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有些不可置信道:“既知是疫病,你怎麽能把孩子放在那裏!”


    “孩子?哦,天賜......哎,他從小跟姐姐最要好,誰知......”,紇骨似乎想到了極痛苦的事,連唿吸也變得艱難起來。


    眾人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隻是安靜地看著他,紇骨緩了一會才道:“我那阿女是個苦命地女子,我怕她被傳染,所以不允許她離開小院一步,至今!我至今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染上疫病的……”說著,紇骨狠狠抽了幾口煙,可彌漫開的幽藍煙霧也掩不住他的哀傷。。


    “哎!這就是命,從我決定留下來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阿女死了,我不允許天賜去送葬,誰知道他還是偷偷溜進去了,我迴來找不到他才慌了神,後來竟遇到你們......”


    慕容辭憂打量了紇骨一番,那樣深入骨髓的痛楚是演不出來,結合之前夢溪所說的,他對事情的前因後果已然了解,又用餘光瞥了宋濟澤一樣,是一樣的平靜,看來他也明白了。


    “天賜是最後的希望!最後的希望……”,紇骨機械地重複著,古怪的神情中盡是絕望。


    “你兒子的病還有救”,宋濟澤直白道。


    啪嗒一聲,紇骨手裏的煙袋掉在地上,煙鍋裏燃著的煙絲也散了一地閃著火星。


    紇骨瘋了一般衝向宋濟澤,慕容辭憂並不擔心隻是靜靜的看著,畢竟以宋濟澤現在的身手,若是他不願,那便沒人能靠近他。


    一旁的阿毅敏捷地扯著箭步上前攔住了紇骨。


    紇骨跪在地上抓著宋濟澤的靴子懇求道:“法...法師,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吧,求求你”,他激動的話也說不太利索,隻是一個勁的磕著頭。


    “我需要幾味中藥調配抑製疫病的湯藥……”,宋濟澤說著就蹲下身想要拉起他。


    聽了宋濟澤的話,先前還一腔狂熱的紇骨突然泄了氣,他喃喃自語著:“沒用的!沒用的……”,夢溪勸道:“村長,我們對藥理極有研究,讓他試一試吧。”


    “抽我的血,扒我的皮吧!”,紇骨突然答非所問的大喊其他,手上還用力的扯開繃帶,眾人這才看到紇骨本就枯瘦的手腕上,竟布滿了深深淺淺的血口子,有些已經發黑結痂,有些還新鮮的淌著血.......


    “不必,隻需要......”,宋濟澤耐心的解釋著。


    “不,你弄錯了,隻要用我的血就好了!”,說著紇骨猛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那紙包上洇著幾處暗紅。


    宋濟澤接過紙包打開,隻見裏麵殘存著零星幾塊粘結在一起的藥渣,他撚了一點對著天光仔細看著,又湊到鼻尖細細聞了一會。


    忽而,宋濟澤神情嚴肅的看著紇骨:“這藥是誰給你的?”聽著宋濟澤出奇冷硬的聲音,慕容辭憂知道他發現了端倪。


    “女菩薩,是一個女菩薩給我的……”


    “帶我去見她。”


    “她?她泄露了天機,被魔鬼收走了,收走了......”,紇骨陷入迴憶低聲敘說著。


    “這不是什麽神藥,隻是極大劑量的豬瘟藥”,宋濟澤語氣更加冷硬了。


    “啊?怎麽拿治豬瘟的來治人,這不是草菅人命嗎?”阿毅也疑惑起來。


    “你胡說!瘋和尚,你胡說......”,紇骨發了狂掙紮著站起來,想要奪迴宋濟澤手上的紙包。


    宋濟澤身子一側,靈活的閃到一邊,繼續道:“服藥當日,病人的身體會好轉許多甚至能下床行走,可五日之後即便服雙倍的藥也不管用了......”


    原本還有些癲狂的紇骨,聽了宋濟澤的質問,突然怔在原地:“你!你怎麽知道......”


    “超大劑量的,加速了病人體內毒素的運化,服藥後不出半月就病入膏肓了,而你用鮮血寫成的符紙更是無稽之談......”


    宋濟澤正說著,門突然被撞開了,先前那個禿頭歪嘴的村民嵌在門框裏,正一臉死寂的看著紇骨,他用一種低微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死了......她死了......”


    原本還直挺挺跪著的紇骨,此時卻如爛麵條一般,整個人癱在地上,阿毅忙扶住他,紇骨卻甩開他的手晃晃悠悠的朝門外走去。


    眾人都跟著紇骨出去,宋濟澤卻故意走慢了兩步落在後麵,等慕容辭憂從他身邊擦過時,宋濟澤一把拉住他,慕容辭憂知道宋濟澤有話要說,於是定定的看著他。


    宋濟澤淡淡道:“這病會傳染,你和懷禮待在這裏”。


    作為死過幾次的人,慕容辭憂並不怕什麽傳染,他直著腳繼續往前走,完全無視了宋濟澤善意的提醒。


    可隻走了一步,慕容辭憂的衣角便被重重的扯住,他一低頭就對上懷禮滿是恐懼的淚眼,慕容辭憂皺了皺眉,最後還是牽著懷禮孱弱的小手往迴走。


    自己剛才把宋濟澤的建議當了耳旁風,慕容辭憂料想到他的臉色不會太好看,經過宋濟澤身邊的時候他有意去看。


    果不其然,那個一向以沉穩冷靜著稱的宋濟澤,此刻的臉色卻是陰沉得嚇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撲麵而來,慕容辭憂卻不打算迴應,堂而皇之的走進屋裏。


    隨著人群湧出,小院立時空蕩安靜起來,慕容辭憂總覺得屋裏憋悶,於是和懷禮一起搬了椅子坐在院裏。


    “哥哥,我們是不是也要死在這裏?”小懷禮哆哆嗦嗦的發著問。


    “為什麽這麽說?”


    “法師…法師之前一直很平靜,但是剛才…剛才他的臉色卻很陰沉,看著嚇人!”


    “嗯……”,慕容辭憂不知該如何解釋,卻對懷禮如此敏銳的洞察有些訝異,可轉念一想,懷禮自小便生活在魚龍混雜的妓院,在本該被爹娘疼愛的年紀,卻被生活逼迫著學會了察言觀色……


    慕容辭憂心疼的拍拍懷禮的肩膀安慰著:“沒事的,別亂想了……”


    這時,不遠處傳來的慟哭卻讓慕容辭憂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剛準備出去,懷禮的小手便緊緊抱上來,他隻好踩著高椅爬上房梁。


    剛在房梁上站穩,慕容辭憂就看到一眾村民們正圍著一張木床,木床上擺著一具用白布包裹的屍體,木床邊似乎還擺著一個奇怪的長條鐵器,隻是被人影遮著看不清楚......


    紇骨踉踉蹌蹌的撲上去,可不知為何,他卻始終沒有揭開那層白布,這時,一個村民捧著一個血紅的麵具遞給他,紇骨看也沒看,就將麵具戴在臉上,動作一氣嗬成似乎很是熟練了。


    紇骨戴了麵具,慕容辭憂就更看不清他的表情了,隻是他劇烈聳動的肩頭,還是出賣了他的悲傷。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紇骨又抓起地上的黑色披風,胡亂的係好後才艱難的撐著地站起身,見狀,四周的村民們忙散開了。


    紇骨站起來將木床旁的鐵器扛在肩上,慕容辭憂這才看清,那是一個兩端各接著一個圓形鏤空鐵球的鐵棍,裏麵塞滿了黑乎乎的東西。


    一旁的禿頭男人拿著火把往鐵球裏一伸,鐵球便熊熊燃燒起來。


    “業火熊然!往生極樂!”紇骨的聲音被風嘶火鳴拉長了,帶著一種詭異的音調,似乎是從地獄深處傳來的唿喊,又像是鬼魂在耳邊低語,讓人毛骨悚然。


    氣氛變得越發壓抑和緊張起來,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恐怖的聲音所籠罩,周圍的村民卻麵朝紇骨虔誠的跪拜下去,嘴裏不知道嗚嗚囔囔的說著什麽。


    紇骨扛著那鐵器繞著那木床竟跳起舞了,每旋轉一次,大風便將鐵球的火勢吹得更加猛烈,烈烈赤焰在風中搖曳竄升,無數火星從鐵球裏飛濺出來,又在半空中碰撞著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片耀眼的火花雨幕。


    熾熱的火海,將一切變得扭曲模糊,尤其是紇骨身上的黑色披風和血紅麵具,讓他像極了從地獄業火中走出的厲鬼。


    而匍匐在他腳邊的一眾麵目猙獰的村民,在火光的映襯下也成了奇形怪狀的小鬼,整個場麵充滿了恐怖與毀滅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就在這時,紇骨腳下忽然打了個趔趄,他極力想要站穩,可肩膀上沉重的鐵棍,依舊按著慣性扭扯著他的身體,眼看火球就要砸下來,村民們爆發出一陣驚恐的大叫四散而逃。


    一直觀察著一切的宋濟澤,蹙著眉點地而起,三兩步便奔到紇骨身邊,穩穩地接住了那根燃燒的通紅的鐵棍。


    見此情形,許多村民們怔怔的看著宋濟澤,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竟又哭又笑的朝著他磕起頭來......


    一旁的紇骨似乎摔得很重,直到鐵球裏的火花漸漸熄滅,他還沒能站起來。


    一旁的禿頭男人來扶他,紇骨卻搖搖頭,隻是揚揚手,一旁幾個不算精壯的男人也戴好麵具,各自抓住木床的一個支角將木床扛在肩頭。


    一直默默看著的宋濟澤卻突然上前攔住眾人:“不可!此人生前服用過瘟藥,若是被鷂鷹啄食,整個沙漠的所有活物都會被傳染,隻有焚化屍體才能徹底阻斷疫病!”


    村民中爆發出一陣驚駭,紇骨似沒聽到一般,隻是仰著頭呆愣愣的看著那木床上的人,忽然,那個禿頭男人衝向紇骨。


    “說話啊,為什麽不說話,畜生,她可是你妻子啊!她活著沒有享福,死後還要被焚燒?你怎麽忍心!你怎麽忍心?我絕不允許你把我姐姐燒了,絕不允許......”


    他的話語因激動而聽不出什麽語調,可是如雨點般打在紇骨臉上的拳頭,卻將他的滿腔憤恨展現的淋漓。


    紇骨臉上的麵具也被打碎了,摔在地上,旁人想要來拉,紇骨卻怒吼著阻止了:“打!讓他打!”


    眾人都不敢再攔,那個禿子拳拳狠戾,骨頭和骨頭的碰撞讓人聽著心驚肉跳,他將紇骨打倒在地又猛踹了幾腳,直到實在沒了力氣,才跪在地上掩麵痛哭起來。


    可紇骨好像對他的暴打很不滿意,隻見他突然掄起手臂,像瘋了一樣,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扇著自己的耳光,每一巴掌都像是要把自己的臉抽碎了才甘心。


    紅痕、鮮血、淤青讓紇骨的臉變了形,但他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眼看紇骨的血越流越多,阿毅趕緊衝上前去,死死地鉗住了紇骨的雙手……


    紇骨仰著那張已經紅腫得看不出人形的臉,極力睜開已經腫成一條縫的眼睛,滿是痛苦和絕望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宋濟澤:“法...法師,還有治好的可能嗎?”


    宋濟澤沉吟了良久,才緩緩地搖搖頭,這無聲的動作卻是對這些村民必死無疑的宣判。


    眾人一時默在那裏,幾個膽小的村民抱頭痛哭起來。


    紇骨原本急促粗重的唿吸突然平靜下來,過了半晌他才迴過神來:“不!法師,懇求您再長長眼,若是......若是哪個病的輕些還有的救,求您帶他走吧......隨便去哪裏,隻要離開這裏能找一條生路便是好的”。


    作為日日與村民生活在一起照顧他們起居的先生,紇骨怎麽會不知道這些村民的情況,這些話不過是他垂死前最後的掙紮罷了,可萬一…萬一佛祖垂憐呢?萬一他們之中還有誰能活著呢?一個,哪怕一個也好......


    紇骨跪在地上重重的磕著頭,眾村民也跟著跪在地上磕頭懇求起來。


    “好,若是有救,我便帶他出去!可是我有一個條件......”


    “好,好,我答應你,法師,別說一個條件就是十個一百個我們也答應你”,紇骨生怕宋濟澤變了卦,忙不迭的應承著。


    “患病者死後必須全部集中到洞窟裏焚化”,宋濟澤說的真切,可也著實決絕殘忍。


    眾人絕望的說不出話來,隻是哀切的看著紇骨,紇骨低著頭不敢看他們。


    紇骨既不答應宋濟澤的話也不否認,隻當做沒聽見般指揮起來:“快!所有人到我這裏來,懸好絲線等法師診脈,快!”


    大家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於是爭先恐後的跑到紇骨麵前排隊。


    角落裏,一個身材矮小的婦人也拄著拐杖,拚命拉著一個瘦弱的女孩往前奔著,隻是兩人還沒跑幾步就被洶湧的人潮撞倒在地,女孩哇的一聲痛哭起來,那婦人扔了拐杖哭喊著摸索起來:“阿女?阿女......”


    見狀,紇骨忙跑上前拉起那婦人和女童,又輕輕拍落了女孩身上的塵土,才抱著她走向宋濟澤。


    眼見阿毅快攔不住眾人,紇骨走到混亂的人牆前厲喝道:“婦人孩子站前麵,老人次之”。


    聞言,幾聲低低的咒罵不知從哪飄出來,男人們騰出了位置,隊伍逐漸有了秩序。


    夢溪從袖中掏出一截絲線遞給紇骨,紇骨熟練的係在那女童孱弱的手腕上,眾人都屏住唿吸,死死的盯著不遠處的宋濟澤。


    宋濟澤緊閉著雙眼細細的診著脈,眾人見那女童臉上沒有任何畸形,又見宋濟澤臉色平靜,都以為這女童逃過了一劫,人群中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她沒染病?她沒...”


    聞言,女童的阿娘,那個一直仰著臉,側著耳朵極力想聽清法師言辭的盲婦人,忽然渾身顫抖起來,夢溪真怕她摔倒了,忙伸手攙扶住她。


    就在更多的人要加入這場喜事的慶賀時,宋濟澤卻突然睜開眼朝紇骨搖搖頭。


    人們尚未說出口的祝福生生卡在喉嚨裏,而後變成斷斷續續的哀歎。


    那盲婦人敏銳的察覺到了異常,她原本仰著的臉瞬間灰暗下去,那雙畸形的枯手死死的握著拐杖,許是攥的太緊的緣故,那突出的指骨節也顯得慘白無比。


    女孩掙開絲線跑著去擁住母親:“阿娘?阿娘你怎麽了?”


    那盲婦人伸手摸索著女孩的臉,扯出一個難看的笑:“阿娘沒事......”說著,那婦人臉上就淌起淚來,難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等...等等,你還沒有診脈...”,紇骨聲音哽咽的攔住那婦人,剛想把絲線係到她的手腕上,那婦人卻擺擺手:“不必了,讓他們診吧”,說著,那婦人便拉著女孩一步步的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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