。


    此時的她,麵色蒼白,渾身上下有數處血痕。


    徐青機更是道袍破爛,身上血肉展開,唿吸虛弱,身體在顫抖:“我們錯了啊。”


    “她不是鬼!她是活著的人!”


    路晴嬈一邊抵抗著鬼氣的攻擊,一邊問道:“活人怎會有鬼氣?怎會使陰法?”


    徐青機麵露苦澀:“天地有造化,人吸鬼氣修鬼法,可使自己不人不鬼,每日清晨必須接受陽光洗禮,保住自己的陽氣,讓自己吊著一口命。”


    “她雖人,卻有鬼氣,至少修了六十年的鬼法,常人怎可承受得住?”


    “每日清晨接受陽光洗禮之後,必須用鬼陣鎮壓自身吸納鬼氣,體內有陰陽二氣。”


    “那日日煎熬,我也想不明白!”


    他們千算萬算,沒算到對方是個修鬼法的活人,乃至於徐青機準備的一切沒起作用,兩個人被對方趁機打成重傷,陷入對方的鬼陣之中。


    “你我現在困於鬼陣之中,若是無破敵之法,今日都要交待在這裏,徐青機,你進龍虎山道教這麽多年,難道一招底牌都沒有嗎?”路晴嬈嬌聲喝道。


    徐青機咬著牙,深吸一口氣,積蓄起體內最後的法力,掏出一尊泥像,咬破手指,鮮血滴在泥像之上,口中大喝:“無量道尊在上,道宗弟子徐青機乾坤在難,不辯陰陽,請道尊顯化,助弟子清明一路!”


    聲落。


    泥像綻放出金光,將此地濃鬱陰森的鬼氣鎮壓清空,讓他們看到了出去的那扇木門。


    徐青機和路晴嬈麵色大喜,用盡體內最後力氣朝著那木門奔去。


    這人修鬼道,實力強橫,他們二人皆是八品,卻奈對方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要能逃出生天,迴到龍虎山道教搬救兵,便能清除此敵。


    就在二人奔到門前之時,兩個人麵色凝固,眼露絕望之色,內心浮現出巨大恐懼。


    隻見門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身影,她穿著紅色的嫁衣,頭發散亂不見麵目,一身鬼氣繚繞。


    鬼陣之中,陣主可隨意移動,一步天涯。


    她抬起了手,化為鬼厲,咆哮著衝他們而去。


    徐青機和路晴嬈麵色慘白,竟是閉上了眼睛,靜靜等待死亡降臨。


    在此刻,憤怒無用,有用的,隻有實力,而他們的實力則是不夠。


    ……


    ……


    此時,他們來到了一座小宅外。


    泥巴牆,老木門,裏裏外外都毫無生氣希望。


    芙娘雖是活著,可她住在這裏,日子過得怎麽樣?


    不言而喻。


    年輕人的身體已經近乎透明,他對陳九陽躬身拜大禮:“陳先生,我有一事相求。”


    陳九陽理解不了感情,卻對這二人深生佩意,他抬手作揖,微微鞠躬:“我能為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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