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25日晚,天河市郊區某賓館發現傷人事故,警司魏征明與警員丁恆驅車前往處理案件。


    賓館房間內的衛生間被初步判斷為案發的第一現場。衛生間位於房間的右側,內部情形可謂一片狼藉。水、鮮血和諸多黑色腳印混雜在一起,渾濁的汙水流動著、鋪撒在地上,像足了漫畫裏地獄的顏色。按照腳印的大小和形狀,粗略可以判斷大致在案發前後至少有五六個人進出過這間衛生間。除被害人外,其中至少包含一名為女性,高跟鞋的形狀格外刺眼。作案人、當事人、醫務人員,魚目混珠。腳印很難成為破案的有效線索。


    現場民警用手指向衛生間洗手台上的鏡子,血液呈噴射狀襲上玻璃,如同一張從中間散開的血網。一些大的血滴順著鏡麵流了下來,小的血珠則牢牢地抓在了鏡子上,看上去已幾近幹涸。按照血網的高度來說,應該是,腹部。


    “當時被害人被發現赤裸躺在浴缸裏,腹部正中央插著一把水果刀,已經進入休克狀態。”果真是腹部。現場民警滔滔不絕地講述著發現現場時的情景,魏征明順勢詢問起了腳印還有其他一些細枝末節的線索和疑惑。大多都是路上詢問過的問題。


    反複累述,簡直就是在浪費時間。跟著“老魏”快一個月,丁恆也算是大致了解了魏征明的辦案特點,簡單來說就是因循守舊、膠柱鼓瑟。“擔死賣變(迂腐)得很。”丁恆受不了老魏辦案的風格,心中暗自抱怨,他後退了一步,準備到臥室看看。


    從廁所出門右轉便是臥室,前方依次是書桌、兩隻扶手椅、茶幾和床,床的兩側均有床前櫃,標準的賓館構造。不過,要說不同倒還是有的。


    茶幾上放著兩隻袋子,裏麵鼓鼓囊囊裝著東西,茶幾下橫七豎八地站著或躺著幾隻酒瓶子。丁恆疑惑地邁了兩步走上前去。一隻塑料袋裏裝著的是蘋果,另一隻塑料袋的袋口被紮緊了裏麵竄出棕色的細小的木簽,油膩膩的棕黃色斑點粘在了透明塑料袋上。燒烤?兩個盒子,量倒是挺多,也就是說被害人極有可能是和別人相約一起吃的夜宵,結果卻發生了不幸。熟人作案?丁恆輕笑。這個案子也太好破了吧,毫無難度啊。


    丁恆為自己的小聰明沾沾自喜,從衛生間裏傳來的屬於老魏的唿喚聲打擾了他自鳴得意的喜悅。


    “我說你怎麽跑出去了?”老魏沒什麽好氣。


    “急什麽,我還能丟?”丁恆反諷,對著一桌的燒烤翻了個白眼,他轉身看著老好人不算嚴厲的目光。“死者什麽背景?來出差、旅遊還是賣的?夜宵是兩個人份,地上還有這麽多酒。”他又指了指床,床上的被子蜷曲地臥著,被單上滿是褶皺,像是風浪中形成的漣漪。“講不定是奸殺。擺明了就是熟人作案,這案子也太好查了。”丁恆言語間盡是不耐煩,好像莫名生出的案子給他“老人家”添了多大麻煩,又好像是案子不夠爭氣,不夠驚天動地,不值得他“老人家”出山一樣。


    現場民警愣愣地看著丁恆,好像並聽不懂丁恆的話。魏征明的臉色也很難看,先是漲得通紅,轉而又變成了青綠色。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哪來的死者?”老魏連珠炮似的開始批評起了丁恆,他火冒三丈,怒火中燒,仰著腦袋罵著。一旁的現場民警急忙勸阻,讓老魏不要和年輕人發脾氣,他說丁恆大學剛畢業,涉世未深,就全當他是童言無忌嘛。


    “白仁仔(白癡),”丁恆在心裏暗想,“流了這麽多的血,早晚都不是死者嘛。”他自顧自地踱步去了床頭,床前櫃上原本擺放計生用品和情趣用品的架子東倒西歪,東西悉數落到了地上。


    有指紋那不就好辦了?丁恆心頭又是一喜,魏征明站到了他身後。


    “跟你說話呢,人怎麽走了?”


    丁恆懶得搭理他。


    “辦案要緊,辦案要緊。”現場民警打著圓場,講述起了已知的線索。


    周崎,濱江市人,23歲,任職於濱江市智通會計師事務所,職位為審計助理,於昨天,也就是2月24日來到天河市進行審計工作。同行人員有遲凡、高磊和樊璟一。遲凡為智通會計師事務所合夥人,是來指導工作及處理其他項目事宜的,實際參與該審計項目的人員為高磊、樊璟一和周崎三人,均為審計助理。


    同行人員一共三個人,去掉一個女人,頂多再加個外賣小哥,隻要找到指紋,或者床上的**殘留,疑惑都能迎刃而解,不光是丁恆,丁恆猜測魏征明也會覺得案子十分簡單。


    兩個人沒在現場多待,便往派出所趕去。下樓的一路上,魏征明像是把剛才丁恆的冒失全然拋在了腦後,倒是打起了感情牌,讓他這周有空去看看“師傅”,畢竟丁恆可是把他老人家氣到了提早告老還鄉。“飛揚跋扈,目空一切,隨心所欲,為所欲為。”這是“師傅”對丁恆的評價,說完這十六個字,老爺子猛咳了幾聲,像是氣得要把肺也給咳了出來。


    “你的脾氣也太衝,看你上次把師傅給氣的。”魏征明努力讓自己的話語聽上去語重心長,可是丁恆不領情。


    “他也太守舊了,不懂得創新,死守著老規矩能辦成事嗎?整天神神道道的,我不就是說了兩句嗎?”


    “什麽神神道道,那叫做誨人不倦。”


    “嗯嗯嗯。”丁恆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辯論,他隨意敷衍了兩句,好讓老魏感覺自討沒趣,主動停止話題,不過老魏並沒有“領情”。


    “還有啊,在外麵要謹言慎行知不知道,說話要過腦子。你說剛才,還好你說的是方言,不然讓別人怎麽看我們。可是你說方言也不對啊,以後在外人麵前要說普通話。”


    “我說普通話好了吧。”丁恆敷衍。


    老魏歎了口氣:“你說你這小小年紀,怎麽不好好學普通話呢,你這普通話也太次了。”


    老魏就像一台壞了的電風扇,“咯吱咯吱”叫個不停,好像永遠也沒有停下來的時候。丁恆心頭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怎麽不管自己怎麽做這個老魏怎麽都能有意見,都能挑出刺來。簡直就是個白仁仔(白癡)。這麽愛說話,迴家和老婆磨嘰去啊,在我耳邊說個什麽勁。


    “我不說話總行了吧。”丁恆仗著自己一米八幾的高個,邁開他那像竹簽般細長的雙腿,兩步並作一步,快走著下了樓梯,狠狠把老魏落在了身後。老魏在身後喊著讓丁恆慢點走,可是他非但不停下步子,反倒走得更迅速,更輕快了。有的時候要是不能在言語上戰勝對方,能夠在體能上扳迴一局,那也真算是大快人心。


    丁恆奔到警車的右邊,等著老魏開車門。他看著老魏急吼吼地在樓梯上奔跑的模樣,看著人到中年而不得已長出的少許肥肉在老魏魁梧的身軀上顫抖著。丁恆覺得老魏實際上並不是跑下來了,而是被自己剛才的話氣得從樓梯上滾下來的。他突然感到很興奮,像是自己贏得了一場辯論大賽,正站在台上等待領獎。丁恆就總是這樣,像一隻刺蝟,時不時豎起他那渾身的尖刺,將出口傷人當成一種樂趣和享受,自得其樂地沉浸其中。


    老魏總算是喘著粗氣走到了車邊。


    “我說你這孩子怎麽迴事啊。”


    “你這孩子”、“你這孩子”,老魏就愛說這四個字,誰是他孩子啊。


    丁恆把手肘撐在轎車頂上。“上車。”兩個字說得好不氣派。


    當然,丁恆也隻是嘴上逞能,就他這動不動就生氣的性子,老魏哪敢讓他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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