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散百姓後,齊麟便獨自在城中閑逛。


    他不入沈府不單單是察覺到了陳婉容的抵觸,也為了一份尊嚴。


    若按常理,他是要將沈安若帶迴鎮北王府的。


    出嫁女也不適合再到娘家居住。


    可,如今哪還有什麽鎮北王府啊...


    除此之外,使他忐忑不安的還有蕭文景的意圖。


    進入景都後,實在太順,順得使人發慌,不免生出忌憚。


    朝廷沒有派人來抓他,昔日舊友也無一人找過他。


    要知道,今日他入城的動靜,已算是史無前例頭一遭。


    城中那些習慣豎直耳朵,生怕錯過任何的達官顯貴們,定也早早知曉。


    而,結局竟是這般得讓人意想不到。


    齊麟就猶如從未迴過景都,從未受過百姓相迎,從未存在過一樣。


    在這偌大的景都中,他似棄兒般無處可去,也無處可依。


    所以,他將沈安若留在沈府,也實屬無奈。


    至少,沈府應是安全的。


    兩三年間,景都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城中的人卻好似陌生了許多。


    眼前一步一景,一景一念,皆是昔日身影,過往歡笑。


    那身影很自在,更帶著幾分放蕩不羈。


    那身影很威武,修理過地痞,更解救過小娘子。


    那時,蕭文景還是個悶葫蘆,不知是礙於“二皇子”的身份,還是什麽。


    他從不會強出頭,也從沒有過多的言語。


    強出頭的一向是齊麟,他就立身在齊麟身後,若非齊麟敵不過,他也絕不會出手。


    然,景都之內又怎會有齊麟敵不過的人呢?


    就算被人圍攻,或直闖景都府衙也有趙瑾睿家的三百府兵開道,亦用不著齊麟和蕭文景出手。


    放眼整個大襄,也唯有太師府有三百府兵,這是先帝對太師趙衍的恩澤,更是對趙衍的敬重。


    傻裏傻氣的趙瑾睿,雖沒什麽出類拔萃的地方,可耐不住府上有精兵良將啊。


    所以,以往的生活又怎能不充滿歡笑呢?


    隻要他們三人不惹別人,就已然謝天謝地咯。


    如今,齊麟本就望著臘月景,再加上物是人非的感觸,隻會倍感蕭素,好不淒涼。


    現在,他已進入一方閣院,正所謂“一方閣院追茶聖,幾盞香茗映玉泉。”


    沒錯,他是來飲茶的。


    景都城有三絕,茶好、水甜、花豔。


    古橋細柳旁,篷下擺桌,茶香四溢。


    河畔梅花下,兩人對弈,煮茶論道。


    高閣樓台上,眾人擲金,隻為新茶。


    古樸家院中,老少齊聚,選茶磨粉。


    想要品上一壺好茶,不見得非要去什麽名樓雅舍,反倒不起眼的老翁處,更有佳品。


    而,用來煮茶的水,也絕非鬆、江二水,則是地下的泉水。


    每家每戶皆有井,井口很細,大概有兩個臂膀的寬度,井上搭有木簷,用來防雨蔽塵。


    但,閣院中的老翁看了一眼齊麟後,反倒將茶台搬到了院外。


    老翁的閣院位於鳳鳴橋旁,橋身跨於一道溪流之上,並不長。


    溪流貫穿整個景都,溪流之水亦是地下湧出的泉水。


    齊麟慶幸還能見到這位老翁,昔年他常在此處小憩,他喝茶也沒什麽講究,老翁煮什麽茶,他便喝什麽茶。


    “現下梅花正香,世子可願與老朽在花下品茗?”


    齊麟微微一笑,緩步走去。


    他從來不會質疑老翁的決定,這也是他不挑茶的原因。


    老翁是個處處都能說出些道理的人,既然所做皆有道理,又何必多費口舌。


    “世子未離景都前啊,城中的絕世佳釀還數那“錦繡樓”的“梨花醉”最醇厚香濃。近幾年,各家酒樓新品不斷,“雲闕閣”獨創的“雲上仙”是屢屢勝出,終超越了“梨花醉”,拔得了今年的酒魁。”


    老翁話落,也將一盞茶水遞向了齊麟。


    齊麟輕吹茶水,慢飲一口,漸漸暢懷,“在這個世上,應是沒有任何新品能抵得上往日的味道。未飲先生茶水前,我隻感處處陌生,毫無依所;現下飲過先生茶水後,我才發現或許這裏什麽都沒變。”


    老翁大笑,“世子初迴景都,急迫想找迴原本的一切,也屬情理之中。隻是世子不知,那輕煙嫋嫋的河床上大小畫舫依在,隻要琴簫未斷,舞姬猶在,這大襄啊就不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齊麟遙望遠處,微微點頭,“是啊,未見清歌袖舞,茶香酒香已然撲麵,河床上的扁舟又何曾停歇過...就連扁舟上的船夫也會時時把歌唱...”


    ——扁舟連接著大小畫舫,岸邊人想登畫舫,隻能乘扁舟而去。


    老翁也隨之點頭,“所以,世子此次歸來,仍大有可為啊。”


    齊麟,淡笑道:“眼下,我是戴罪之身,又能何為呢...”


    “戴罪之身?”老翁含笑驚唿,“若,世子真有罪,又怎能在此與老朽喝茶呢?”


    齊麟怔眸,緩看向老翁。


    老翁添了茶水,緩慢道:“老朽雖不懂什麽朝堂之事,卻也能看出其中微妙。若,聖上鐵了心要治世子的罪,世子你又怎會安然無恙地入得城來?”


    “聽說,世子帶迴的姑娘乃是沈家的大小姐。據老朽所知,這位沈大小姐的生母已離世,在景都恐已無人再去護她...她能在世子危難之時下嫁,定也賭上了身家性命,淡漠了生死呀...”


    齊麟癡眸沉寂,聲柔且低啞,“世人為求活命,大行罪惡,殘害至親。為一口食者,常見;為一生榮華者,更常見。可,將自己置於死地者,自古又有幾人呢...”


    老翁,朗笑道:“她能下此決定,就算不是郎有心妾有意,也定與世子有著相同的心願。若說,她一見世子便芳心暗許,這多少有些無稽之談。可,她在因何事而執著,世子也必要自清啊...”


    “否則...”他接著笑道,“一旦負了伊人心,也是斷然不會再有的...”


    “心願...心願...”齊麟不斷喃喃著,“父王與母妃死後,安若的生母也隨之離世。若,安若真有心願,也隻能是想為生母昭雪了...”


    他突得眸光發亮,又急促道:“對,安若就是想為自己的生母昭雪!當年,安若的生母就死在寧安侯張顯寧的手上,而,張顯寧殺其生母的原因,也是為了奪迴我父王的“淩霄鐵槍”!”


    “這麽一說...無論是安若的生母宋錦兒,還是我父王母妃,皆死於同一場陰謀中。隻要此陰謀被揭露,不僅我父王母妃可以沉冤昭雪,那宋錦兒之死也必要有所交代...”


    老翁大笑,“世子果然聰慧。一女子明知是死,還要嫁與一人,也隻有兩種原因,世子絕不是第一種,因為世子與沈家小姐並沒有至死不渝的感情;那麽,沈家小姐也隻能是帶著某種目的才甘願嫁給世子的...一說到“目的”二字啊,或許有些刺耳,可世子想過沒有,沈家小姐身為女子,敢邁出這一步,已然遠勝大多數女子了...”


    齊麟,沉聲道:“所以,張顯寧要倒黴了...在殺張顯寧之前,我還要先殺一人,那便是新任景都駐軍首領林爍,隻有殺掉林爍才能完成我對他人的承諾。”


    老翁緩緩搖頭道:“這種殺人的事,世子還是不要說與老朽聽了。老朽現下已是偷生之人,能多飲幾日茶水就已知足...老朽可不想被誰提前殺死,人能善終啊就是最大的福報咯...嗬嗬嗬~”


    齊麟,道:“先生放心,您不僅不會死於非命,還定能喝上“雲闕閣”的“雲上仙”。”


    “對了,想必先生還沒喝過“錦繡樓”的“天霖醉”吧?不然,又豈會向往那“雲上仙”呢?這幾日,我就將“天霖醉”和“雲上仙”都給您帶來,也隻有這樣您才能分清哪一款酒才是真正的酒魁...”


    老翁,暢笑道:“好,好,好。屆時,世子可願與老朽共飲幾杯?”


    齊麟緩緩起身,迴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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