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徽抬頭望月,心情悵惘。


    本以為離開北城便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可實際是霍硯深不放鬆對她監管尋找,她仍舊要逃,居無定所。


    薛泯對她太好,好到她預感再這樣下去,會讓事情朝著不可控製方向發展。


    一件件,一樁樁,壓在她腦海中,翻動不得。


    她索性拽過被角將頭蒙上,隔絕一切煩心事。


    門外,劉姨敲門。


    “阿徽?”


    明徽收斂愁緒,整理表情打開房門。


    “劉姨。”


    她裝作若無其事模樣,卻依舊讓劉姨察覺端倪,看出她眉宇深藏情緒。


    “怎麽了?愁眉苦臉,誰欺負你了?”


    劉姨放下阿膠粥,摸她額頭。


    “燒確實退了,但體內仍有餘熱,一定記得吃藥。”


    劉姨扶著她坐下,“我燉了些紅棗阿膠粥,你稍稍吃點,別吃太多,難免虛不受補。”


    “好……”


    她嘴上說著,緊接捧起碗喝一口粥。


    劉姨坐在一旁靜靜看著她。


    燈光灼白,映照女人蒼白虛弱臉龐。


    明徽骨架小,皮膚白,骨肉勻停,身材算不上苗條,但也不算臃腫。


    懷孕後,為孩子健康,又因為程玉逼迫,她日日吃補品,身材略顯豐滿,模樣更健康。


    可如今,她皮肉緊貼骨頭,臉頰無肉,下巴尖尖,身體更纖細,一股病態到極致的瘦弱。


    她該吃了多少苦。


    劉姨心頭冒起酸水。


    明徽捏著勺柄,小口啜飲,見她模樣,不由得問:“劉姨,你還有事找我?”


    “是,有點事,想問你。”


    劉姨壓下心頭湧起淚意,坐立不安,欲言又止。


    明徽放下碗,鄭重其事看著她,“劉姨,我們之間你還有什麽說不出口的。”


    劉姨模樣稍顯局促,牽起她手,“阿徽,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明徽猶疑,“是誰——”


    “是我想問。”劉姨忙道,又猶豫,“我知道我不該問,可我放心不下你。你假死逃生,北城明家是靠不上了,那你以後呢,想好以後怎麽辦了嗎?”


    劉姨歎口氣,“自從得知你來了昆城,我就一直在想這件事。”


    她語氣一頓,又道:“我年輕時,丈夫不學無術,和狐朋狗友一起鬥毆,被人一棒子砸在後腦勺,打死了。由於是聚眾鬥毆,且他是過錯方,對方屬於防衛過當,隻做了幾年牢就出來。可我就慘了,他死的時候,我閨女還沒滿月,留下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


    想到那時,劉姨就想哭。


    “我記得當時他頭七剛過,鄰居就說我們家的樹占了他家的地,硬是訛村裏重新劃了地界,將我家的地邊占了大半。緊接著他母親找上門,說他人雖然死了,但當初答應的贍養費一分不能少,逼我拿出一半家當付了三年的贍養費。後來砸死他的兇手出獄,一而再再而三騷擾我和閨女,我不堪其擾,索性帶我閨女上了城裏,可是別人看我勢單力薄,依舊想欺負我。”


    明徽聽得心裏酸澀,抽紙巾為她擦眼淚。


    “說到底,是他們欺負我孤兒寡母,欺負我丈夫死了,便無所不用其極剝削我,壓榨我,可對我來說,這並不是最令人害怕的地方。最讓人害怕的是,女人的口水,男人的目光。阿徽,你別嫌老婆子我絮叨,獨身女性在外並不好過,這個社會對女人太不公平。”


    她握緊明徽的手,“我不是想嚇你,隻想讓你想好以後的路。你本性善良,一個人在外容易被人覬覦,我怕你走我的路。”


    明徽拍拍劉姨的手,誠懇道:“劉姨,你對我好我知道。我告訴你實話,我想離開。”


    她道:“等我身體養好,我會離開昆城,至於到哪,走一步算一步。”


    “離開?”劉姨問:“是阿泯……”


    “不是,是我想離開。”明徽笑道:“霍硯深還沒放棄找我,我若一直待在昆城,總有一天會被他找到,不如離開一段時間。不論國外還是國內,隻要是他找不到的地方就可以。”


    “那你去我那兒。”劉姨還是不舍得,“你自己在外麵漂泊,我不放心。”


    “劉姨,他能找到昆城,那他不會找到你嗎?”


    明徽苦笑一聲,“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沒辦法,除非霍硯深放棄找我。”


    “阿泯知道嗎?”


    劉姨知道勸不了她,放棄了。


    “薛泯哥知道。”


    明徽點頭,“我早告訴過他。”


    氣氛太壓抑,壓抑到明徽都感覺唿吸不順。


    她唿一口氣,麵上浮起笑容,“不過您放心,至少現在我不會離開,就待在您身邊好好陪您。”


    明徽主動攬住劉姨,偎在她懷裏撒嬌。


    “劉姨,您對我真好。”


    劉姨口舌苦澀,說不上來的難過。


    “我沒什麽能力,隻希望不拖你後腿罷了。”


    明徽閉眼,貼在她胸膛聽心跳。


    “不,您最大的能力就是待在我身邊,讓我心安。”


    ……


    深夜,別墅寂靜,隻男人書房燈火通明。


    霍氏已成霍硯深禁地,被霍宏山嚴令封禁。


    他被暫停一切職務,賦閑在家。


    隻海外分公司是他一手建立,雖掛靠霍氏,但實際掌權控股人是他,海外公司各層領導高管隻聽他吩咐,也隻有他了解所有環節項目。


    書桌上,霍硯深開電腦與海外分公司領導開會。


    海外公司各項目環節已經理清,各項活動正有序進行,隻海外分公司領導得到霍氏動蕩消息,一時間沒了分寸。


    “諸位放心,霍氏不論如何動蕩,都不會影響到你們。”


    霍硯深披著外套,目光陰沉。


    昏黃燈光自頭頂打下,在他眼下勾勒出小三角,眉目隱匿在陰影中,神情克製,消沉。


    “海外公司已成體係,按照當前情況,就算脫離霍氏獨自運行也不成問題,因此,諸位不必杞人憂天,做好該做的事。”


    依舊是不容置疑的氣魄。


    眾人得了霍硯深許諾,心中信念增強許多,不敢再有異議。


    一場會開下來,霍硯深隻覺雙目疲乏,連頸椎都麻木到僵硬。


    這時,桌上手機響起。


    外派助理打來電話,聲音滄桑,有櫛風沐雨疲憊感。


    “霍總,我到劉姨老家查過。她一周前離開東北老家,與女兒告別後踏上南下火車,此後便不知蹤影。據她女兒說,是想享受老年生活,報團出去旅遊去了。”


    霍硯深不置可否,起身,慢慢踱到窗邊,倚在窗台上。


    旅遊。


    這謊言太拙劣了些。


    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這關鍵時候出去旅遊,實在掩耳盜鈴。


    “你查清她南下到了哪兒,隨時匯報情況。”


    “是。”


    屬下掛斷電話。


    霍硯深望著窗外。


    院牆內側有塊菜圃,是明徽剛搬來時興致勃勃開辟出來,種瓜點豆,一年四季都有農作物產出,春天的菠菜,夏天的黃瓜,秋天的南瓜,冬天的蘿卜。


    四季變換,不變的菜圃中的生機勃勃。


    隻是後來……


    後來菜圃荒廢,野草叢生,被他命人重新平了地,種上花草。


    如今,花草凋零,一副荒蕪景象。


    霍硯深眸光漸暗,眼底波瀾平息。


    就算找到明徽,也不該現在接來,至少等他平息霍氏內亂,解決西郊項目。


    待他無後顧之憂後,再接她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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