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二十三年臘月初一,這一日注定要載入史冊。


    禪讓這種儀式曆史上的記載有如恆河沙一般,不勝枚舉,自從遠古三皇堯舜禹的傳說中誕生了這個說法之後,無數文人墨客給予了無上的讚譽,仿佛這個舉措就是天下大同,海清河晏的象征,是古往今來的賢德之最。


    但縱觀曆史,不論是趙武靈王趙雍禪讓給兒子趙惠文王趙何,自稱主父,最後在沙丘宮變被活活餓死的鬧劇,還是劉嬰禪讓給“攝皇帝”王莽,被更始帝劉玄誅殺。無一不說明這種效仿古之先賢的行為都是逢場作戲,權力使然。


    至於東漢末年至魏晉南北,禪讓製度的更是被既得利益者玩出了花樣,無論是阿貓阿狗,竊取政權的時候無不披上一層禪讓的外衣,屬實是把老祖宗惡心的夠嗆。


    臨近這個時代,無論是周靜帝宇文衍禪讓給隋文帝楊堅,或是隋恭帝楊侑禪讓給唐高祖李淵,再或者隋恭帝楊侗禪讓給王世充,也包括唐高祖李淵禪位給兒子唐太宗李世民。要說禪讓的賢王乃是發自內心的,隻怕路旁邊的狗都會笑出聲來。


    可這次不一樣,做為上一個禪讓儀式的既得利益者,李世民開創了曆史的先河。


    兵多將廣,大權一手在握的情況下,今日早朝突然就放出了一顆引爆朝堂的核彈,讓還在排著隊等著彈劾陛下與太子的禦史們目瞪口呆。


    莫說是禦史們,就是在場的各部尚書也都陷入了呆滯的狀態,少頃之後,整個朝堂好似炸了鍋一般沸沸揚揚,幾欲將房頂掀翻。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紀,為何要突然禪讓呀!千古偉業盡在眼前,眼看邊境捷報頻傳,西北高地指日可待,還有遼東、還有南詔,還有陛下朝思暮想的太陽大陸還杳無音訊呐,您怎麽可以就此脫身呢?”


    “陛下,老臣鬥膽死諫,不過是一場荒唐罷了,誰還沒有個心情煩悶的時候?就是去趟青樓又怎麽了?老夫打今日起,就住到那裏了。誰要彈劾隻管衝著老夫來!至於民間物議,老夫這就派人挨家挨戶的查抄,誰再敢言半個字,老夫定要殺個一幹二淨!”


    “陛下,不可呀,這天下不可一日沒有陛下呀,若是您有什麽煩悶的地方,盡管說出來,臣拚著命不要,也要為陛下赴湯蹈火。陛下!您開口呀,您有什麽要求盡管招唿,可不敢棄我等而去呀!”


    看著跪倒一片的重臣,李承乾陷入了茫然。眼見得就連禦史們也紛紛撕掉寫好的彈劾奏疏,整齊劃一的跪在地方,不停的磕頭,似乎不顧頭上的血跡肆意流淌,仿佛如此這般,陛下就能收迴成命一般。


    李承乾仿佛從這個世界抽離一般,呆滯的看著眾生相。他本以為他做了好幾個月的常務副皇帝,就連最緊要的奏疏,父皇近半個月也不曾過問,好像自己已經大權在握了一般。


    他原以為自己的登基上位乃是順理成章,不曾想父皇隻不過說了一句話,就惹得整個朝堂大亂,幾乎所有的朝臣都如喪考妣一般。


    李承乾畏縮的向後仰倒,仿佛這樣就能離朝臣遠一點一般。他看著眾多熟悉的麵孔,此時卻覺得無比的陌生,你們平時不都是誇讚我是一個合格繼承者嗎?那些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會全力支持他的麵孔,此刻聽到父皇的輕語,卻如同天塌了一般。


    李承乾的目光毫無焦點,仿佛中了邪一般,他們是在做戲吧?是吧?一定是這樣的!可為何真的有人撞柱尋死呢,是不是演的過了。


    沉默良久的李世民終於再次開口:“將褚大人拉開,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你即便撞死也休想就此陪葬昭陵,想名垂千古呀,還需好好下下功夫,輔佐承乾做一個好君王才是正經。


    諸位都靜一靜,聽朕說幾句心裏話可好?”


    李世民的聲音不大,可自從他開口之始,所有人都好像被按了靜音鍵一般,通通閉嘴。所有的目光都看著他們的王,他們的偶像,甚至他們的信仰。


    “朕自先皇起兵以來,南征北戰,戰無不勝,幾乎從未有過半點挫折,一晃也快三十年了!這些功績不單單是朕一個人的,朕都記在心裏,玄齡、藥師、克明他們都功勞甚偉,可他們都一一凋零,離我而去,朕這心裏不是滋味啊!


    當年朕坐鎮天策府時,那是何等的暢快!可一轉眼,朕就已經行將就木了,朕不諱言,朕的確是幹不動了!


    曾幾何時,朕一夜就能批閱三百奏疏,條條樁樁都處理的井井有條,無絲毫錯漏;朕也曾一夜突襲三百裏,八百破十萬的壯舉,至今被人爭相傳誦。朕以此為傲!


    可如今呢,朕連一道奏疏都看不了了,雙眼昏花,下筆都哆嗦的不成字體,更別提橫刀立馬了。


    如此朕為何還要貪戀這個位置呢?朕直說吧,朕大抵是快不行了!可朕克己了一輩子,不曾越雷池半步,如此也算是半個聖人吧?可朕偏偏不要做什麽聖人,朕要歡歌,朕要飲宴!可朕真的有心無力了。昨日的荒唐算是給朕的一生做一個桃色的注腳吧,朕不後悔,朕從來不後悔!


    亦如朕剛才所言之事,將這萬鈞重擔托付給太子,此事同樣不會後悔!承乾是朕的長子,也是大唐萬世基業不可動搖的繼承人。


    朕信的過他,也希望諸君也能信任他,像對朕一般,好好的將他看作自己的君父,不離不棄,忠貞不二。


    朕是深思熟慮過的,諸君也不必再勸,朕作為這天下的君王,有能力,也有義務幫扶承乾即位,在朕尚還清醒的時候,就將傳承之事定下永例。從此千秋萬代,萬世不移!”


    李世民說罷,踉蹌地站起身來,順手摘下了頭頂的翼善冠,一把扣在了李承乾的頭上。


    李世民雙手扶住翼善冠,仔細了整理了一番,才大笑道:“這才是禪讓的意義,自我而始,照比三皇!什麽狗屁的三辭三讓。


    萬眾矚目,群臣見證才是最大的禮儀,朕敢說,朕才是天下第一個將禪讓之名重歸本意之人!史書的上那些勞什子,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


    李承乾不知所措的扶著翼善冠,想說些什麽,嘴裏卻一陣幹啞。


    李世民笑著把他往前推去,嘴裏喃喃的說道:“去吧,好好的做一個帝王,別給我李家丟人。這天下是我的,是我父皇的,可終歸也是你的,以及你的子孫後代。


    去吧,朕看著呢,去見見你的臣子們,發出你的聲音,讓這個天下都能聆聽的到。”


    說罷,李世民推開了攙扶的內侍,大步流星的向後宮走去,亦如當年的天策上將一般,鏗鏘有力!


    李承乾目光不舍得看著父皇離去,機械般得踏上台階,坐在朝思暮想的皇位上,看著神色各異的臣工,竟是有些膽怯。


    那些人的目光裏有質疑,有不屑,更多的也是如他一般的不知所措。


    強壓下內心的不適與慌亂,李承乾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眾卿,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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