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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後是萬家燈火。


    麵前是白雪紛飛。


    李無憂站在正陽門城樓上,形單影隻,飛雪彌漫中,衣袖飄飄,仿若隨時飛虹而去仙人。


    “這酒雖不如你那長樂釀,但也堪一醉。”


    二師兄孫昊遞過一個小酒壺。


    李無憂接過,仰起頭,“咕嚕咕嚕——”一氣長灌。


    酒液如火,燒到喉嚨,燒到胸膛!


    “哈——”李無憂長出一口氣。


    孫昊手按城牆,看著城外迷蒙的雪夜道:“這京城沒有長樂山自在吧?”


    六師兄一躍坐到城牆垛上,手裏提著個酒袋晃蕩。任雪花落得一頭一臉“師兄這你可說錯了,小師弟現在可是常住得月舫啊,那可真是溫柔鄉裏人如玉,長樂山哪有這份快活?”


    李無憂並不理他,隻顧仰頭喝酒,壺中的酒順著臉頰淋濕衣襟。一壺酒喝光,他尚嫌不過癮,將酒壺一扔,伸手對六師兄道:“拿酒來!”


    六師兄眼睛一亮,將手中酒袋拋給李無憂。


    李無憂接過酒袋,拔開酒塞,一氣長飲。然後用大袖將臉一抹,大喝一聲:“痛快!”


    六師兄看得眉飛色舞,拍手道:“我說小師弟啊,你喝的烈酒騎得快馬,何必穿成這一副酸儒像?披甲執刀疆場馳騁,可比你在那殿堂之上磨嘴皮子爽利多了!”


    “師弟不得亂言,小師弟傳承老丞相衣缽,而且小師弟的身體不能習武你又不是不知。”二師兄趕緊打斷胡言亂語的六師弟。


    “嗬嗬,我也想如師兄般在疆場上廝殺,可是師兄啊,我若去接了戰場上的明槍,那背後的暗箭,誰來防呢?”李無憂將酒袋拋給六師兄。


    “你別聽他扯,皇帝這招可是狠毒的很啊,稍有不慎小師弟你可能就身名盡失啊。”孫昊有些擔憂的說道。作為申屠空的二弟子,他有責任提醒李無憂,可是他知道李無憂自有主張。


    李無憂轉身向城下走去。“師兄,我是無牽無掛,可你們這大年夜要是再在這裏陪我吹冷風,嫂子就要提著棒子來找人了!”


    “說的是!”六師兄將酒袋一扔,“走了!”聲音還在,人已消失在雪夜。


    “師弟手上功夫不怎麽樣,這逃跑的水平快趕上三師弟了。”孫昊身影如青煙從城牆上一閃而沒。


    大雪飄揚,不一會,便將城頭的腳印掩蓋。


    ——————


    鴻裕三十三年正月初一。皇帝傳下旨意,大越與大韓一衣帶水,為增兩國情誼,特嫁十六公主雨瑤為大韓帝妃。長樂山世子李無憂才情絕世,可堪大用,委派為送親使,全權負責聯姻事宜。


    旨意一下,京師之中吵得不可開交,有大罵皇帝無能,賣女求和的;有感歎紅顏命薄的;有義憤填膺堅決反對的;也有搖頭晃腦說此舉為國為民的。


    但李無憂不得不從得月舫搬迴丞相府,一來他被委派了官身,不好再居於此;二來舫中知道他要送公主去和親,那些同病相憐的女子瞬間對李無憂冷臉相對,搞得他好不尷尬。


    在丞相府居住的幾日,倒是有不少人來拜訪。既有長樂山一係的過來問安,也有勳貴一係的前來送禮。


    更多人在等著李無憂的選擇。


    正月初八,皇帝召見李無憂,然後發出詔書,李無憂已經接受送親使一職。送親隊伍會在十五元宵節之後動身。


    事情已成定局,沒有人再去關心那位雨瑤公主是否願意,沒有人還記得大殿之上那垂淚的身影。


    李無憂出宮後,皇帝將眾皇子召入宮中。


    皇帝看著麵前站立的眾皇子,所有在京的成年皇子都被召了來。


    “這張椅子你們都想坐,”皇帝看著眼前眾人淡淡的說道。


    那些皇子立刻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皇帝擺擺手道:“但是想坐,既要看實力,又要看運氣。”


    “賭一把啊,贏了的,迴來坐這把椅子。”


    正月十四,元宵佳節前一天,大越所有成年皇子離開京城。而在這之前,已經有大批勳貴子弟與軍中不得誌的將領離開了京城。


    東城門外,送親的隊伍很龐大,龐大到那些難民被擠到護城河外。


    等送親隊伍浩浩蕩蕩的離開,那些難民才趕緊迴到被踩爛的窩棚,收拾著準備離開京城。


    李無憂坐在車中,腦海裏浮現的,是那韓國使臣得意的笑臉,是那十九郎撕心裂肺的哭喊,是那皇帝麵無表情的站在城牆上的身影,是城門外那些對未來憧憬著的難民。


    李無憂承認,這一次他被皇帝的難題難住了,不是事情的本身,而是他的道心,被困住了。


    他出不來。


    “無憂先生,公主想在前麵的報恩寺上一株香,為大越、為皇上和貴妃祈福,您看?”車窗外有侍者的聲音傳來。


    “好,那就在報恩寺停一下。”


    報恩寺是京城範圍最大的寺廟了,平日裏香火鼎盛。這正月十五來上香的人更多。


    禁軍宿衛趕了好久,才將百姓清幹淨。


    李無憂看著從車中下來的雨瑤公主,才半個月,雨瑤公主瘦弱了許多。但當她看向李無憂時,李無憂知道這個女孩長大了不少,起碼眼神中透出堅強。


    聞訊趕來的主持方丈帶著大隊的和尚給公主見禮。


    寺廟巍峨,看上去很是莊嚴。大大小小的佛像,金碧輝煌。


    公主很是心誠,見到這些佛像都是上前跪拜磕頭。


    一重重大殿,或許這個女孩知道自己今生再沒機會來了吧,她看的非常仔細。


    最大的一重大殿外,有僧眾送上高香。


    “先生要去上香嗎?”公主問道。


    李無憂搖搖頭,手指間的天道之弦在來到寺廟附近就開始收緊,仿佛有著不滿和厭惡的情緒。


    “這些個泥胎木偶有何能力?信他們,不如信我自己。”


    方丈在身後不滿道:“施主此言差矣,佛祖渡不可渡之人,心誠則靈。”


    李無憂迴頭,看著麵目慈祥的方丈道:“公主心很誠的,她不想遠嫁他國,你讓佛祖幫幫她?”


    方丈雙手合十道:“生離死別都是苦,施主著相了。”


    李無憂看著麵前的光頭和尚,鄭重的說:“嗯,紅塵中的紛擾要是能像你這頭發一樣剃幹淨,多好啊!”


    雨瑤公主“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方丈合十的雙手有些顫抖。低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雨瑤公主拒絕了方丈的陪同,獨自走進大殿。


    寬敞巍峨的大殿中,高大的佛祖金身像莊嚴肅穆,他無情的注視著眼前匍匐跪拜的人兒。


    雨瑤雙手合十低聲禱祝著:“佛祖在上,雨瑤在此向您祈願,一願我大越國泰民安;二願父皇母後身體康健;三願十九郎平安喜樂;四願,雨瑤今生還能——”


    大殿中傳來低低的哭泣聲。


    李無憂看著遠處的重樓閣宇,悠悠歎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啊!”


    忽然,大殿裏傳來公主一聲低唿。


    那方丈一閃身,已到李無憂麵前,看似要搶在李無憂之前進入大殿。可是他走了兩步,迴過頭一看,李無憂還在原處,腳步都沒有挪一下,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方丈知道自己被李無憂看穿,有些赫然的稽首道:“給先生添麻煩了。”


    李無憂搖搖頭道:“無妨,也算故人。”


    大殿之中,雨瑤公主看著眼前的兩位白衣女子驚喜道:“紫妍姐姐,你怎麽在這裏?”


    原來,就在剛才,大佛後麵轉出兩名女子,將公主嚇得驚唿。但仔細一看,其中一位卻是從前有過接觸,並請教過琴藝的京城才女洪紫妍。


    前禦史台監察禦史洪濤的女兒。


    洪紫妍帶著身邊女子往公主麵前一跪,道:“驚擾公主,罪該萬死!”


    公主一把拉起洪紫妍道:“兩位姐姐起來說話。”


    洪紫妍牽著公主的手,看著她消瘦了很多的臉龐,柔聲道:“公主受苦了。”


    公主苦笑著搖搖頭,看到洪紫妍和身邊女子俱是一身白衣,想到了什麽,滿是歉意的說:“姐姐才是真的受苦了。”


    洪紫妍和身邊女子對視一眼,又是跪拜在公主麵前道:“公主救命!”


    雨瑤一驚,道:“姐姐怎麽了?父皇不是已經為洪大人昭雪了?”


    洪紫妍看著身邊的女子道:“皇上聖明,為家父昭雪,可是在家父問斬當日,這位楊月姐姐的父親為報當年的救命之恩義劫法場,犯下死罪。”


    “啊——”雨瑤一把捂住小嘴。


    “現在楊老先生傷重離世,可是楊姐姐卻受到通緝。紫妍不得已,才想到來求公主。”洪紫妍懇求道。


    “原來是義士之後,可是雨瑤又能幫什麽呢?”公主有些遲疑,她一個待嫁他國的公主,連自己都保不了,還能保誰?


    “大越已無楊月容身之處,楊月願追隨公主前往大韓。楊月出身草莽,還有些微薄伎倆,願給公主做個護衛。”


    “那紫妍姐姐你怎麽辦?”公主有些疑慮,自己和這個楊月畢竟不熟悉。


    “父親不在了,哥哥現在下落不明,京城就是紫妍的傷心地,紫妍也想隨公主前往大韓。”


    當公主帶著二人走出大殿的時候,看到李無憂正看著她。她為難的開口道:“先生,這兩位——”


    李無憂點點頭,打斷她的話,徑直對那兩位女子說道:“楊姑娘、洪小姐,節哀。”


    楊月身子一顫,洪紫妍低低一福,垂首道:“世上沒有什麽事情能瞞過先生。給先生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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