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麟這一覺睡得很安穩,就像是睡在雲榻上,柔軟又愜意。


    昨夜,他有期待過翌日的朝陽,因為身處樓閣之上的他也定能先看到朝陽破空。


    可他緩步來到窗前後,便就後悔了。


    隻因,他瞧見了一個人,一個讓他開心不起來的人。


    他不想看到這個人,與其要見到這個人,還不如繼續躺在床榻上,多看看沈安若那張絕美又可愛的臉。


    盡管,昨夜沈安若與他說了許多話,但他很清楚那都不是重點。


    重點隻在一人身上,而這一人也是除他齊麟之外,最聰慧的人。


    ——沒錯,這人就是顧念,一個連齊麟都看不透的人,一個大清晨就站在樓閣之下的人。


    齊麟看到了顧念,顧念也看到了齊麟,這本沒什麽稀奇,可恰恰又是最詭異、最不符合常理的。


    ——從高高的樓閣上下望,樓閣底端定是盲區,想要從樓閣上正好望見一人,這人就必要站在距離樓閣的三十丈之外。


    ——顧念偏偏就正站在三十丈之外,其角度分毫不差,齊麟就算再不想看到他,也斷無辦法避免。


    人都見到了,齊麟也定要走下樓閣一敘,誰讓顧念是自己母妃養大的呢,一大早求見也必有要事。


    好在,沈安若還在安睡,能睡得很香的人又總是最幸福無憂的。


    齊麟不想使沈安若聽到煩心事,也斷不想讓沈安若接觸到複雜。


    他能感受到沈安若這段時間一定很累,投入在建造夙城上的精力也必不會少。


    待走向顧念後,顧念還像以往那般先朝齊麟行了禮,齊麟卻繃了繃嘴角,略顯無奈。


    其實,齊麟也很累,從景都城外一路快馬趕迴北疆,剛好好睡一覺就又要麵對複雜之事,又怎能不使人鬧心呢。


    ——顧念就意味著複雜,他本就是這類人,若無繁瑣複雜之事,他也絕不會來見齊麟。


    既逃不掉,索性齊麟便邀顧念共進早膳,就在那最不起眼的鋪子前坐了下,要了些?饊子和?煎角子。


    “本王知曉顧軍師辛勞,可顧軍師你也要多注意休息,不然累壞了身子可就麻煩了。”


    顧念端姿細細咀嚼著?煎角子,他一直垂落著眉眼,並不打算理會齊麟。


    直到將口中食物徹底咽下,他才緩慢說道:“有兩件事需向王爺迴稟,其中一件事還甚是棘手。”


    齊麟也夾起一個?煎角子,放入口中咀嚼了起來。


    顧念,接著說道:“如今,北疆境內各司其責,各行各業皆由擅長之人負責,百姓也逐漸過上了好日子。去往各個城鎮上任的新官員也相繼出台了很多針對地方的利民政策,北疆也將迎來前所未有的盛世。”


    “隻是,看似平穩的局勢背後也定有不為人知的陰暗存在,我卻苦尋良久,始終都未發現不妥之處。”


    齊麟,漫不經心地迴道:“不為人知的陰暗...你說的可是那些原本活躍在北疆境內的山匪和最開始的官員勢力?”


    顧念,點頭,“如果北疆暗網都查不到他們的蹤跡,那他們也定在預謀著什麽。”


    齊麟,道:“所以,你才認同安若所繪的夙城圖紙,興建夙城,還廣邀百姓前來投入建設?”


    顧念,輕聲迴道:“就算北疆各鎮原本的官員已斂財多時,自能衣食無憂,可那些山匪又怎能無動於衷呢?要知道,幫忙建造夙城不僅有銀子拿,還有房子免費住...”


    “我本有心教化,隻要他們能痛改前非、不再為惡,我便也能寬恕他們之前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進山為匪。但,我卻並沒有看到一人前來投奔。”


    齊麟,遲疑道:“你設下擂台,先比武力,其實也是在針對那些山匪;後又以詩詞為憑,分發房屋,也是想引出已被革除官身的舊吏...按道理來說,你這方法已是絕佳,卻依舊未能如願,這也隻能說明有人開出了比你更優厚的條件。”


    “隻是,你既是“山神問路”的背後之人,又怎會全無消息呢?”


    顧念猛然一驚,不禁凝向齊麟,他原以為齊麟會大發雷霆,縱使不震怒,也會質疑連連。


    然而,使他沒想到的是,齊麟不僅自若如常,還仍在咀嚼著食物。


    通常,聰明人之間是不需要廢話的,齊麟既已知曉“山神問路”一事,那顧念也便無需再解釋什麽了。


    “這恰恰也是微臣最擔憂的...倘若,連“山神問路”都不知他們的下落,那此事也必成隱患。”


    他頓了頓,將手中的筷子抵在一?煎角子上,他沒有夾起,也不打算夾起;他沒有收臂,更不打算收臂,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抵著?煎角子,繼續黯淡道:“事實上,也不算全無消息...隻是,各處山神廟來報,他們攜重金做交易,隻為除掉一人。待我們的人欲要擒下他們時,他們皆選擇了服毒自盡...”


    齊麟淡淡一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要除掉的人也是你顧念吧?”


    他說罷,便以淩厲目光凝向顧念,如刀鋒般冷峻。


    顧念的身子不由一震,連忙躲閃眸光,不敢再與齊麟對視。


    齊麟,又不慌不忙道:“服毒自盡這種事,不是誰不誰都能做到的,那滋味也絕不好受。一個普通人別說要他死了,即便是感受到死亡的威脅都能嚇得魂飛魄散。他們不知“山神問路”背後的老板正是你顧念,卻又偏要殺你顧念,從一定意義上講,他們也不便親自出手取你性命。至於,他們被“山神問路”拒絕後,便服毒自盡,那也隻能說明有比他們性命更重要的人或事,需要他們去守護。”


    顧念,急促道:““山神問路”並不是隻和良善之人做交易...”


    “這一點你無需多言。”齊麟,搶言道:“良善之人又有幾個願意買兇殺人的?再說,良善之人也很難積攢下銀兩吧...所以,即便是惡人與你們做交易,你們也會幫忙,隻要給的銀子足夠多,隻要惡人要殺的也是惡人,那你們也是樂意代勞的。”


    “隻是,你未想到他們這次會把事情做絕,不但異口同聲都要取你性命,還甘願身死,未留給你一絲審問的機會。”


    顧念,更急了,“他們皆口中藏毒,使人防不勝防。就算將他們擒下,他們也會在第一時間咬破口中毒囊,根本就問不出絲毫線索來...”


    齊麟,緩慢說道:“於是,他們便也不再相信“山神問路”了,自也不願再去山神廟做交易了,所以,你隻能加強夙城防衛,想要再次引他們現身...”


    “不錯。”顧念,說,“夙城在沒防衛之前,他們沒有出現,大概也是覺得是我設下的圈套。存有這般心理的人很多,特別是那些極其敏感多疑的山匪。”


    “其實,當下夙城百姓雖多,卻都登記在冊,彼此也都熟悉。數月下來一起勞作,搬石添瓦、同吃同住的也很難不熟識。但凡是新來之人,百姓也能一眼認出,自增加巡視後,倒也抓到過一些人,他們口中雖沒藏毒,卻也沒人能提供出有價值的線索...”


    齊麟微微搖頭道:“他們當然提供不出有價值的線索,凡是混不下去的也都是些小嘍囉,即便知曉一些山頭和藏匿之地,待你率兵擒拿時也定會撲空。”


    他突得看向顧念,繼續沉聲道:“顧念,你有沒有想過還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他們很早便混在了百姓中現下已然在夙城內...前來夙城的百姓可謂是天南地北,無一具體出處,在北疆的廣闊山野間也有不少獨門獨戶,隻要那些山匪殺掉原本的百姓,冒充替之,你又要如何查證?”


    “第二種可能就與北戎宰相楊楚金有關了...安若滅掉十萬北戎先鋒軍也有很長一段日子了,為何遲遲不見那楊楚金有所行動呢?他不做出些功績,不奪迴一些功勞,又要如何替北戎皇帝招募新軍呢?何況,新軍又怎能抵得上北戎各個部族首領手中的精兵呢?”


    顧念支支吾吾道:“王爺您的意思是...隻需打探出北戎各個部族首領是否願借出精兵良將,便可知曉楊楚金到底行動了沒有?”


    齊麟微微一笑,“有些行動是無聲的,但,無聲並不代表無用。倘若,楊楚金已許諾北疆山匪和那些被革職的舊官員高官厚祿,隻待北戎厲兵秣馬,來個裏應外合,北疆豈不危矣?”


    顧念聞言沉寂,他好似有很多細節需要思考,也仿佛有很多事尚無頭緒。


    不過,良久過後,他還是忍不住問道:“倘若,他們真的裏應外合的話,北疆真會守不住嗎?”


    齊麟聽後,他的眸光中除了閃動著些許難以置信外,還有那麽幾分質疑。


    ——顧念不該問出這種話,天瑙城乃是北疆的天險,無論對外作戰,還是對內作戰,都隻需守好天瑙城即可。根本就無需擔憂什麽裏應外合。


    ——或許,顧念擔心的也是夙城。若夙城亂,駐守在天瑙城的兵力必會迴援,屆時,兵力不足,恐露破綻。


    ——可,顧念既認可安若所畫的城池圖紙,又怎會沒想到這一點呢...


    “顧念,你老實告訴本王,你是不是已得到了什麽消息?”


    顧念垂眸,低吟道:“屬下已收到確切消息,陛下即刻便會召您返迴景都,主持大襄文武科舉事宜...”


    齊麟,沉默。


    ——他自知一旦返迴景都,北疆事宜又要全都落在沈安若身上,可沈安若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又要如何領軍作戰呢...


    為今之計,他隻能在聖旨到來之前,想出一個萬全之法了...


    ——哪怕能找出原本隱匿在北疆的山匪,或是尋到那些已被革職的舊官員勢力所在,也可減輕一些隱患...


    ——可,他們又會藏身在何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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