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堯聞言正要起身,卻見他父親拉住了他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崔庭旭猶豫了一下,也隻是說了兩個字:“慎言。”


    崔堯也有些後怕,剛才說的確實有些過了,隻是如果這都過了,那他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又何意義呢?我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被送到大唐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曆史使命,也許我做不了太多,說兩句話也不敢嗎?這一刻崔堯有些理解那些被天譴的人們,或許他們也是不吐不快吧。


    “陛下,我覺得太子殿下考慮的很中肯,對皇朝的穩固也有幫助。”崔庭旭和太子聞言都很欣慰,心道他終於不再跳了。


    李世民卻有些皺眉,但並未打斷。


    “但是,與我大唐帝國來說,穩固隻是一時的,也許現在不會出問題,十年二十年不會出問題,但這個過程是持續向壞的,就像小子方才所說,當朝堂成為一潭死水,再也沒有新人進入的時候,那又會怎樣呢?到時所有的權利都會被權貴、世家、所壟斷,百姓們失去了上升渠道,永無出頭之日,階級將成為永遠的鴻溝。到時候,所有的平民百姓都將成為權貴們餐桌上的食物,被隨意取用。如此還算穩妥嗎?恐怕離再次揭竿起義也不遠了吧?”


    崔庭旭顧不得太多,直接起身反駁自己的兒子:“堯兒,我覺的你有些危言聳聽。”剛說完這句話,就看到陛下要打斷自己,便直接說道:“陛下,請讓我說完,微臣並不會以身份來壓著我兒,隻是就事論事,還請陛下成全。”


    李世民見此也不好強硬的打斷,如此也好,看看常規的世家子是如何看待問題的,也好做個對比,於是不再阻攔。


    見陛下終於允許他說話,崔庭旭也是長出了一口氣,堯兒還是在民間待的太久,屁股完全坐歪了,還是讓為父矯正一下吧。


    “堯兒,你剛才說襲爵蔭官必定會導致天下大亂,我也不在身份上占你便宜,現在我不以乃父自居,平等相待,我且問你,從古至今,是有哪個皇朝是因為蔭官太多而滅的?我也算博古通今,剛才迴想了一番,竟無一是因此而亡,所以我問你,你這理論從何而來?況且天子與世家共天下乃是當下所有人的共識,包括百姓也是如此認為,你不覺的剛才的話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韙嗎?”


    崔堯有些恍然,不知怎麽的迴想起大學的辯論會來,隻是反方隊友一個接著一個,連父親也在對麵,可自己就是孑然一身,形隻影單,頗有些孤軍奮戰的意思。可是這又有什麽?不服就幹,鍵政論戰不就是我等最擅長的事嗎?怕個什麽?


    “父親,也請恕孩兒不孝,此時我也不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框架束縛自己,就以你我相稱了。”


    崔庭旭反倒覺的沒什麽,他本身也是世家中的異類,對這些綱常著實厭惡,如此一來正中下懷,頗有些吾道不孤的意思,於是點頭同意。


    “崔兄……”崔堯話還沒說完,在座的人全都樂了,紛紛大笑不止,今日可算看見好玩的了,父子竟以兄台相稱,也是千古奇聞。


    崔庭旭反而奇怪的看著眾人一眼,不明白眾人的笑點在哪裏,想不明白索性一拱手:“賢弟請講。”


    崔堯也被這一句賢弟驚住,心說大哥您還真不計較,我隻是想搞個氣氛而已,您何必這麽認真呢。論放蕩不羈,我屬實甘拜下風。


    眾人也被這頗為正規的坐而論道的架勢所感染,不再出聲打斷。


    “崔兄以為,從古至今,哪個皇朝最為不濟,軍閥混戰的不算,起碼是正規皇朝。”


    崔庭旭想了想:“為兄以為當屬晉朝,無論南北。”


    “那晉朝為何不濟呢?”崔堯追問。


    “自然是因為得國不正,天厭之,所以才國將不國。”


    “崔兄之說,讖緯之味太濃,拋出天人感應之說,朝堂難道沒有做錯什麽嗎?”


    崔庭旭奇怪的說道:“得國不正難道不是最大的問題嗎?因得國不正,所以四方皆不臣服,動蕩不安。”


    “在下以為得國不正不是最大的問題,曆史上除了漢高祖劉邦有幾個得國正的?雖然晉最不堪,但高層的較量與底層百姓何幹?為何最後會五胡亂華,百姓流離失所,最後軍閥割據?”


    崔庭旭想了想又道:“還請賢弟繼續。”


    崔堯走了幾步,想著怎麽才能讓自己的論據更有說服力:“我以為衰落的起點就在陳群九品中正製的確立,人為的將所有人等按出身分成三六九等。


    從此權利都被既得利益者把持,正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直接就把所有的平民百姓隔絕在權力中心之外,所以當國家危亡的時候,黎民百姓才會離心離德。


    孟子曾經對齊宣王說過: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這句話把齊宣王代入整個利益集團也一樣,你都不把百姓當人看,還能指望百姓尊你敬你嗎?同樣是人,為何你高官得做,駿馬得騎,為何我就要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


    崔庭旭不為所動:“尋常百姓之家,缺衣少食,何況學識?怎能培養出一個合格的牧民之人?此事你不要倒果為因。”


    崔堯看著父親問道:“敢問,您不覺的牧民的牧字有何不妥嗎?”


    崔庭旭想了想,實在想不到有什麽不妥,於是直接問道:“九州之長,天子之國,曰牧。”這段話出自禮記,昨天剛翻過的,崔庭旭表示穩妥。


    崔堯直接反問:“敢問崔兄,您對我娘敢說個牧字嗎?我隻知養馬養羊能說個牧字,這個字眼本身就是對人極大的侮辱,從認同這一觀念開始,就已經將人當做了畜生,肆意羞辱。”


    崔庭旭有些破防,為何我從沒想到這麽新鮮的角度?如果早知道了,是不是也能和別人強辯一番,竟是頗有些懊惱。


    在座其他人就有些沉默了,也不再歡笑,似乎沉吟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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