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對峙,鷹王已等很久。


    久到能讓一人完全沉陷在安逸中,忘記本初,懼怕改變。


    每在燈火闌珊,醉眼迷離之際,他甚至會認為做個馬賊也挺好。


    至少,他已熟悉這裏的一切。


    然,他握上淩霄鐵槍的那一刻,仿佛又被重燃了鬥誌,覺醒了使命。


    他壓抑多年的憤怒,全然爆發,他不想再等,卻又不得不讓自己平靜。


    “我想不通…當年你在為誰賣命,又得到了怎樣的許諾…竟能不顧手下萬餘弟兄性命,致使他們全都慘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他當然想不通,眼前的狼王沒有高官厚祿,也沒有家財萬貫,甚至未迴過景都。


    ——這根本不符合邏輯,既為刀俎,又怎能無利呢?


    狼王依舊沉默,像個懵懂的孩子般呆看著鷹王。


    突然,他仰天大笑,聲聲淒涼。


    “你能問出這話來,隻能證明你就是齊麟…嗬嗬…我以命相交的鷹王居然是鎮北王世子齊麟…世子大人,您可真會開玩笑啊…”


    他話中全是譏嘲,更是對他自己的譏嘲。


    “我也曾命人去景都取來過你的畫像,畫像上的你是景都紈絝、是翩翩公子,更是不染塵土高高在上的世子爺…誰又能想到你竟一直藏身在狼王寨,就伴在我左右!”


    話音剛落,他猛然抬刀,直向齊麟砍去。


    他的動作實在太快,還在等他繼續說下去的齊麟竟毫無防備。


    女子下意識地拉拽住齊麟,一個後仰,使其躲過了致命一擊。


    女子眼波似水,仿佛陽光下的溪流,她癡癡凝目,湧動著千言萬語。


    她無聲,卻加快了唿吸;她未動,卻心潮澎湃。


    ——原來,她曾苦尋不到的鎮北王世子齊麟就在眼前,對於眼下的遭遇,該算是一場劫難,還是一份幸運呢?


    齊麟尚未站穩身子,先出一聲怒喝,“當年因狼王你而死之人何其多也,如今你還想殺了我不成?!”


    說罷,他槍身已出,如遊龍戲鳳,槍槍狠厲。


    狼王接連抵擋,頻頻迴擊,倆人在片刻間已過百招。


    就在這時,後麵突又殺出三十一人,他們手握弓弩,蓄力齊發。


    在齊麟左移右閃間,狼王揚刀側砍,齊麟後背瞬間綻出一道長長血痕。


    踉蹌向前的齊麟,怒迴眸光,猶如撲殺獵物的雄鷹,縱身挑槍,直穿一人咽喉。


    女子也在此刻竄身向前,拔出死者腰間佩刀,側身上掄,隻在一霎又一人瞪目倒下。


    可,女子手中刀也即刻落下,其身更是不斷後退。


    ——她本是位深閨大小姐,又何曾殺過人…


    ——更何況,被她掄了脖子的人還在地上掙紮,她受不了那人將死的眼神,就那般死死地盯著她,似在唿救,又帶滿了哀怨…


    她還在顫身退移,眸中也如見鬼般恐懼著,然而,敵人卻想在這一刻要了她的命。


    說時遲,那時快,她身旁已有五人棄下弓弩,提刀向她砍去。


    隻聽齊麟一聲叫喝:“你在幹什麽!想死嗎?!”


    女子這才將眸光驟移向五人,可她手中已無刀,更在驚嚇中無了力氣,隻能抱頭蹲身發出一聲清脆的叫喊。


    齊麟猛然撲來,撲倒一人後,傾倒之人又撞向三人。


    另一人則在齊麟旋腿立身時,被長槍劃斷了腳筋。


    五人倒地後,齊麟沒有絲毫鬆懈,當即出槍連穿兩人,又旋槍一揮擊打在另外三人身上,三人以“平沙落雁式” 齊刷刷地倒下。


    狼王眼看著當初跟隨自己逃命至此的三十一位弟兄,已在頃刻間沒了四人,早已怒火中燒。


    他當即怒吼長嘶,跨步揚刀,直劈而下。


    他不打算給齊麟絲毫喘息的機會,想在齊麟歇力之時,給上致命一擊。


    不想,齊麟轉身後已高抬槍身,在刀鋒與槍身相撞瞬間,齊麟借助狼王大刀下劈之力,弓身前踹,單用一腳便讓狼王平仰在地。


    “你還愣著作甚,快殺了身側三人!”齊麟冷眸瞥向女子,其聲更冷,“現下已如戰場,不是他們死就是你死!”


    沒等女子反應過來,他又揮槍向另外二十四人殺去。


    ——他很清楚當下的局勢。既然已近得二十四人身,就絕不能再拉開距離,讓他們有拉射弓弩的機會。


    狼王見狀,也將眸光鎖向女子。


    ——隻要他能擒下女子,齊麟是否也會束手就擒?


    他已想不了那麽多,他能活到今時今日已付出了太多代價,所以,他必須要活著,也必要斬殺齊麟。


    刀鋒已冷,風更淒寒,他身子卻在冒著白煙,足以抵禦一切的白煙。


    女子雖已握緊了刀柄,卻還在猶豫如何對身前的三人下刀。


    沒等她做下決定,狼王手中大刀已隨風而至,勢不可擋。


    她下意識抬刀,隻聽“鏘”的一聲,連人帶刀已飛出三丈。


    待她再起身時,淩亂的頭發下已閃動著兩抹血紅,血紅的眸子似在流淚,劇顫的身子也再難挺直。


    但,她的眸光就仿佛一個女鬼在凝望,而這個女鬼也絕不畏懼死亡。


    突然,她發出淒厲的呐喊,她揮刀跑動,似個嬌柔的孩子舉著比其身子還要大的石頭,誓要與眼前人同歸於盡。


    狼王反倒嘴角咧出一抹譏笑,竟用手中大刀硬生生地接下了女子這一刀。


    隨後,他振臂一推,女子橫刀後退;他又順勢一斬,又是“鏘”的一聲,女子橫在身前的刀赫然斷掉,飛揚在臉前的頭發也隨之散落…


    女子盡力了,她已散去了所有力氣,眸光渙散間隻能在地上前後蹬腿,手掌也在前後撥動,她想逃卻再難起身,隻能坐地緩緩向後拖移著身體…


    “女人就是女人,不好好在閨房中刺繡,卻偏偏要跑來送死,這是何必呢?”


    “你好好的糧草督運不做,卻偏偏要做馬賊首領,你又是何必呢?”


    狼王一語剛落,便呆滯了身體,發出第二語的齊麟不知何時已用槍頭抵住了他的後腰。


    齊麟猛然抬腳,踢落了狼王手中刀,又順勢一拽用胳膊肘夾住了狼王的脖子。


    “我再問你一遍!當年你受何人指使?又為何非要殺死鎮北王妃不可?!”


    狼王先是沉寂不語,突得連連大笑,“都到這地步了,世子爺您還不肯喚鎮北王妃一聲娘嗎?世子是不是覺得愧為人子,無臉承認鎮北王妃就是你娘啊?嗬嗬嗬~”


    齊麟,厲聲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弄死你!”


    “弄死我?”狼王一聲輕歎,“如果你想我死,就絕不會等到今日了…”


    ——他說的沒錯,倘若齊麟想他死,單是平日就能殺他千百次,又何必等到今日。


    ——相比他死,齊麟更想知道他背後之人是誰,當年又是一場怎樣的陰謀。


    齊麟緊了緊胳膊肘,恨恨道:“你既知曉我想知道什麽,為何到了生死關頭還不願吐口?!”


    狼王,緩慢道:“你覺得是因為什麽?”


    “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我明明殺了顧英鳶立了大功,為何還要在此落草為寇?”


    齊麟皺眉思索道:“莫非是因你無法找到兌現承諾之人?還是…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何人要你去殺鎮北王妃?”


    狼王,低聲道:“我隻能說我們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手和腳雖長在我們身上,卻根本就不屬於我們自己…”


    齊麟,遲疑道:“也就是說,當年策劃這場陰謀的人是你絕無法違背,也絕不敢前去要賞賜的人…可,放眼整個大襄,除了鎮北王還有誰能有這般滔天權勢…”


    狼王微搖了下被卡死的脖子,似已唿吸不暢,隨後又連咽幾下口水,才勉強道:“是啊,除了你爹鎮北王能有如此滔天權勢,還能有誰呢?”


    “恐怕,世子不是猜不到,而是不敢猜吧?我非景都人士,妻兒老母卻在景都為質。當年,在沒射殺顧英鳶前,我就知道自己已再難見到他們…隻要我不出現,她們便能好好活著;可若是我去了景都,她們和我都難以活命…”


    齊麟緩緩轉動身子,寨中一眾弟兄仍在遠處不動,隨狼王衝殺的原三十一人也已不足五人,且還有兩人受了重傷。


    他突得雙眸酸楚,似看到家園被焚毀殆盡,滿目凋敝,隻留萬物蕭疏,枯葉散落。


    ——狼王寨也是他的家,今日他卻親手毀了這個家。


    ——凡事到了人如枯葉,隻剩凋零之刻,似也不值得再去留戀…


    “你說的沒錯。你的家人對整件事都一無所知,藏身在你背後的人也沒必要殺死她們。要知道,在景都內殺人,也絕不容易撇清關係…可…”


    他漸漸仰麵,閉眼對天,一聲長息,又接一語“我們走。”


    這一語,他是說給女子聽的,也是說給小川聽的。


    可,就在他們牽上快馬,走出寨門時,他還是一槍刺死了狼王,“可,你今日必須死!”


    他一腳將狼王的屍身踹離了槍身,策馬揚鞭帶女子、小川和婢女祿兒極快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月已高,星更寒,狼王寨也已到了日暮途窮之時,隻留斑斑星火不時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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