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蘇薇跟著梅卿阿姨去花舞坊之後,這大半日子,我都是跟隨著外婆。


    在這裏生活,幾乎是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


    這並不意味著雅麗家極其富裕,但是她會把自己力所能及的愛都花在你的身上。


    看到鄰居家小孩有自行車騎,外公就給我買了一台“青蛙車”,我喜歡喝牛奶,外婆就給我買了一箱牛奶,每天早晨起來,飯桌上總有熱騰騰的雞蛋麵。


    所有的愛,幾乎都是我一人承包。


    林晟世是我的外公,他不喜歡和外婆一個房間,他喜歡獨處一室,裏麵擺放的都是老家具,木製櫃子,裏麵放著各種零零碎碎的雜物,更多的是他用來幹活的“工具箱”,還有電鑽、電鋸和鋸刀。他雖然不是職業的師傅,是個退休的職工,但是別人都喜歡叫他“林師傅”。家裏的電器壞了,都喜歡喊他過去修,但是他從來不收錢,隻收煙。


    他說這輩子都困在煙草裏麵,走不出來。


    雅麗現在是一位中學的看管員,她是我的外婆,她是最疼愛我的人。


    水泥廠已經倒閉了。


    外婆常在嘴邊惦記著,人一世,命一世,年紀一大,什麽活都幹不了,隻能幹等死。


    在我沒有上書塾之後,我總喜歡跟著她的尾巴,夜晚一起跟她值日。


    每天一大早被叫醒的,是公雞啼鳴。


    我揉著睡眼,起身,坐在床上,轉頭看著窗外,隱約聽到隔壁的阿姨叫她孫子上學,學堂的大哥哥姐姐們讀書聲朗朗上口。


    好似夢遊的我,醒來之後走到晟世的房間,沒有穿鞋子的我,一步一步靠近晟世的床,透過窗簾,看到了他的睡臉,他唿唿地打著鼻鼾,直到我靠近他床邊的時候,我瞬間被晟世一腳踢下了床,我滾在床底下,一臉茫然的晟世事後才想起來,以為我是一個小偷。


    我的外婆,一大早已經起床,把早餐也做好了。


    “外婆,我也想上學。”我扯著雅麗的袖子說。


    雅麗看了看我,坐下來:“你真的想上學了?”


    我使勁點點頭。


    “不急,我打個電話給蘇薇,商量下。”雅麗端起一碗麵,吃了起來。


    吃完後,發現雅麗在她衣櫃麵前翻找著東西,好像是在數錢。


    “外婆?你在做什麽?”我走前看。


    “沒有什麽,你好好看書,我出去下。”雅麗把衣櫃關上,換上鞋子就出去了。


    雅麗一迴來,竟告訴我,明天我就可以上學了,她都安排妥當了,幸好現在剛開學。那個學堂也就是瑾兒正在上的學堂,自從搬來這邊,我就沒有見過她,還真是那麽一點想念。


    “這是你的新背囊。”雅麗舉起新背囊,笑眯眯地看著我。


    第二天,吃完雅麗準備好的早餐後,我還在慢慢吞吞地整理衣服。


    “收拾好了沒?要準備遲到了。”雅麗帶起草帽,拿起我的書包指著鍾。


    “好了好了,就來。”


    “那我下去等你。”雅麗把拖鞋脫下,腳把鞋子移到靠近門的木椅下,轉身拿出一雙布鞋,扔地上,腳往裏捅。


    雅麗走到樓梯轉角處的角落,低頭,彎著腰,側著身子才能擠進去,兩隻手抓緊車頭的手把,右腳踢腳架,一使勁,自行車就移出來了。推出來後,車尾頂著牆邊,隻好把自行車又退進去,打下腳架,把兩邊的車推到裏麵去,再把自行車打側推出來,下一層十厘米的階梯,三十厘米的下坡,雅麗就在前麵等著我。


    雅麗雙手扶著車頭的手把,轉頭看著樓梯口,車籃裏麵裝的是我的飯盒。


    等我出來後,她才轉過頭看著前方,我坐上後麵的坐墊。


    “好了,外婆。”我雙手抓緊座包下麵的鐵條。


    雅麗推了幾步車,停了下來,雙手抓緊車頭,左腳蹬著腳架,一前一後蹬著,幾步之後,右腳順勢也抬上去。最後,屁股成功坐上座包。


    去學堂的路上,不僅要穿過人來人往的早餐店,與大哥哥大姐姐的自行車車頭相對,還要衝過一大段四十五度角的斜坡,才能到達學堂。


    雅麗轉頭看著我下車,從頭上摘下草帽,扇了扇風,看著我進去後,我迴頭看著雅麗搖晃著手和我再見。


    等我進去後,麵對眾多的人,我還是膽怯地跑了出來,衝到外婆麵前,這時她正在打腳架準備離開。


    “怎麽啦?”外婆著急的眼神看向我。


    “我害怕,不敢進去。”我低著頭玩弄著手指。


    “我跟你進去。”


    我抓住外婆的手,另一隻手提著飯盒,眼前的五星紅旗迎風飄揚,振奮人心的讀書聲,還有幾個結群而伴的同學互相嬉笑著,學堂裏還有很多大哥哥大姐姐在練操,這是我向往的學堂嗎?我好像有點害怕了。


    在我踏進門的那一刻,原來晨讀時間已經過去了,麵前三十多雙眼睛在盯視著我,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外婆又推著我進去了,我找到了一個空位,我緩緩坐下來,外婆把背囊幫我放進了抽屜。


    這時,一位穿著黑色衣服的女人走了進來,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們,她手裏還拿著幾本書。


    “現在請力氣比較大的同學去飯堂抬早餐。”女人說完後,開始整理麵前的書本。


    我緩緩地看向身邊的人,還是看到很多人在議論著。


    “你好,我可以坐你隔壁嗎?”突然,一個背囊放在我桌上。


    “你是新來的嗎?”我問。


    “是啊,你好,我叫肖敏。”她笑得很燦爛,眼睛都快看不見。


    “現在同學們拿出飯盒,一個個排好隊過來裝早餐。”我翻了翻背囊,拿出了飯盒,原來雅麗還在門外沒離開,一直看著我。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別人身後,生怕撞到別人的後背。


    裝好早餐,迴到座位,發現雅麗在看著我,等我吃上一口,她便離開了,突然我就哭了,眼淚滴進麵條裏,變得更加地鹹了。


    在一次雅麗送我上學時,穿過校門口,有位學生直衝過馬路,雅麗來不及刹車,把車頭一側,我們都摔下來。雅麗給我先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檢查我有沒有受傷,再扶起車子,讓我坐上去,這時,雅麗蹬上車,幾步之後,腳一踏空,我們又摔了下來。


    為了照顧我,打破了雅麗原本寧靜的生活。


    收到蘇薇的來電,她說方禕要迴家了,我滿懷期待地問蘇薇最近能不能迴家,她說她還要留在花舞坊。


    掛了電話後,才想起來,方禕是誰?


    雅麗和我說,她是舅舅的愛人,這次迴來,是要結婚了。


    方禕是蘇薇的朋友,在蘇薇還未成家的時候,就經常過來玩,也算是和舅舅是青梅竹馬。我也經常見方禕,不過我現在才知道她的名字。


    一大早,雅麗就在忙中午的飯菜,說怎麽也要留個好印象給她。


    沒想到,好幾年沒見,方禕更加地消瘦了,不過她愛穿旗袍,就像為她量身定做的衣服一樣合身。


    方禕談起她們工作的地方夥食很差,雖然說是包吃住,但是生活一點都不理想。每天的飯菜幾乎都是番茄炒蛋,番茄是一整個番茄放進去,雞蛋炒得不熟。偶爾會有辣子雞,但是幹辣椒就放滿整個碟子了,雞肉的骨頭也撈不起來,也就是零星幾個。沒有青菜,隻有蘿卜幹拌飯。


    “為什麽不出去吃呀?”我疑惑地問。


    “我們的工資不高,出去吃飯花銷就會很大了,附近並沒有什麽便宜的飯店,有的話要走好遠。”方禕說。


    “我們吃飯的時間是有規定的,每個人吃飯的時間是一個小時,別看是一小時,排隊十幾分鍾,洗碗也要十幾分鍾,加起來吃飯的時間也就是十分鍾之內,所以別說要出去找飯店了。”方禕再次接話。


    我想起蘇薇。


    蘇薇一個人在外麵很辛苦吧,即便有梅卿阿姨,那也不會完全地盡力照顧。花舞坊這麽有名的地方,隻要稍微慢一點,腳步就跟不上了。


    很快,方禕和舅舅結婚了。


    蘇薇還沒有迴家,錯過了這場婚禮。


    婚禮的程序都很簡單,隻是擺了幾桌酒席,請了關係比較密切的親戚。


    他們結婚後,蘇昇去了賓城經營小酒館,酒館的事情很多,蘇昇幾乎一年才迴家一次,有時候甚至兩年才迴來一次。


    她雖說是林家的兒媳婦,但卻不愛做事。


    其實雅麗偶爾也會叨嘮幾句,說方禕平時工作也不是很忙,卻不會替老人分擔家務。迴到家,吃完飯也不會幫著收拾碗筷,甚至也沒見她幫忙買菜做飯什麽的。她身為兒媳婦,的確很幸福,比起蘇薇的處境,我更加為方禕感到感恩,她遇見的是雅麗這樣的婆婆。


    方禕在家附近找了一份工作,是幫上流名家的寵物洗澡的工作,她沒有讀過什麽書,隻能從底層做起。


    許多闊太太會把貓狗噴滿香水,脖子掛以一串珍珠項鏈的名牌,刻的字體也是講究,要尋來有名的雕刻師傅手工製作,貓狗每天保養換洗,如貴人一般伺養,要喝山林純淨泉水,加以西洋進口的魚子醬作為日常喂養。


    有一天,我跟著方禕來到她工作的地方。


    有一位客人在還沒開門營業的時候就坐在門口等待,他衣衫襤褸,滿頭大汗。看起來內心焦灼不安,旁邊還躺著一個白色的狗,它身上髒兮兮,幾團濕潤的毛發扭擰到一起,像是在泥地裏翻滾過一樣,肚子有幾處顯眼的傷疤,不時觸碰到水泥地的時候,疼痛得嗷嗷叫。


    “求求你們救救它,我在這等了很久了,你們才來。”客人用不耐煩的語氣說,像是因為我們晚到而感到生氣。


    在正常的營業時間,我們反而早到了五分鍾。


    “它怎麽傷成這樣?先跟我進來處理傷口。”方禕從手提包拿出鑰匙準備開門,卻因為手提包裏雜碎的東西比較多,翻找了一段時間。


    “你們到底在幹嘛!”客人把方禕的手提包搶過來摔在地上,裏麵的東西掉落了一地。


    還沒等方禕開口的時候,客人一眼就看到了那串鑰匙,衝過去撿起來,一根一根使勁地往鎖口裏塞。


    我們被嚇到了,站在原地不敢動。


    “還在那裏幹嘛,趕緊過來告訴我哪根鑰匙。”客人扭過頭大聲喊著。


    方禕手在顫抖著,顫巍巍地拿著那根鑰匙。


    一開門,客人就抱著小狗衝進去。他熟練地打開急救箱,先處理小狗的基本傷口,清理創口,它奄奄一息地躺著,眼睛微微閉著。


    “幫它擦一下毛發,清理一下血跡。”客人喊著。


    “我……”方禕想開口,還是忍不住把話藏起來。


    方禕先拿起一條方巾,用溫熱的水浸濕之後,輕輕地擦除它表麵凝固的血跡,我見狀,也幫忙擦。看到它表麵的皮膚甚至有被燙傷的傷疤,舊傷未愈合,新傷數之不盡。


    “它到底怎麽了,怎麽傷得這麽嚴重?”我問客人。


    “我是愛狗人士,專門領養流浪狗,今天早上我晨運的時候發現了它,它傷的太嚴重了,不知道它是怎麽熬到現在的,我抱起它的時候,還在昂昂地求救。”客人皺了眉頭。


    “怎麽這麽殘忍?”我坐下來看著狗,它眼睛幾乎禁閉著,相信它用餘光看著我。


    “幸好現在情況好了些,看它這個情況應該是感染了。”客人帶起膠手套,仔細檢查著傷口。


    “看你應該不是醫生吧?”客人轉過頭看著方禕。


    “不是,我隻是幫寵物洗澡的。”方禕擺動著雙手。


    “不好意思,我剛才衝動了一些。”客人撓頭。


    方禕笑了笑,原諒了這一切的魯莽。


    後來,他們成了很好的朋友,方禕不時也會過去他的房子看看流浪狗。


    對了,他的名字叫楠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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