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水一色,清風徐來。


    白玉銀獨立舟頭,裙擺輕搖,窸窣之聲在江麵彈了個起落,後又掉進米五穀的耳中,撓心撓肺,難受的很。


    一襲白衣站立不動,一團青影坐立不安。


    “老師,我餓了。”終於受不了的米五穀尋了個由頭,巴望著老師早點離開。隻是過了半晌,仍不見她走,那白色裙角隨著清風飄蕩的更加厲害,拍打在米五穀的臉上,使得耳尖一陣陣發燒。


    他轉過頭,看向艙內,老太婆弓身躺在那張裘毯之上,摟著懷中的嬰兒酣睡正香。艙中方桌之上,放著一個食盒,四四方方,金邊鑲嵌,不過五寸大小,卻是一個儲物之物,有個很了不起的名字叫“饕餮”。


    南邊的東獸洲,就有一個學院也叫饕餮,從創建到如今也有一千多年,這天機學宮把食盒的名字取得跟學院一樣,估計任誰都受不了這個氣,更何況饕餮學院之所以叫饕餮,還是因為本身就是饕餮所創,要是能受這樣的鳥氣,那才怪了。


    “老師,饕餮學院的院長就沒有去找天機學宮的麻煩嗎?”


    白玉銀慢慢側過頭,看了一眼食盒,輕聲笑道:“東西兩個獸洲不和,饕餮的院長哪有閑工夫上天。”


    “連聲討都沒有麽?”米五穀頗為失望,想象中的情節居然沒有,便不死心的繼續問道。


    白玉銀伸臂一勾手指頭,那食盒便飄到她的手中,打開盒蓋,伸手入內,拿出一份吃食遞給米五穀,這才說道:“學生的意見很大,卻拿天機學宮沒有辦法,隻能說說。”


    “就為了惡心饕餮學院,天機學宮還真是……夠厲害的。”米五穀想說夠賤,可想了想不妥,便改了個詞。


    江水寬闊,景色單一,看得久了,就顯得枯燥無聊,還不如那急流兩岸的江河,能看河水洶湧,水獸逆流,能看山景傍水,山人高歌。


    此時此刻,又少了人說話,像米五穀這樣的躁動少年,哪裏受得了,加之人一安靜下來,就喜歡胡思亂想,越發心緒難平。


    白玉銀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心境,便勸慰道:“垂釣青木鯉急不得,也正好收收你的心。”


    “老師能確定這裏有青木鯉嗎?”米五穀話語急驟,顯得不耐煩,瞧見老師的笑容,發覺自己竟是失態,忙又說道:“我著急了……其實……我想他們了……我怕自己真的是個廢物。”


    “那就往壞處想,你就是個廢物,就是不能修行,此後再也不能和他們在一起,你又當如何呢?”白玉銀一指江麵,又道:“江心靜逸,垂釣青木鯉,就當提前修身養性,過一過老年人的生活。”


    這番言語,隻把米五穀聽得目瞪口呆,早已經對老師的言語必須入耳的他,更是認認真真的思量了一翻,人生短暫,可自己也才十六啊,往後還有幾十年,難道就一直怨懟過日子?何況能不能修行,還不一定呢,想不開也得想,沒法子就去找法子來。


    他強顏歡笑,低頭憶起爺爺的麵容,枯瘦和藹,笑容純粹,咧嘴時能看到嘴裏掉了幾顆大牙,說話漏風卻又中氣十足。


    記得小時候,爺爺常常坐在宅院大門的門檻上,捧著一壺茶,叼著旱煙袋,一坐就是一個時辰,也不知道是看什麽能看得這般有趣。當時好奇,就和爺爺一起坐在門檻上,隻是看得久了,也就是門前幾株小樹,再就是漫山的蘆毛叢,真的無甚稀奇。


    如今爺爺不在了,反而能想起諸多的美好景色,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被燒得通紅的晚霞,懸浮在眼前搖擺的蘆毛叢上,像是有人持著大地在洗刷天空,又像是以蘆毛為筆在粉飾雲彩。


    一老一小,一靜一鬧,爺爺沒有嫌煩,反而做了蘆毛糕,又香又甜,是自己的最愛。米五穀想著想著,便笑了出來。


    白玉銀見他真心發笑,緩緩將手搭在他的肩頭,“安心垂釣,青木鯉確實是有的。”


    兩山潭最下遊入梧桐坑大湖,大湖方圓三千裏,湖心一島,島上便是青龍七座學院之一的箕水豹,院長戰死宇鳳國的古南叢林。


    院長作為新月洲的五個大地仙之一,消失久久不見,瞞不住是遲早的事情,當得知他的死訊之後,一時間鬧得是沸沸揚揚,說什麽怪話的都有。


    有聲音說,大地仙何時變得這麽脆弱,居然會被一頭大妖給斬殺,說不得就是院長被吹噓過甚,其實就是一個沽名釣譽之人。


    這時自然有聲音反駁,說古南叢林地大物博,最是適合妖獸修行,加之久未有人進去,出了個厲害的大妖,打不過才是正常,真要怪罪下來,宇鳳國難辭其咎!


    此話一出,可想宇鳳國人的態度,青臨城鎮守古南叢林這麽多年,耗費的財力物力不說,就單單戰死之人,就是一個天文數字,更何況二十年一次的大獵守從未斷過,又哪裏來的久未有人進去過?這口鍋宇鳳國可不會背!


    有了這些聲音,先前那些說大地仙脆弱不堪的人,更是來了底氣,連帶著學院一起貶低了下去。三方罵戰還沒有完,其他的聲音又拱了出來。


    作為事件的源頭箕水豹學院,卻是對此毫不理會,隻等新院長上任,這才發布了一則消息,雷雨叢林同樣出了已經站穩腳跟的大妖,隨時有可能匯集古南叢林的大妖發起反擊。


    此消息一出,瞬間集體失聲,再經過有心人收集的各方消息,發現大批天衙衛撤出新月洲在先,緊隨著便是其他大洲的人士紛紛撤離,更又消息說,這麽些年來,東西獸洲過來的妖修,已經不下百萬。


    頓時一片嘩然,人人心驚膽戰,惶惶不安。直到這時,才有人詢問箕水豹的院長為何會帶那麽多人去古南叢林,隻是箕水豹學院閉口不言,此事也就無從知曉。


    “院長會去古南叢林,是因為學院丟了東西,跟新月洲的安危沒有關係。”白玉銀柔聲細語,音量極低,瞧見米五穀好奇的目光,她笑了笑,又道:“學院裏有一座湖泊,被大妖派人拱了個底朝天,連池中藏著的一件法寶都被順走了。”


    見他一臉滿足,白玉銀頓了頓,突然問道:“若是打仗了,你幫哪一方?”


    “老師,兩大叢林的地域不小,完全足夠大妖安窩,是什麽原因讓他們非要打出來?”作為土生土長的宇奇國人,白老師的問題問的有些奇怪,無論如何,米五穀自然是要站在宇奇國一方的。


    “沒有原因,就是純粹的反抗。”白玉銀搭在米五穀肩頭的手輕輕一捏,阻止了想要繼續問話的他,“如今局勢很亂,你又與他們分開了,兩頭我都不放心,但終究要有一個選擇,我決定帶婆婆和白龍犼迴後山,你怪不怪我?”


    米五穀抿嘴笑,“老師放心迴去,不用顧及我的。”


    不失望、不傷心、不怨懟?怎麽可能!但又能怎麽辦呢?隻能憋心裏頭!


    白玉銀瞧他笑得難看,心裏微微疼,卻不能安慰說些什麽,說多做多,隻會讓他更加難受。


    “走之前,老師能給我一把劍麽?”


    “刀不好麽?”


    “好是好,就是想要一把劍。”


    “你不配用劍。”


    似是為了讓心裏舒服一些,米五穀提了一個要求,隻可惜,被白玉銀拒絕了。


    米五穀愕然愣住了,心裏多出了憤怒,但更多的,是害怕。是怎麽一個不配,會讓老師說出這樣的重話,是不配修行,已經被老師放棄了,還是說如今的自己,不配用雙刃,怕傷人傷己?


    更多的不配,在他的腦海裏遊蕩,可不管何種不配,他都找到了一個反駁的理由,隻是,他說不出口。


    白玉銀笑了起來,很溫柔,臉上映著落日的紅暈,甜到發膩。抬手按住他的腦袋,使勁的捏了捏,“我是希望有人在你麵前用劍,越發的不配而已。”


    米五穀鼻尖一酸,似是有一股暖流匯聚在心裏頭,將裏麵的寒氣驅散,填充的踏踏實實。


    正要感慨一番,便聽老太婆狠狠地罵了一句“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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