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百官分列而站,文官在右,以謝相為首。武官在左,以金大將軍為首,兩隊人抬眸對視都是劈裏啪啦的火花,大殿之上散發著無形的火光和殺氣。


    謝相一個眼神,身後的禮部侍郎便施施然上前奏呈,“皇上,皇後娘娘言行無狀,膽大妄為,昨日在未央宮中明目張膽刺殺嫡,心狠手辣實在是讓人瞠目,如此德行敗壞之冷血女子,斷不可繼續為後,禍亂後宮,請皇上下旨,將謝氏打入冷宮,以正禮法。”


    龍庭羽端坐在龍椅上,狀似為難地看了一眼謝相,囁了一下,“謝相也是這樣以為的?”


    謝子恆年逾五十,精神鑘爍,臉頰兩端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俯衝直下,顯得神情嚴肅,一副兇煞之相,兩手攏在袖子中,站姿挺拔,“臣如何以為不重要,祖宗禮法不能廢。”


    一個不聽話的庶女,放棄了又如何?


    “謝相大義滅親,真是好生霸氣。”這時,對麵身著暗金色武服身姿強壯,麵上神采奕奕的金將軍直接站了出來。


    比起一身文人意氣的謝子恆,金大將軍到底是沙場上滾了血刀子迴來的煞神,走路帶風,眼窩深遂,目光如刀,走到謝子恆身側,嗤笑一聲,“皇後娘娘是有罪,可養不教,父之過,身為皇後娘娘的父親,皇後做出如此驚世駭俗之事,便是相府沒有家教禮數,若真要罰,合該將謝相滿門抄斬了不是?”


    縱然明知不可能,但隻要能讓這死對頭丟人現眼不好過,他心裏就舒坦。


    “大將軍此言差矣。”禮部侍郎立刻站出來,蹙眉道,“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皇後犯錯,如今與謝相何罪之有?”


    “最煩你們文人那套唧唧歪歪的,謝相女兒被一個庶女弄死都沒有說話,你一個外人跟著瞎摻和什麽?”一個武官喊道,“按你說的,難不成皇後犯錯,你還要給皇上定罪?”


    雙方嘴戰一觸即發,吵著吵著中間的距離越變越小,像是恨不得擼袖子直接戰一場。


    龍庭羽冷眼瞧著,大手攏在寬大的袖口,骨節分明的指尖落在龍椅之上,有節奏地敲擊著,眼底噙著冷意,麵上卻是一片無措和惶恐,似乎生怕大家打起來,又不敢說話似的。


    “都住手,大殿之上,幹什麽呢?”眼看著兩方吵著吵著就要動手,金將軍攔住一名麵紅耳赤的五官,笑眯眯地看著謝子恆,“謝相痛失嫡女的心情,我們都能理解,既然如此,幹脆不如把謝婉瑩處死,讓蘇貴妃繼後,豈不是兩全其美?”


    文官又不幹了,“憑什麽讓蘇貴妃繼後?她不過是將軍府收養的義女,論身份尊貴,自然該是相府嫡女。謝婉瑩的確罪該萬死,不如謝相再送一名嫡女入宮,也好穩定後宮。”


    金將軍轉身看向皇帝,“皇上,謝家女一個兩個大鬧皇宮,謝相教出來的女兒怕是難當後位,既然謝相執意要送嫡女入宮,不如冊封個皇貴妃,慢慢磨練一番。蘇貴妃久在宮中多年,繼任後位,再合適不過了。”


    他這話一出,兩邊都跪了下來,統一求皇帝做主,唯有領頭的一文一武直挺挺地站著,目光緊緊攫住少年皇帝,分毫不讓。


    百官這下倒是一統了意見,“請皇上下旨,處死謝婉瑩,冊封新後。”


    龍庭羽單手托著下巴,半歪在龍椅上,似乎是困倦了,又像是被嚇著了,半晌一句話都沒說,心中卻在猶豫,謝婉瑩昨日才答應把當日的事情告訴自己,若是現在謝婉瑩死了,隻怕這輩子都不知道母後臨死前到底說了什麽,以及靈武案的真相了。


    可若是不下旨,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不如先把這件事情拖兩天,再想辦法騙到謝婉瑩說了靈武案真相,之後再如了文武兩位權臣的意,殺了謝婉瑩平息爭論……


    就在這時,大殿之外諫鼓大響。


    自寧國立國之初,為了讓沒有進入大殿資格卻又真正含冤之人有機會直達聖聽,寧國開國皇帝在大殿外設立諫鼓,敲鼓之人不論身份高低貴賤,隻要有重大冤情,都可以上殿陳述。


    自打寧國內亂,這諫鼓如同擺設一般,已經很多年沒響過一次,今日這一響,驚了滿堂人,紛紛看向大殿門口。


    龍庭羽鬆了一口氣,連忙道,“把敲諫鼓的人帶進來。”


    不多時,大太監李公公領著鳳袍加身卻不施粉黛的謝婉瑩翩然入殿,女子身形單薄,將鳳袍穿得有些空蕩,一頭青絲披散在肩頭,麵色蒼白,形容憔悴,眼神卻冷靜堅定,迎著百官目光,絲毫不怵,施施然在殿中跪了下來,對著大將軍和謝相深深一拜,腦門都磕響了。


    殿中安靜片刻,忽然轟的一聲炸開。


    “她這是幹什麽?示威還是示弱?”


    “穿著鳳袍是示威,衝相爺和大將軍磕頭,又是示弱,謝婉瑩到底要幹什麽?”


    “雖說相爺和將軍平時私下對皇上也不客氣……可是自古以來,哪裏有皇後給權臣當眾下跪的道理?這要是傳了出去,那不是亂了尊卑麽?”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臉色分外精彩。


    金將軍和謝相倒是巋然不動,淡定的很,異口同聲道,“皇後這是幹什麽?”


    “下跪行禮啊。”謝婉瑩抬眸,將小手攏在小腹處,禮儀到位,朗聲道,“大將軍和謝相位高權重,每次入宮中議事時都要皇帝皇後參拜二位,本宮想著,既然兩位這麽迫不及待地表現自己的野心,不如本宮今日就當著群臣的麵參拜兩位。”


    龍庭羽微微坐直了身體,臉色微沉,直勾勾地看著謝婉瑩,當眾下跪,諷刺權臣,她又是在鬧哪一出?當真不怕死麽?


    誰知,謝婉瑩還有更勁爆的話,“不知你們誰人要當那天下至尊,去吧,把那棋子換下來。”


    素手一指,竟然直勾勾指向了大殿之上的少年皇帝。


    “方才諸位皆以本宮不遵禮法為由,要將本宮處死,那如今看來,金將軍和謝相隻有將皇上換下來,才是不違禮法之人,才能保住項上人頭,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她雖然出言不遜,卻又是說得大實話,一時間,龍庭羽都愣住了,眼神變得深邃而沉凝,目光化作實質了一般,恨不得將謝婉瑩的心思看得清楚分明。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皇後!


    謝婉瑩,果然有一手。


    聞言,金將軍和謝相相視一眼,同時咬了咬牙,還是連忙跪了下來,“老臣不敢。”


    兩人不是傻子,之所以兩人到現在都隻是權臣,而非帝王,便是天下諸多勢力互相掣肘的結果,不說這大殿之上私底下多少盤根錯節的勢力暗潮洶湧,千裏之外,藩王邊境之地,那些手握兵權的硬茬個個都不好對付。


    私底下他們如何羞辱皇室都無傷大雅,可一旦示眾作廣,那這示威就變了樣,就是向全天下掀了謀反大旗。


    若沒有萬全準備,誰都不敢朝著帝位輕舉妄動,這也是龍庭羽還能安然坐在皇位上的原因。


    此刻不做好姿態,天下群起而攻之啊。


    “娘娘恕罪。”兩人又是異口同聲,從未如此齊心過,“皇後娘娘快快請起,老臣愧不敢當。”


    龍庭羽一副日了狗的表情,這兩老東西,都沒拜過朕,現在居然當眾拜了謝婉瑩?


    借力打力,這女人倒是玩得挺溜。


    看來,她的價值需要重新估量了。


    謝婉瑩無視了皇帝微微帶著怨念的眼神,冷哼一聲,直言道,“諫鼓是本宮敲的,今日本宮就要當眾狀告謝相縱容嫡女欺辱皇室,雖已被本宮淩遲,但此事仍需追究責任,否則屈屈一個相府嫡女,哪裏來的狗膽當眾向皇上與本宮示威?”


    眾人瞠目結舌,屈屈相府嫡女?一代權相,勢力滔天,唯有大將軍能夠與之抗衡,就連皇帝都不敢對謝相頤指氣使,這庶女皇後哪裏來的底氣說這話?


    可謝相一黨看著還穩穩當當跪在地上請罪的謝相本人,紛紛閉嘴不敢說話,生怕不小心給相爺惹禍,再打了他老人家的臉。


    畢竟,‘禮法’二字是他們先提出來的,現在反駁謝婉瑩,不就是揭自己的短麽?


    謝子恆抬眸,冷冷盯著謝婉瑩,“皇後娘娘手刃嫡姐,為父今日此舉,也是為了全祖宗禮法。”


    “謝相為何不問本宮那嫡姐做了什麽?為何不問未央宮數十名侍衛為何被滿門抄斬?”謝婉瑩挺直背脊,“他們以下犯上,蔑視皇上,挑戰皇室權威,謝相,大將軍,兩位認為本宮身為皇後,難道做的不對麽?本宮以為,這才叫大義滅親,護衛相府,省的讓那些嘴碎的汙蔑相府目無聖上,意圖欺上作亂呢!”


    謝相胸口一悶,“你!”


    這還是那個懦弱無能的庶女麽?


    為何他竟然不認識她了似的?


    金將軍哈哈一笑,“皇後娘娘說的是,娘娘為了皇室顏麵大義滅親,自然當得起一聲讚,謝相年紀大了,難免不辨是非,偏向嫡女,娘娘莫要置氣。”


    雖說未央宮中被斬殺的侍衛也有他的眼線,不過不打緊,眼下能打擊謝子恆才是最重要的,看他們父女倆狗咬狗早合適不過了。


    謝子恆咬牙,“娘娘恕罪,是老臣未曾查明真相,偏聽偏信,冤枉娘娘了。”頓了頓,他緊著聲,“今日起,相府再無謝靈玉此人,老臣會休掉其母,將其逐出家門,望娘娘和皇上寬宏,原諒老臣的罪過。”


    比起武官的單刀直入,謝相言語間頗為得體,文質彬彬的模樣瞧著非常正派,挑不出一點錯處,若是那緊擰的眉眼下的目光,不是冰雪成刀似的盯著謝婉瑩,那就更有說服力了。


    謝婉瑩直勾勾地看著他,“謝相知錯就好。”


    金將軍看熱鬧不嫌事大,毫不客氣地笑出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謝家的家務事,不勞金將軍多言。”謝子恆咬牙,壓低聲音,“謝婉瑩,你給我適可而止,鬧夠了沒有?”


    “父親險些要了本宮的命,本宮還不能還手麽?”謝婉瑩冷笑一聲,聲音低低的,有些沙啞,“謝相,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身為你的女兒,我怎麽也得留著幾分狼性不是?都像是謝靈玉那麽蠢,我能在這深宮之中活多久?”


    謝子恆攥緊了拳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翕動的嘴唇,完全不敢相信這是謝婉瑩能夠說出來的話。


    龍庭羽咳嗽一聲,適當出聲,“既然謝相已經知錯,這件事就這麽算了,皇後,你也起來吧,春日寒涼,莫跪著了。”


    “迴皇上,臣妾還有一事要奏。”謝婉瑩卻不起,而是深深拜了下去,“臣妾還要狀告金大將軍,臣妾昨日在未央宮中被人下毒暗害,九死一生,現已經查明,是金大將軍指使蘇貴妃毒害臣妾。”


    金將軍膝蓋一跳,險些從地上衝了起來,“你胡說什麽?”


    謝子恆當著死對頭的麵被親女兒打壓,原本正生著氣,聞言眼睛一亮,眼疾手快地壓著他的肩膀繼續跪著,“金將軍,這可是皇後娘娘,你這是什麽態度?難道向犯上作亂不成?”


    謝婉瑩半點不懼,“金將軍,不是本宮汙蔑於你,廢妃蘇梓離已經簽字畫押,認了毒害本宮的罪。”她從懷裏掏出一紙罪狀,疑惑道,“就是不知此事到底是蘇梓離誣陷,還是說,真的是大將軍的意思?”


    一時間,文官連忙幫著謝相給金將軍定罪,說得跟一個個都親眼看到金將軍指使蘇貴妃犯錯似的。


    龍庭羽跟著插了一刀,“當真有此事?金將軍,你作何解釋?”


    “皇上,娘娘,老臣冤枉。”金將軍心底恨極,可連謝子恆都栽了跟頭,連嫡女都不在意了,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放棄蘇梓離這個義女了。


    他磕頭一拜,“娘娘,此事與老臣無關,都是蘇貴妃的意思。”


    龍庭羽揚聲道,“蘇梓離謀害皇後,罪該萬死,傳朕旨意,剝奪其貴妃封號,賜死。”


    底下一片鴉雀無聲,再也不吵了。


    謝婉瑩抬眸,“皇上恕罪,不如將蘇貴妃交給臣妾處置吧。”


    原主的仇,她要親手報了。


    “好,就依皇後。”龍庭羽心情大好,語氣都輕鬆了幾分,“退朝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跟代班皇帝的宮鬥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山悠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山悠竹並收藏我跟代班皇帝的宮鬥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