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齊麟走出宮門後,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馬車內的他眸光渙散,久久下垂著眼目。


    月華側韁繩遞向素秋,素秋自若接之,驅馬繼續前行。


    隨後,月華撩簾入車廂,喚齊麟未得迴應,便輕身端坐一旁,陷入沉寂。


    然,她終是沒忍住心中疑惑,她作為十八女將之首也必要對齊麟盡心盡責。


    “少主,近段時間‘昌平宮’增加了不少守衛,直至昨夜我與素秋才尋到潛入昌平宮的機會...”


    “不幸的是,老王爺的屍身已腐爛嚴重,無從探查。不過,在老王爺的屍身下麵,我們的確發現了金箔碎片,碎片已然漆黑如炭,似有些年頭了。”


    她側瞥了一眼齊麟,見齊麟未改姿態,接著說:“我們第一次探查老王爺屍身時,雖說屍身枯如樹皮,無了水分,但,屍身上的傷口卻還清晰可見。眼下,老王爺的屍身雖腐爛,卻也足能證明蕭文景對少主所言非虛,他的確有下令用金箔包裹過老王爺的屍身...”


    “可,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當今聖上既要保全老王爺的屍身,又有誰敢違逆聖意,與聖上對著幹呢?對方的動機又是什麽呢?在此問題上,我與素秋也再次確認了屍身的真偽,經過反複觀察,老王爺的屍身沒有被人調包的痕跡。”


    “明日吧。”齊麟突得緩聲說道:“明日,我帶些人接父王出宮迴天瑙城,母妃在那裏已等父王良久,她們也是時候該合葬在一起了。”


    月華,微聲迴道:“正月還未過完,少主明日就迎老王爺迴北疆,是否有違禮法?畢竟,老王爺下葬,是要由禮部經手去辦,百官一同迎送的。”


    “就說母妃托夢於我,交代了一些事宜吧。夢雖虛無縹緲,卻也是最好的理由。”齊麟,說,“隻是有一點,我要親自查證一番,確保父王屍身無誤。”


    他仍低垂著雙眸,顯得無力且憔悴,“如果我發現,誰在父王的屍身上做了手腳,或是直接調換了屍身,我必會滅掉皇宮內的所有人。”


    他的言語有多輕柔,他透出的殺氣就有多恐怖。


    “要知道...父王終是要與母妃合葬的,母妃也絕不允許除父王以外的人陪她躺入泥土中...”


    月華,遲疑道:“那我現在就飛鴿傳書給鎮北軍副將馮吉,讓他隨時做好攻入景都城的準備?”


    “不。”齊麟沉聲一語,否定了月華的想法,“此事,不能留下書信,也不能調動鎮北軍,隻能依靠五萬京畿駐軍。”


    月華,忙道:“可我們並不能確保五萬京畿駐軍就一定能服從少主的指令啊...”


    齊麟,道:“這一點,墨影也曾與我提過。她本想篩選一下京畿駐軍的各個將領,將其全都換成我們的人,但,若她真的這般做了,未免痕跡過重了些...有時,不能完全掌控,也有無法掌控的好處。”


    月華眼波流轉,突得一亮,“少主是說:無法掌控也就代表著會有變動,會有變動也就意味著非一人主導,非一人主導也就能擺脫掉最致命的嫌疑?”


    齊麟點了點頭,這是月華進入車廂後,齊麟唯一做過的動作,“五萬京畿駐軍能否聽從我的調遣,其實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入了景都城,且還有可能攻入皇宮。對於禁軍來說,隻要是外來的軍隊便皆是敵人,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射殺掉所有外來軍隊。”


    月華,緩慢道:“屆時,五萬京畿駐軍也隻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反叛。因為,他們抵抗是死,投降也是死,隻有拚殺出一條血路才能活。”


    齊麟,淡淡道:“我自不希望看到這種事情發生,五萬京畿駐軍也不該迎來如此結局。若單從這一點看,那我齊麟也著實過於冷血無情。”


    “但,眼下五萬京畿駐軍又實屬我的部下,隻要我死,五萬京畿駐軍也同樣無法活命,甚至,他們會不清不楚地死去,連知道真相的權利都不會有。所以,從連帶命運上看,能有一條殺出血路的機會,總比不明不白地死去要強得多。”


    月華,緩歎道:“是啊。在悲慘的命運麵前,永遠又有一個更殘酷的真相。真相不可怕,可怕的卻是藏在真相背後的人心。”


    齊麟,微聲道:“在這個世上,隻要還能有做選擇的機會,就算是一種幸運。機會,又何嚐不是生機呢...”


    月華緩緩凝向齊麟,猶豫道:“那...少主覺得剝去老王爺屍身上金箔的人會是誰?”


    她的言語中帶著些許試探,因為,她很清楚齊麟的腦子有多好使。


    ——或許,齊麟已然猜到是誰在背後搗鬼。


    “想知道是誰在背後搗鬼,就要先明白兩點:第一,對方違背聖意,有何好處;第二,對方為什麽非要在父王的屍身上做手腳。”齊麟頓了頓,接著說,“既能違抗聖意,就必有把握能求得聖上諒解,而,在父王屍身上做手腳,又隻會出現一種結果,那便是讓聖上與我產生隔閡。”


    “我們第一次夜探父王的屍身時,包裹父王的那層金箔已不見,剛剛你又說父王的屍身已有腐爛的跡象。也就是說,背後做手腳之人並不想讓我們看到父王的致命傷,對方也很清楚,不出正月,父王是不會下葬的。”


    “我們做一個假設,假如對方是聖上的人,他能如此做無非是想替聖上隱瞞下真相,這也能證明父王之死的確與聖上有關;但,聖上卻又極力想要保下父王的屍身,聖上能有這份自信也全因與我的往日交情,何況,現下已無當年的人證。”


    月華漸漸皺眉,“少主就不覺得這很矛盾嗎?待到明日少主進宮迎迴老王爺屍身之時,必會開棺驗屍,那有沒有金箔不是也一目了然嗎?蕭文景已然告知少主,老王爺是被一層金箔包裹著的,可屆時沒有金箔,豈不打了蕭文景的臉?就算蕭文景能以一麵之詞將老王爺的死因與自己完全撇幹淨,可這無金箔包裹一事,蕭文景也是無法圓說的呀...”


    齊麟沒有抬眸,眸光卻已深邃,“或許,這就是對方的用意。”


    月華的身子猛然一震,赫然覺醒道:“明日,少主與蕭文景開棺後發現老王爺身上並無金箔包裹,那蕭文景想要自證清白就一定會嚴查此事。這表麵上是將蕭文景與少主捆綁在了一起,一致對外都想查出始作俑者,實則,背後搗鬼之人也不過是想讓少主對蕭文景有所猜疑...”


    “同樣的道理,蕭文景貴為天子,誰又敢不遵他的聖意呢?少主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少主隻會認為蕭文景是在賊喊捉賊,故作姿態。”


    齊麟輕輕搖頭道:“不,不止是猜疑。如此一來,父王之死也就與蕭文景脫離不了關係了。因為沒有金箔,父王的屍身就會極快腐爛。我也必會想到,這一切都是蕭文景的謀劃,隻為隱瞞下父王的真正死因。”


    月華的瞳孔不斷放大,“真到那時,君臣離心,在所難免。即便,蕭文景與少主都知曉不能輕舉妄動,一時之間誰都無法向誰發難,但,此事定會在你們兩人心中埋下隱患。其結果是...蕭文景會更忌憚少主,少主也會不再信任蕭文景。”


    齊麟無力迴道:“這是人性,誰都躲不過。所以,你現在就讓妖?守在父王的靈柩旁,明日我會命手下之人直接抬走父王的棺槨,不再開棺驗屍。”


    “也唯有如此做,才能避免君臣離心的局麵出現,但,其中也有一個弊端——棺槨一旦抬出宮牆就絕無反悔、深究的機會了...就算棺槨中躺的不是父王,我們也要吃下這個啞巴虧。”


    月華忙跪拜道:“還請少主放心。今夜,不光是妖?會守在昌平宮,我與寐女也會暗藏在房梁之上,定會確保老王爺的屍身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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