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若一臉泰然,酒吃了許多,腳下難免碎醉,悠悠站起身,迴顧四周,幽幽塵埃的祠堂灰染入牆,耳邊轟隆傳來殿外瓢潑而下的大雨,如千軍萬馬一般湧向殿內。文若聽得清楚,抬起腿,腦後一麻,眼前一片混沌,隻得搖腦醒神,直起腰杆,恭敬作揖道:“老先生傾囊相賜,文若就算用盡渾身解數,也要助老先生一族度過難關,以報老先生賞識知遇之恩。”


    宇文孝直見文若下定決心,手腕拄著膝蓋,背脊前傾,和睦道:“公子快坐,有何主意,請說給老朽。”


    文若卷腿而坐,再作揖道:“老先生,此計尚未成熟,說出來,還望老先生莫要笑我。”


    “公子之計,定勝過常人數倍,不必顧慮,說來便是。”宇文孝直點頭首肯道。


    “好。”文若沉下雙臂,深吐口氣,振振說道:“宇文氏族,名望中原,曆世百年,西氏居武川已有百年,帝胄風骨猶在,難以遷移,東西二氏雖是同根,但經百年變遷,實為異族,文化大變,晚生思來想去,並無十足把握可將二氏合二為一。方才老先生所言禍亂,早晚成讖,文若既不能使二氏統一,亦不能令二氏避難遷居,何不另辟蹊徑,銷戰爭於無形之中,以保北部邊境之太平?”


    “若真能如此,公子必將大功於千秋社稷啊。”宇文孝直仰麵讚道。


    “老先生,此事變數頗多,依文若計,願以商賈之道救西氏族人,不知老先生可否讚同?”


    “行商?”宇文孝直有些躊躇,口中默聲呢喃著,低下頭,右手三指緩緩托起酒樽,舉過腮邊,遲疑間,下顎胡須不知覺地浸入酒樽之中。


    宇文孝直放下酒樽,清了清嗓,抬起頭,揚起聲音問道:“公子遠自嶺南,想必通曉金銀冶煉之法,然此舉樹大招風,雖可致富,亦有萬劫不複之險。公子初行商時,需借各勢之力,商力最次,為上者,官力,民力,天下力是也,以雄厚財力獨攬物價,消弭戰禍,嗯,此計雖好,然金銀之物終歸達官府中玩器,將士軍功賞賜,不比鹽鐵茶藥之必需,一旦物漲錢賤,絹匹不值,民間取之甚少,屯之愈多,愈是遭人窺伺。”


    宇文孝直一席話來,說得文若麵色如鐵,緘口默然。文若被宇文孝直說透心事,倒也不驚訝,自知其中利害,陷入沉思,一時間也想不出辦法,抬手舉起一樽熱酒下肚,吞下幾塊牛肉咀嚼口中,嚼著嚼著,忽然靈機一動,雙手大拍,猛地吞下一口酒水,將口中牛肉囫圇咽下,瞪眼說道:“老先生,商糧以為如何?”


    文若話音剛落,宇文孝直竟吱吱吟笑起來。文若不顧那些,胸中情緒已起,放下酒樽,自若坦言道:“老先生,當今天下漸入富庶,大有米賤糧足趨勢,如此物價,米麵屯之無益,反而虧損,商之無利,無人競爭。如此形勢,文若願領西氏部族眾人,以嶺南賤銀為本,手擲重金,糴以賤糧,散金銀以行糧商。十年之內,規模驟起,四通八達,以至貨通天下之勢。日後藩鎮成勢,尾大不掉,兵多糧賤,屆時必有商賈謀求暴利,賤糴於藩鎮軍城,高價售賣於京畿,如此一來,朝廷必究,文若隻需按糧不動,朝廷定委宇文氏族以重任,借此平衡糧價,左右藩糧出入。五十年內,一旦藩鎮禍亂,出征殺伐,集中糧草,備與貯用,必有預兆在先,屆時文若隻需假以調換,斷絕其糧,待士兵嘩變,藩鎮必敗。天下禍亂,止於糧斷,縱有藩兵百萬又能如何?宇文氏族之危亦可順勢而解,如此曲線圖之,豈非兩全?”


    宇文孝直聽過文若慷慨之言,仍是沉寂,久久未語,含胸低頭,斟滿各自酒樽,拾起其中之一,舉至胸前,手腕掠起胡須,樽中溫酒微燙,輕輕一吹,熱酒灑落一片。宇文孝直低頭眨著眉毛,唇紋深陷口中,繃著臉皮,自飲一樽。文若見宇文孝直異狀,舉起酒樽,借作揖之勢,與之對飲。


    “公子,老朽心有一問,可願如實告之。”宇文孝直聲色略顯衰弱,見文若沉沉點頭,又開口道:“公子如此見識,可願慈悲大義,救天下萬民於水火?”


    “唉!”文若瞑目笑之以拒,閉眼搖頭道:“老先生,文若商行天下,權當自保,恕晚生之言,天下萬民之事,自古帝王做主,賢則民之幸,昏則民之苦,社稷大計,皆是朝廷做主,文若無心亦無力為之。”


    “好,是實話,好。”宇文孝直僵直垂頭,手腕顫抖握著酒樽,凝視一點,似睡非睡。文若靜觀不語,殿內忽然靜得出奇,殿外大雨也沒了動靜,耳邊隻剩爐火燒酒的楓飛之音。文若略顯膽怯抬起頭,本想衝著宇文孝直笑笑,誰料一道閃電照過,緊接一陣徹骨雷聲,轟在不遠的山頂,震得屋簷雨水倒流。正殿大門被這一股強大氣流震開,狂風連著雨水,卷入殿內,宇文孝直手腕一僵,酒樽脫手,酒水灑在火焰之上,酒爐火焰借著大風斜著吹起,將這火焰簇成火球,飛了半米多遠,一下燒掉了宇文孝直的半把胡須。


    文若看著膽戰心驚,上前關心道:“老先生,不要緊吧?”


    宇文孝直也不捂臉,伸手擋住文若,示意無恙,隨後捋著胡須,邁起碎步,逆著風雨,一步一步挪向殿堂正門,仰望穹空,百閃交錯,如群星下凡,任雨水灌溉也不能遮擋光芒。宇文孝直側過半身,迴眸過去,出神望著殿內畫像中的故人----章懷太子,一人佇在雨中,思索許久,轉過身去,拾起門栓,重新扣上陰森發寒的殿門。


    宇文孝直被風吹得冰涼,全身抖擻著走迴火爐邊,坐在文若對麵,心中縱有萬般波瀾,滄桑麵容上仍無絲毫情緒變化。宇文孝直卷起袖子,重新吊起歪斜擺動在空中的酒爐,撿起鐵棍,翹高吊環,傾斜酒爐斟滿一樽熱騰騰的酒水,鄭重揖在文若手中,靜靜說道:“公子可知子午穀?”


    文若耳邊一涼,不解道:“老先生何意?”


    “子午穀。”宇文孝直仰迴身體,字字清晰重複道。


    “老先生說的可是秦嶺之子午?”


    “正是。”


    “文若不才,曾在兵書上有所研究,此地兵家兇險死路,不知老先生為何提起?”


    “閑談而已,公子既能熟讀兵書,定有所知曉,自古成王事者,必取蜀地關中為根基,而這子午穀路正是經漢中通往長安之要道。”


    “川蜀富庶,可養兵百萬,關中居高臨下,易守難攻,足以拒兵千裏之外,得川蜀關中方能得天下。”文若咽下熱酒,應聲迴道。


    “經漢中自長安需過秦嶺,有數條路徑可取,惟子午穀最近,可直抵長安正南。子午穀長六百六十裏,穀中四季莫測,陰雨難行,千變萬化,有進無出,實乃兵家之要害所在。”


    “確如老先生所言,晚生有所印象,九百年前,漢大將軍韓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所修之道,便有這子午道。”


    宇文孝直滿意點頭,笑道:“彼時齊王田榮反西楚霸王於魯,項羽大軍被牽製齊地,難以西故,章邯司馬欣手下皆是秦軍降兵,不堪一擊,高祖劉邦一舉拿下陳倉,攻陷關中,成帝王之業。五百年前,三國時,蜀漢上將軍魏延曾獻子午之謀,是以蜀漢丞相諸葛亮引大軍出斜穀,攻陳倉,魏延自引一萬輕騎繞道子午,避曹魏大軍,直撲長安,進而東取函穀關、潼關、武關,此計未成,若要實施,也未必成功。”


    文若雙目閃爍,點頭認可道:“不錯,當年魏延之計並不完善,其一,孫吳與曹魏雖重兵對峙於合肥,但曹魏內部並無大患,青幽並冀兗徐洛,各州俱在,一旦長安告急,援軍勢必火速趕來,搶先占領潼關,蜀軍雖有長安,掠奪糧草,卻不能久戰,一旦斜穀大軍斷糧,糧草拖至千裏,隻得撤軍漢中,長安亦不能守。”


    宇文孝直咧嘴笑笑,心中略有激動,嗆了酒水,咳嗽不止,待調整唿吸,又說道:“東晉名將恆溫伐秦,令司馬勳出子午道,司馬勳不知穀中艱險,氣候詭變,大軍入穀數十日竟不得出入,至被秦軍圍剿所滅。由此觀之,自盤古開天至今,幾千餘年,無一人經此穀進取關中,以執天下之牛耳。”


    文若聽得興起,難免有些糊塗,心想:“這子午穀與宇文氏族興糧救國又有何關係?”文若心中有惑,卻知宇文孝直必有後話說明,沉下心來,繼而請教道:“老先生莫非有要事托付?”


    宇文孝直哽咽再三,似有些疲憊,提不上氣來,後仰說道:“晉八王之亂,至五胡亂華數百年,歸其根本,皆因諸王擁兵自重,中央羸弱所致。當朝局勢,何等相似?皇帝乘萬鈞氣勢,橫掃禦宇,屯兵在外,外大中空,國庫未有九年存糧,根基尚且不足。秦曆六代賢主開拓,方有始皇滅六國;漢之文景清靜無為六十載,方有漢武兵強;武韋之亂,至今不足三十載,如此興兵建功,不說藩亂,一旦兵敗,都有割地亡國之災。”


    文若越聽越是感到不祥,雙目僵凝,沉重道:“老先生欲有何為?直說無妨。”


    “五十年內,藩鎮禍亂,朝廷集結重兵清繳,屆時關中捉襟見肘,無暇自保,此時公子若派一隻勁旅,以川蜀為根,趁機出漢中,穿子午,直攻長安,則關中必克,大事可成。屆時天下大亂,公子持王室,立新君,遣上將一員,死守潼關,三年不出,借機南和六詔,西退吐蕃,屯墾十年。十年後,關外紛爭稱帝,公子高舉複國大纛,收複中原失地。再十年,憑長城以拒北狄,棄安西而守隴右,拔大軍攻取九曲故地,收青海腹地,至此,吐蕃之危已解,鹽鐵源源不竭,關中再無腹背大患,隴右得以萬年,安西四鎮亦可收複,百年之內,天下萬民方能免於戰火。”


    文若瞪直雙眼,瑟瑟顫抖道:“老先生可是教我挾天子以令諸侯?”


    宇文孝直一動不動,自若道:“然也。”


    文若驚嚇過度,激動起身,衝宇文孝直怒吼道:“老先生一派胡言!我祖上三代皆是李唐臣子,行此大逆之事,這如何使得?”


    宇文孝直熟視無睹,挑起腔調,卻道:“言而見用,君終身無難,謀而見從,國萬世不亡,若曆代君主知潔身自省,何有天下大亂,民生塗炭?到時千裏餓殍,萬境枯骨,孺子孤寡,民食活人,公子為全一已之忠,沽一族之譽,棄天下萬民生死於不顧,如此愚忠,如此荒謬,與助紂為虐何異?”


    文若失神癱倒在地,全身盜汗,酒意盡散,俯首喘起粗氣,雙目瞪得老大,卻是無神,嘴唇顫抖道:“老先生活過百歲,早已看透世代更替輪迴,心中所掛,仍是社稷興亡,文若佩服,隻怪晚生愚昧短淺,本不該強辯,恐陷宇文氏族於危難,又當如何行事,還請老先生吩咐。”


    “說來容易,公子請坐。”宇文孝直伸手握住文若手腕,悉心道:“天下崩塌之時,若是公子,打算如何穿越子午,進取關中?”


    文若自幼讀史家百談,可真要行如此大事,當真不知所措,埋頭苦思許久,苦澀道:“雖有藩亂在外,朝廷必然有所警覺。晚生之計,將氏族青壯子弟化作女裝,穿戴幕離,蒙混通過關卡,待入長安後,再行謀劃。”


    “不可。”宇文孝直手指輕輕點著文若手腕,隨後抬起,說道:“早在太宗時,漢王涼反叛,使士兵服婦人裝,戴幕離,藏刀裙下,詐為妻妾,分批入城,奄至城中,雖事敗,仍可為策。自古女子出門,必雍蔽其麵,此俗相傳甚久,然永徽年後,帷冒興起,中宗以後,女子再無幕離出門,偽婦人之計不可再行。”


    文若連連搖頭,皺眉道:“既然行以商糧,不如化作商賈,暗藏兵甲於糧中,經巴蜀漢中,偷渡子午,再奪長安?”


    宇文孝直一愣,笑著搖頭道:“公子還是沒有參透其中利害。”


    “何處利害?”


    “公子既已糧行天下,就應以糧救天下,以糧佐朝闕,兵刃相交,實屬下策,自古上兵伐謀,既能智取,何需硬奪?”


    “老先生請說。”


    “海內分崩之際,商賈仍無時不通,為何?其利甚厚,足以富國,因此,公子無需多慮如何入京,所慮之事,當在朝內。天子禁軍,南衙為諸位,北衙為禁軍,宮廷內亂起事,皆在禁軍,當年張柬之反武曌,李崇俊反武三思,李隆基反韋後,事起蕭薔之內,由此可見,禁軍之禍,更甚於藩鎮。龍朔年後,禁軍子弟多為官家子弟,為避征戍而人,公子若能置內應於禁軍,大事可成也。”


    “內應?”


    “正是。”


    “就算如此,又該如何入京舉事?”


    “大張旗鼓,奉詔入京便是。”宇文孝直難掩心中喜悅,吱吱笑道。


    “奉詔?奉何人詔命?”文若心驚,越問越快。


    “大唐皇帝令。”


    “何詔?”


    宇文孝直曾任朝廷命官,中書省草擬聖旨的流程自是爛熟於心,模擬口吻,下詔道:“大唐皇帝令,征伐叛賊,關中缺糧,特命宇文孝直入劍南,調糧五千石,即日返迴,不得延誤。”


    “這就夠了?”


    “足矣。”


    “為何?”


    “公子隻需奉詔,引氏族男兒三千前往蜀中,備好糧草水源,無需攜帶額外之物,經漢中後,迅速穿過子午穀,直抵長安,如此來迴,需三十餘日。朝廷發詔後,三十日內,長安太倉必是空空如也,城中無糧,軍心動亂,百姓怨起,公子入了長安,隻需將這幾千石軍糧發放恣食,供給軍民,一旬之內,勝兵數萬。到那時,公子隻需裏通禁軍,告之內應,以糧誘之,則皇宮大敞四開,公子可率氏族親信,一舉將關中攬入囊中。”


    “這哪是救氏族之乞請,分明是奪天下之豪言!”文若雙眼血絲暴脹,低頭自語,腦中一片混沌,喘息之間,抬頭望去,突然見到宇文孝直睜開翻開白眉,睜開一雙老眼,如漆如光,炯炯逼人,正緊緊盯著自己。


    文若蜷縮雙腿,下意識用手背撐著身子,後退三步,殿外雷聲再起,閃電頻頻晃過眼前,文若定眼細視,卻不見宇文孝直那雙蒼而魄力的雙眼。


    “公子,老朽多日不曾豪飲,今日累了,還請公子迴去歇息。”話音剛落,宇文孝直脖子一歪,唿吸勻稱,頃刻間便在雷雨滂沱的殿中沉睡過去。


    陳文若見宇文孝直沉睡過去,酒意上頭,以為方才之言全是夢境,驚厥間,不能言語,靠倚牆邊,額上青筋抽搐,雙臂哆嗦,不明分說跑出祠堂,經山洞而出,躲迴山穀之中。


    待文若走後,宇文重提著牛油燈走進祠堂,熄滅火爐,轉到宇文孝直麵前,嬉笑說道:“白楊樹頭金雞鳴,隻有阿舅無外甥,老主人當真願意將家族大業交於前隋後人?”


    宇文孝直睡也未睡,醒也未醒,嘴角顫抖道:“我本是章懷太子故舊,卻成全了外姓之人,前世因果,如此輪迴,豈是我等凡人所能遏製?隻是此人戾氣太重,若不勸以善舉,早晚成為禍星,我既知之,豈能坐視不理?”


    “老主人既以托付此人,重兒願全力以赴,助他成事。”


    宇文孝直打個酒嗝,嬉笑道:“黃口庶子,你尚且年幼,急什麽?”


    “重兒能耐大呢,老主人休要小看重兒。”宇文重不服道。


    宇文孝直默默點頭,揚起眉毛,含笑囑咐道:“好,好,好,重兒,我死後,十年之內,你需替我守祠,除非此人上山,繼任族長,你方可與他下山去。若不來,你便迴武川,去尋你祖父去吧。”


    “重兒還是不懂,為何老主人要將族長之位交於異姓外人?”


    “你天性聰慧,隨你祖父,我本想將族長之位,但你心性太高,處處爭鋒,不知隱忍,難以擔此重任,我怕日後你不能善終,反受其累。”


    “重兒看他也沒什麽過人之處,就知遮遮掩掩,虛偽,遠不如那位姐姐來得痛快。”宇文重吐著舌頭,不滿強嘴道。


    “你這崽子,挑刺!”宇文孝直搖頭晃腦,直直躺在地上,仰天說道:“這位姑娘鳳儀堂堂,氣礴如虹,如此尊貴,遠勝西寧王之子,這二人怎會成為兄妹?難道她?”


    “難道什麽?老主人,快說呀。”宇文重見宇文孝直語塞,好奇不止追問道。


    宇文孝直睜開雙眼,眼珠飛快旋轉,全身一麻,瞪直眼睛,側目囑咐道:“重兒,你記著,日後這位公子若能扶弱濟貧,你便全力助他,效仿於我;若他不行善舉,借氏族之力禍亂天下,你務必將他鏟除,永決後患。”


    “啊?這是為何呀?”宇文重全身一緊,緊抓著宇文孝直衣袖,不解問道。


    宇文孝直窩在一邊,黯然自語道:“但願此女不是文若命中劫難,否則,我族危矣。”


    “什麽?老主人是說,這位姐姐是我族劫難?”


    “重兒,記住我今日所說,切忌。”宇文重伏起身體,低擺衣袖,已是多日不曾熬到這晚,困意襲來,轉過身去,無聲睡著。宇文重出神湊近宇文孝直,老頭話隻說了一半,難免有些掃興,騰出手來,掀起宇文孝直一縷胡須,真想一根一根拔弄下來。


    宇文重猶疑再三,見宇文孝直老態龍鍾,不忍捉弄,歎息間,已為老人蓋好被褥,吹滅油燈,扶手作揖去了。


    文若迴到茅屋,走進卓雅房中,見卓雅將被褥踢在地上,睡得張狂,便沒理會,本是想共商計劃,以定何日返程,何日送卓雅迴鄉,可今夜與宇文孝直這一番酒醉下來,文若心頭之緒如大石壓胸,無處傾訴,亦不能釋懷。


    文若有些困了,也不走了,躺在卓雅踢掉的被褥上,蜷縮身子,裹得像個嬰兒,閉眼自語道:“天下,就算天下拱手讓我,享盡權力之欲,萬世流芳,此生孤苦,又有何用?”


    不知不覺間,文若鼾聲濺起,睡著時,茅屋之外,日從東出,穀外天已漸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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