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靜蔽幽,抬眸前路收。


    鬼魅布迷陣,曲折難有頭。


    道路,似無盡頭。


    在密竹遮擋下,沈安若駕車已轉過次次道口。


    可,每轉一次都仿佛又重新走了一遍同樣的路。


    視野的盡頭,不是盡頭,而是岔口。


    轉入岔口亦能將前路盡收眼底,但,一旦走過又是新的開始。


    在這種情況下,沈安若已撇嘴多次,此刻,更感頭暈目眩。


    她,心煩意亂;齊麟,卻在車中哼著小曲。


    若說起,她為何成了趕車人,也要提一提昨夜之事。


    昨夜,她闖入齊麟的廂房後,很快便發現齊麟並非真的睡下了。


    因為,齊麟雖閉著眼,卻也在似有似無地偷瞄著她的一舉一動。


    於是,本就火冒三丈的她,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直接掀了齊麟的棉被...


    齊麟繼續裝睡,她就在床榻邊大喊大叫。


    反正就是鬧唄——你齊麟憑什麽不願見我?


    如此這般,齊麟是裝不下去了,就算真的安睡,也早被鬧騰醒了。


    索性,齊麟就一把將沈安若摟上了床榻,抱著同榻而眠。


    她們倒也沒做什麽,隻是第一次被人摟抱上床榻的沈安若有些發懵,身體也整整僵硬了一夜。


    待到起身,她也成了“乖乖女”,主動打水端飯,猶如齊麟的丫鬟。


    從水鏡庵出來後,本該齊麟趕車,可不知為何沈安若卻迷迷糊糊地坐在了車前。


    坐在車前的她,無聲也不動,應是還沒緩過神來,腦中一片空白,肢體完全不受控製。


    直到這會兒,她才感覺出不對來,可自己已處在劣勢中,此刻再去計較,也隻會更丟臉。


    ——唉~爹爹隻教我要做到“不畏不懼,敢想敢做”,卻沒教我要如何去對付無賴啊...


    ——齊麟就是個大無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這次真算是栽他手上了。


    ——不對啊,我和他已是夫妻,即便同榻而眠,也屬理所應當,我又在生什麽氣呢...


    她一番糾結過後,竟成了不知所謂,想必這也是很多人的“通病”。


    但,隻要情緒尚在,就會影響心情。


    這不,她已迴眸撩簾,露出一臉嫌棄。


    “齊麟,馬車裏舒服嗎?”


    齊麟,慵懶道:“還行。如果,車廂能再寬一些會更好。”


    沈安若,暗自切齒道:“怎麽,還憋到你了?”


    “憋倒是不憋,就是舒展不了腿腳,大概是因我身材太過高大的原故。待會兒啊,我們走過鎮子,你下車買些水果,這樣我也能吃上幾口。”


    沈安若聞言,氣已不打一處來,她驟然勒停馬車,再次後掀遮簾,“齊麟!你以為你還是景都城裏的世子爺啊?!你不覺得我們從水鏡庵出來時,你就該主動趕車嗎?”


    齊麟淡淡迴道:“我也想啊,可你一出庵門就坐在車前不動,我總不能將你攆走吧?”


    “你會說句話嗎?會問一聲嗎?哪怕虛情假意地讓一讓我也行啊...”沈安若已探身入了車廂,“你可倒好,一進車廂便坐躺不動,還好意思說自己舒展不了腿腳...你整個人都瘦得像竹竿一樣,也能用“身材高大”來形容自己...害不害臊啊?!”


    “你給我出去!趕車去!”


    “哎呦~”沈安若明明隻踹了一下齊麟的腿,齊麟卻雙手捂著後背在叫喊,“娘子啊,我這舊傷加新傷的,又要如何趕車啊...”


    “娘子昨夜追來水鏡庵,不就是為了照顧我嘛。如今,又怎忍心讓我趕車呢...”他含著一臉壞笑,擠了幾下眼,“從虎崖關到景都本就山高路遠,道路難行,娘子就不怕我後背的傷口再裂開嗎?”


    “哎呦喂~我的小夫君可真會撒嬌啊...”沈安若柳眉緊鎖,眯眼俯視著齊麟,“果然,鶯鶯燕燕見得多了,就連撒嬌這種事也能得心應手...”


    “娘子有心追來,我已然萬分感激。所言出的每句話,又豈敢有假呢?”


    沈安若嫣然一笑,“是吧?!我也覺得不會有假...”


    她突得轉變了語氣,“但,你也要真一個給我看啊!你先去趕車,待你後背傷口真的裂開了再說!”


    齊麟嘟嘴凝視著沈安若,不動。


    沈安若也瞪視了齊麟良久。


    最後,齊麟也隻得垂眸一語,“其實吧,我還是覺得娘子更應該留在天瑙城中。”


    沈安若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這說來說去,你還是不想讓我隨你迴景都,是吧?!”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們再走幾裏便會遭遇截殺,所以安若...你現在走還來得及...”齊麟一臉嚴肅地看向沈安若,“倘若,你能迴天瑙城,我也能毫無顧忌地應敵,就算再不濟,我一人也好躲藏...”


    “安若,這一路上我想過很多。我很讚同你將小川留在你爹身邊,小川機敏過人,我們從狼王寨逃到水鏡庵的那晚,小川雖在房中照顧我,卻也每隔一刻鍾便跑出庵外看一次,生怕狼王寨的人追來。但安若...這次與狼王寨那次不同,我既殺狼王,就是不想留有後患。狼王一死,其手下也會因爭奪新任“狼王”的位子,而鬧得不可開交。為防止有人捷足先登,他們也根本不會離開狼王寨...”


    “這次,我們麵對的是朝廷,前來截殺的人必是精銳中的精銳。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他們很可能是一支小隊...以我現下的狀況,就算我拚上這條命,也難有勝算。”


    沈安若咬唇,遲疑道:“那你一開始是如何打算的?假如,我不追來,你可有應對之策?”


    齊麟,緩慢道:“我本想喬裝打扮,隨村民或獵戶同行,哪怕混入來往商隊中或躲在農戶的柴車上也能有一線生機。”


    “我很了解蕭文景。即便,他想讓我活,我也必要闖過截殺這一環。隻有闖過這一環,我才有資格活。說直白點,他不過是想看看,我是否還是當初的那個齊麟。”


    沈安若,柔聲道:“夫君的意思是,假如夫君你的身手不如從前,那蕭文景也便沒有留下你的必要?”


    齊麟點了點頭,“是的。倘若,我能被隨意截殺,那蕭文景又何懼於我?如今,他已是九五之尊,能留在他身邊的人也定是最有能力的幫手。他沒理由留一個廢物在身邊,且還要日日喚這個廢物為“大哥”。”


    沈安若,弱弱迴道:“夫君原本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迴到景都,也是想製造懸疑,好讓蕭文景摸不清夫君現下的底細。在不知底細下,蕭文景自也不敢輕舉妄動,對嗎?”


    齊麟仰麵,深吸了一口氣,“我一旦迴到景都,滿朝文武定會重提昔年父王弑君謀反一案。難就難在,此案涉及到了大皇子蕭文軒,關乎著皇家顏麵。對於蕭文景來說,當年的真相是什麽已不重要,眼下他也隻有兩種選擇...”


    沈安若的眸光漸漸發亮,“哪兩種?”


    “一種是繼續咬死大皇子聯合父王殺害了先帝,那也自不會留我活命。第二種便是將所有過錯推到大皇子蕭文軒身上,蕭文景隻要說,父王是在毫不知情下被大皇子誤殺,將父王出現在先帝寢殿一事變成偶然,那我也便無事。”齊麟,說,“按照現下的局勢,蕭文景留下我性命,也是最穩妥的做法。”


    沈安若皺眉思索道:“既是最穩妥的做法,那夫君又為何要說會被截殺呢?莫不是,夫君被截殺在路上,他好推脫撇清關係?”


    齊麟,笑了笑,“無論我死在哪裏,他都撇清不了關係。安若,或許你會覺得很矛盾,但,這卻關乎於他日後該用哪種態度對待我。”


    “這一點很重要,也隻有手握大權之人才會去思量。就正如你捕到一頭狼,必會先用棍棒或利器敲打它,使它臣服於你。如果,它被你馴服了,你日後也不會再懼怕它,因為它已像狗一般聽話,你隻需扔幾塊骨頭,它便會向你搖尾乞憐。但,若你馴服不了它,卻又想讓它替你捕捉其他獵物,也就一定會在無形之中形成一種模式...”


    “這模式類似於合作,這種合作又往往充滿著風險。因為,它沒被你馴服,就會隨時向你發起攻勢,你要時刻去衡量獵物分配問題,生怕分給它的少了,它會不悅,從而反過來吃你。”


    “其中的矛盾點就在於,你不會殺它,因為你要用它;你也不敢怠慢它,因為你沒將它給馴服。相當於相互製衡,相互利用...”


    沈安若赫然覺醒道:“我明白了,前來截殺你的人就相當於敲打狼的棍棒,蕭文景隻是想知道你願不願做一條聽話的狗。他不會真的殺你,因為你一旦身死,無論是我還是我父親,都不會善罷甘休,鎮北軍也會調轉槍頭殺向景都。而,你卻隻想做一頭不被馴服的狼,和蕭文景相互牽製著,誰也動不了誰。”


    齊麟微微點頭,緩抱沈安若入懷,“我的世子妃果然聰明,你知道“聰明”有多重要嗎?它能減少很多廢話,也能減少很多誤解,隻要廢話和誤解少了,那也就隻有真情和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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