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寨坐落於山澗,隱於密林。


    寨中房屋多為草舍,唯“聚義堂”由圓木建成。


    四周景色與寨中建築皆能用一個“鮮”字來形容。


    別處秋風催黃,搖墜而衰;此處瀑布溪流,灌木綠叢,猶如初春。


    偶有冰霜斷水流,也隻在晨起之時,飯後即溶。


    相比景色,寨中建築的年歲並不長,麥秸草鮮黃,“聚義堂”木亮。


    隻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狼王寨最多剛建成兩年,並未經曆太多風霜。


    然,就是這座新起的山寨,如今已是一方主宰。


    有人說:他們裝備精良,手中大刀無堅不摧。


    也有人說:他們人才濟濟,內藏“鳳雛”。


    世人皆知,“鳳雛”龐統善於奇謀,靈活多變下多被人誤認他乃一“滑頭”。


    事實上,龐統卻有一份超脫世俗的耿直,也正因他的耿直,才願以身犯險,替劉備而死。


    狼王寨的“鳳雛”與三國龐統的心性頗為相似,而耿直又有奇謀之人,多半也會成為他人眼中的“狂人”。


    現在,這位“狂人”就在發狂,他高吟歌賦,拎酒舞身,似倒非倒地步入“聚義堂”。


    本寂靜如水的堂中,也在這時傳來孩童的陣陣嬉笑。


    再看孩童已笑得在地打滾,“狂人”也怔身打了個長長的酒嗝。


    “我就知道你會來,可我卻沒想到你會來得這般晚。我呢,亥時就在此處候你了,你也看到了我身旁的一整隻雞,已隻剩下雞骨頭了…”


    “狂人”未理會孩童,晃身向前,眸光如鷹,仿佛能穿透一切。


    不過,他看向的卻是“聚義堂”正中座椅旁的一杆長槍。


    長槍不在蘭錡上,而是直插地麵,筆直豎立;座椅的另一側則豎著一柄大黑刀。


    “此乃狼王之刀也。由精鐵千錘百煉而成,刀長四尺,刀刃也足有四尺,其重量更有三十多斤。單是這刀下劈的力量,恐磐石難抵,浪濤難消。”


    “此槍乃是一杆女子使用的槍,參數不詳,不過槍身的淩雲府邸圖案倒是少見,就像是來自仙界的一杆槍。”


    孩童一個“鯉魚打挺”介紹完身後的兩件兵器,便又露出天真無邪的微笑。


    “這杆長槍不止質地更優,且要比狼王的刀還要重。至於,淩雲府邸圖案則代表著一個身份…”


    “狂人”癡眸癡語,輕拂著眼前長槍。


    他眸中隱約著一種孤寂感,長槍就好似他的一位故人,久別重逢,百感生。


    “您啊還真敢說,我怎就看不出這淩雲府邸圖案還代表著什麽身份呢?隻是圖案精美絕倫,讓人生羨罷了…”孩童似有些不屑,“您有這看槍的功夫啊,不如想想使用這杆長槍的女子會是誰…”


    “狂人”眸光黯淡,身子也變得柔軟無力,仍聚眸在長槍之上,他的指肚也在槍身的淩雲府邸圖案上慢慢下滑著…


    一遍不夠,他就再下滑一遍,是那般得認真、細致。


    “小川啊...在這個世上,不是任何人的身份都可以探究的,一旦得知了對方身份,恐難有自由,也會處處受限。所以,這杆長槍的女主人到底是何身份,我並不想知道。因為,我也會怕,我怕很多事不能如願,很多人無法長伴…”


    小川是孩童的名字,這名字是“狂人”為他而起。隻因,孩童之前沒有名字,寨中人皆喚他“三十三”。


    “喂~我可還沒見過您如此悲秋傷春的…您可是這虎崖關傲視蒼穹的雄鷹啊…再說,您“鷹王”的名號是白叫的嗎?您可是能從孤崖飛下,也能踏雪無痕取來他人府中珍寶,又能洗衣做飯、教書授武的…”小川一臉嫌棄地瞥了“狂人”一眼,“就算再不濟,您也不能對著一杆長槍如此悲懷吧?好歹找個人啊,您若是對哪位女子這般要死要活地說著種種悲秋之語,說不定我還真就有師娘了呢…”


    “狂人”是鷹王,鷹王卻已不想再做鷹王。


    隻是,他還沒想好,他很清楚一旦下定決心去改變,就意味著打破現狀,再難迴頭。


    突然,他拔起眼前長槍,舞動如風,如一曲歌賦有喜有悲,有快有慢,時而雷霆一擊,時而翻身迴槍。


    一杆長槍竟在他手中舞出了乾坤之意,動則破萬軍,靜則定山河。


    “千裏沙場萬裏屍,身後城防不容失,待到搖旗呐喊時,山河迴蕩英魂祭。”


    “盤發描妝鏡中泣,碗筷一雙耳目低,次次戰報恨其短,春草又生無馬蹄。”


    “我兒當如父之誌,固守邊疆鎮北西,待到家女出嫁時,喜迎賓朋淚別離。”


    他低吟淺唱間猛然醉臥,長槍“咚”聲觸地。他醉了,卻也沒醉,眸光深邃似在追憶。


    “小川…”他一聲長喚,似有千百滋味,“倘若,我不再是鷹王,你還會認我這個師父嗎?”


    小川晃神,漸揚嘴角一臉癡迷。他沒有立即作答,已完全沉醉在鷹王的槍法中。


    他從未見過如此淩厲的槍法,如龍似虎,狠絕又不失綿柔。


    他更沒聽過這般蕩氣迴腸的詩句,猶如娘在家中候夫歸,蹉跎了歲月,卻初心不改,始終如一。


    此刻,他如陪娘親同等父親歸家的孩子,也如奮戰沙場的兵將,隻待斬盡敵顱,方能合家團聚。


    他小跑湊上,興奮至極,“你能再舞一次這鐵槍嗎?”


    鷹王坐起,撫摸著他的臉頰,“再舞一次,不如自己學去。你是我唯一的徒弟,這套槍法我也會毫無隱瞞地傳授給你。”


    小川猛抓住鷹王臂膀,“真的嗎?”


    鷹王點頭,“不過,現在我想去見見這杆長槍的主人。”


    小川眸光突得發亮,“你是想和長槍主人比試一番?”


    鷹王搖頭,“哼”笑道:“她的槍法…不比也罷…”


    -


    潮濕的屋中,五花大綁著兩位女子。


    一主一仆,背對而坐,身寒打顫,唇已發紫。


    鷹王點燃火折子看到二人時,不免發笑。


    隻因,一女子縮腿抱膝,顫眸躲閃;一女子紋絲不動,側眸如狼。


    倆人如此天差地別,就算不看衣裝,也能當即分辨出誰是長槍的主人。


    鷹王湊上蹲身,與如狼的女子久久對眸,他習慣從一人眸中去感受一切,眼睛也是絕不會騙人的。


    可,他並沒有發現有價值的東西。


    當,一個人已憤怒到極點,有了死的念頭,也就隻剩下狠厲與堅毅。


    “你不累嗎?如此緊繃著身子,去憎恨著眼前人,也是需要體力的...”


    女子不言,眼白一轉看到小川後,似也鬆懈了眸光。


    “狼王本要殺她的,可不知為何後來又不殺了。至於,天亮後,狼王要如何處置她,那就不得而知了。”


    鷹王斜了一眼說話的小川,淡淡一笑,“狼王既沒有殺她,那明日也絕不會殺她。確切地說,殺不殺她已不重要,能否引出她背後之人才是重中之重。”


    小川,皺眉道:“你覺得她背後之人會是誰?”


    鷹王輕戳了一下小川的頭顱,“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我和你了。”


    小川眸中乍現驚恐,一字一字道:“您要放了她?”


    鷹王搖頭輕歎,“你不是一直嚷著想要一位師母嗎?我看這姑娘就不錯,雖比不上景都後宮的嬪妃佳麗,卻也能帶得出門,就讓她先做你幾日師母吧。”


    “幾日?”小川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鷹王,“不是…我有些想不明白…您若救她,就會惹狼王不快,甚至還會與狼王大打出手…就為了讓她做我幾日師母,您就決定要救她?”


    他突又抱臂扭頭,不以為然地喃喃道:“你別以為我是個孩子就這般糊弄我!你若是覺得眼前的姐姐好看,單純地想要得到人家,那現在就可以,又何必說什麽做我幾日師母之類的話…你啊,也不用害臊,待會兒我出去便是,絕不會妨礙到你!”


    鷹王上瞥一眼女子,臉頰瞬間通紅,女子又成了一頭狠厲的狼,似要生剝活剮了他。


    他隻能連連發出“嗯”聲來緩解氣氛,“嗯~我這個人呢有些怪癖,我不喜歡髒兮兮的女人,所以呢,我會給這位姑娘幾日沐浴更衣、恢複心情的時間,做起事來也能優雅些嘛。”


    小川當即撇嘴道:“您得了吧…還優雅呢…想救人家就直說,理由倒是挺多的。”


    “不過,你可想好了,開弓可無迴頭箭,你真的決定要與狼王為敵嗎?”他逐漸放慢了語調,“你離開狼王寨,可有想好去哪?”


    鷹王微微一笑,“之前沒想過去哪,是因為我一直未尋到想要找的答案。但,今日聽你說了狼王在邊鎮的一言一行後,我便已知該要如何做了...”


    白天狼王突襲邊鎮時,小川也在其中,隻是沒人去在意一個孩子,誰也沒將他當成一迴事兒。


    他是個機警的孩子,之所以會混在馬賊中也是想留些私貨。


    這種感覺,也隻有窮怕了的人才會有,有些東西隻有拿在自己手中才會安心。


    至於,狼王洗劫邊鎮後,會不會將所劫財物分與眾人,則是另一說。


    至少,小川已在洗劫中偷藏下了私貨,便於日後生存,甚至還會有存留。


    “可我今日也沒說什麽啊…隻是將邊鎮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複述給你罷了。”


    鷹王,沉聲道:“這已足夠。所以,方才我才會在“聚義堂”中問你:倘若我不再是鷹王,你還會認我這個師父嗎?”


    小川的眸光逐漸堅定,他了解鷹王,鷹王一旦認定就絕無迴轉,與其跟著一群亡命之徒,不如跟著一直待他極好的師父,“我本就是孤兒,因仰慕您的才能才試著想要拜您為師...我沒想過您會真的收下我,我原以為您會嫌棄我…嫌棄我弱小…嫌棄我無依無靠…嫌棄我是個累贅、麻煩…是您讓我第一次感受到有親人相伴的感覺,對我來說,這已夠了…”


    他突得抹了一下淚眼,笑道:“所以,你生我生,你死我死。親人嘛,不就是要永遠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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