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隨人群一路趕至醉花閣,台上一女子身著粉紅玫瑰香緊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


    腰間用金絲軟煙羅係成一個大大的蝴蝶結,鬢發低垂插碧玉簪風釵,顯得體態修長妖妖豔豔勾人魂魄。


    她生的極好,台下的男子都朝她招手,嘴裏唿喊著。不一會人群越聚越大,到最後甚至將整個街道都給堵得水泄不通。


    門口一位年齡稍長,體態富裕的中年女子不停的招唿著場外的人


    “快來呀,咱們柳姑娘今兒呀可是打算挑位夫婿呢。娶了咱們柳姑娘做媳婦,保管你豔福不淺呐”


    它吆喝著,邊吆喝還邊將自己手中的絲絹輕輕的扔到在場男子們的臉上,大夥一片歡唿。


    我仔細瞧著那柳姑娘的臉色,雖說此時夜色漸漸暗下來。


    可但凡有點眼力勁的人都能瞧出來,她厚厚脂粉下的那雙驚心動魄的眼睛早已是又紅又腫,分明是先前哭過的樣子。


    “阿羽,待會姑娘拋繡球的時候,你得幫我把它接住“我小聲同阿羽說。


    我隻顧著瞧柳姑娘暗自神傷的表情,忘記了自己乃女兒身,對著秦羽說出這樣的話,也難免他會狐疑。


    我撇過臉瞧見阿羽疑惑的眼神,似要開口又不敢直言,一張臉被他萬千表情充斥著竟有些好笑。我曉得他是誤會了笑著道


    “阿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另有打算。”


    話音剛落,台上的人,已經輕輕拿起旁邊大紅色帶著絲絹鈴鐺的繡球。眾人屏住唿吸,場麵頓時安靜下來,台下的人皆是蓄勢待發。


    好像隻等一聲令下所有人便會餓虎撲食一樣去搶奪那繡球。女子麵無表情,就好像今天的事同他無甚關係,就好像今天要出嫁的人……不是她。


    我瞧見她閉上了眼睛,站在台上,燈火通明,煙花忽地在遠處綻放,漫天華彩之下那一張驚心動魄的臉上分明已經淚濕衣裳。


    隻聽得繡球上一聲清脆的鈴聲響起,那繡球應聲而落,紅色的絲帶中空中漂浮,就好似漫天飛舞的柳絮。


    所有人皆躍身跳起,也不管四周是否有人會受傷,隻是拚了命的爭奪那繡球。


    場麵一度混亂,一半的人被人壓在身下無法動彈,另一半的人仗著自己有點輕功都使出了渾身解數狠狠打在別人臉上。


    待場上人都打的差不多了,秦羽縱身躍起,腳尖輕點了幾人的肩膀,不費吹灰之力便從別人手裏搶過那繡球。


    而那些人正要衝過來繼續搶,但阿羽的輕功一直都無人能敵。他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拿著繡球,僅憑幾個精準的側身就完美躲過眾人的攻勢。


    再幾個蜻蜓點水,穩穩落在我身側,將繡球遞給我。原來熙攘的人群,現在倒的倒,躺的躺,一片叫苦連天的聲音充斥著我的耳朵,能瞧見站在場上的就隻有我們三個。


    還有……站在遠處的一個身影,那是……韓齊?那身影稍縱即逝,完全沒有給我仔細瞧清的機會。


    大約是我瞧錯了吧,我暗自想著。


    接過繡球,之前那個站在門口吆喝的中年婦女,已經扭著她豐腴的身子,朝我們站的位置走來。


    眼睛眯成一條縫隙,露出她參次不齊的牙齒,臉上的肉因為她的走動開始上下起伏。


    “哎喲這位公子爺,瞧瞧這輕功咱們家柳姑娘可是有福了”


    他上下打量著我們,最後那眼睛落在阿羽身上的一塊玉佩上,眼裏閃著金光,忙不迭的說


    “哎喲,幾位公子爺,快請進,別讓咱們家柳姑娘等心急了”


    她那帶著濃濃香味的絲絹不停的上下揮動著,幼青有些難受,往後稍微站了站。她扭過身,搖晃著那粗壯的腰枝就往閣中走去。


    才剛走兩步,幾位年輕漂亮的姑娘就紛紛圍了上來,將我們又是推又是拉的拽進了醉花閣裏。


    阿羽不耐煩的甩開了那些姑娘的手,那些姑娘們倒是脾氣好,甩開一次就黏上來一次,甚是樂此不疲。


    進了閣中,入眼盡是花紅柳綠鶯歌燕舞,熱鬧非凡儼然一副小市井的樣子。那個自稱老-鴇的中年女子一路上絮叨個不停,好不容易到了柳思南的房門口,老-鴇清了清嗓子。


    “二位就在門口等著就行,陳爺您請進”


    老-鴇這樣一說,幼青和阿羽頓時心生不快,阿羽霎時間就拔刀架在了老-鴇脖子上。我本來想勸阻,可是阿羽動作始終比我的嘴快。


    老-鴇見架在脖子上的刀,立馬求饒,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連連解釋。


    “欸,這位爺,咱們柳姑娘一月隻見一次客,我……我們也攔不住呀,爺您先把刀放下。您就在門口守著,陳爺有事喚你們,你們再進去爺不遲呀。”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將那丙長劍挪開自己的脖子。阿羽平日裏看上去不溫不火的,但其實性子比誰都急,若是進去嚇著人家才真的是令人頭疼了。


    “阿羽,幼青,你們且在門口等我,不會很久的”老-鴇見我這麽說連連道是,阿羽這才將手中的劍放下。


    我推開那扇木門,入眼皆是一片大紅的喜色,這樣鮮紅的一片,大約我隻在出嫁時瞧見那日殿中的顏色,心中微微有些堵。


    屋內暗香撲鼻,陳設簡單典雅,瞧得出這房間的主人定然是品位不凡。四周琴聲漸起,那曲子優雅婉轉,琴音之中暗傷之意若隱若現。


    我自小長在宮中,琴棋書畫雖不精通,但亦是見多識廣,此曲越往高-潮處越是情深似海,難掩心中悲痛。


    我坐在房中央的木椅上,瞧見那女子身在屏風之處輕攏慢撚。一曲畢,那女子才緩緩走出,輕紗薄衣,這世間恐怕沒有幾位男子能把持的住。


    “公子,良辰美景,請同妾身同飲這交杯酒。”


    她聲音清脆,不似先前我進閣時,別的女子那般熱情。但是我卻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不會飲酒。


    話間,她已將酒倒入杯盞之中。我瞧見她睫毛濃密纖長,上麵還沾著幾滴淚珠。


    “姑娘還未道閨名,何故如此心急”我將酒盞輕輕拿起又放下,我可是號稱一杯倒的人,這酒可一定不能喝。


    她臉上的詫異一閃而逝,我有些懷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還沒等我思考個所以然出來,她溫聲道


    “小女柳思南,是這醉花閣的頭牌”她微微頷首,身姿玲瓏小巧。


    “我叫陳……陳雨洛“差點就把真名給說出來了,以我的名聲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她微微頷首,也不言語,我一想到拋繡球那時她掩麵而泣的樣子,就十分的奇怪,心中正鼓搗著,嘴上就問了出來。


    “本……本大爺瞧見姑娘你方才在閣樓上掩麵哭泣,是何緣由”我實在是沒有以男子的身份自稱過。


    從前吃飯的時候聽見那些個男子本大爺本大爺的自稱,大抵天下的男子都應如此自稱,誠然說起來有些奇怪。


    “公子不必如此,其實小女打公子進門時就瞧出公子乃女兒身了“


    我驚詫的瞧著她,感情話本上那些男扮女裝混進煙花場所的人都是騙人的嘛,這麽容易就被識破了。


    我有些擔心會被掃地出門,因為據說這種地方隻有男子才得入內。


    “柳思南謝過公子搭救之恩,無以為報”我還在兀自擔心的時候,人家已經起身行禮了。


    她是個極聰明的女人,一眼便瞧出我方才是在搭救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舉手之勞,舉手之勞,我隻是瞧見姑娘既然不願嫁人,又為何要用這種方式講自己的後半生托付給一個不認識的人。“


    她輕輕歎了口氣,好像這是一件極難以啟齒的故事。


    “我原不是鄞國之人……“


    五年前,時鄞國祁國,以及邊疆匈奴諾爾布一族三朝鼎立,祁國與鄞國乃是當今大國,諾爾布一族被夾在兩朝中間製衡祁鄞的邊事戰爭。


    但一山終不容二虎,祁鄞兩國,若是想要率先對敵國發起進攻,必要先將諾爾布一族收入囊中。


    但祁國向來以和為貴,從不主動發難。鄞國自不可能坐視不理,時鄞國勢力日漸強大,對邊疆拓土的野心也日益壯大。


    於是派遣當年精通戰略之術的年輕才子沈玉之做為主將,派往邊境為大鄞皇帝開疆拓土。


    時年風雪交加,寒冷刺骨,諾爾布一族的糧食收成都不好,但為了抵禦寒苦的天氣,諾爾布一族百般遷徙,最後隻能到鄞國邊境安紮。


    而柳思南則是諾爾布王帳座下女將軍,時年鄞國大軍來犯。諾爾布一族雖饑寒交迫,但驍勇善戰,加上屯糧尚足,在與鄞國大軍大戰了三天三夜之後,皆是兩敗俱傷。


    此後鄞國將帥沈玉之在那場征戰中受了重傷,而此時的諾爾布一族已然元氣大傷,自以為殺死了鄞國主將富宮,諾爾布一族便可安生幾年不受戰亂紛擾。


    卻沒曾想,鄞國大軍並未撤退,而沈玉之也在此次征戰中消失了蹤影,鄞國副將富源曾派人尋找沈玉之,無果,又不敢驚動諾爾布一組,恐諾爾布一族趁火打劫。


    那年的冬天,是諾爾布大草原上最寒冷的一個冬天,所有的牛羊因為極寒都凍死了,諾爾布又經戰亂,不得不忍痛殺死牛羊馬匹,以滿足飽腹之欲,並且派遣士兵去附近的土地尋找可安生之所。


    彼時的柳思南年芳二八,正值青春年少之際,諾爾布一族隻有滿十六周歲才得成年,柳思南剛成年,就需得隨軍前往邊塞苦寒之地尋找生機。


    而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沈玉之也是在那個時候,邂逅了他用盡一生也未曾放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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