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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有阿盈的消息?”


    莫那婁搖搖頭:“還沒有。若是她有意避著丞相,隻怕不好找。”


    又要避而不見麽?就不肯原諒他?


    宇文泰舉步走出營帳。此時夜色深沉,夏夜涼風如水,一輪虧凸月掛在天上,冷冷清清。世界都沉寂下來,靜默無聲。大地蒼茫,如墨潑染,仿佛前一天那樣慘烈的大戰從未曾發生一般。


    宇文泰感到那陣陣拂過臉的風裏,又有了阿盈的香氣。他默默想,若是她還在生他的氣,執意不願見他,他又該怎麽辦?上元節那夜在灞水邊,他下定決心同她了斷,未給她一個解釋,甚至隻言片語的安慰和歉意都沒有,那夜她滾燙的淚水還印在他的心裏發燙,如今他又可以要求她什麽?


    她便是一生不原諒他,他又可以苛責她什麽?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臂,小臂上有兩排清晰的齒痕狀的疤痕。那是她用力咬下,鮮血淋漓,從此留下了去不掉的印記。他每每見到,都心如刀絞般疼。


    “丞相,夜深了,要不要去休息一會兒?”莫那婁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小聲問他。


    “今兒什麽日子了?”他忽然問。


    “六月十九。”


    宇文泰心裏一陣懊惱。她的十六歲生日也過了。彼時該是那個劍客在她身邊,也不知有沒有為她慶賀。


    他仰頭看著明月高懸的夜空,喃喃說:“若我不是丞相……若我隻是個武川出來的武夫,阿盈是不是會更快樂?”


    莫那婁安慰他:“世間萬事皆有因果。若丞相隻是個武夫,又怎麽會遇得上阿盈?丞相沒有必要糾結這個問題。”


    宇文泰將這話琢磨了一會兒,又問:“你說,她若是還生我的氣,不肯迴來,我該拿她怎麽辦?她還不知道我和高平公主的婚事早已作罷……”


    莫那婁噗嗤一笑:“這還不簡單?強行綁迴來就是了。”


    宇文泰看著他,忽然笑起來:“你這人……”


    怎麽能想出這麽好的辦法?


    “丞相真是當局者迷。阿冉不是那種矯情的女子,她若是心中沒有丞相,便不會甘冒大險前來助戰。這世上,千好萬好,都不如有心重要。她既心裏有丞相,丞相又未另娶,她便一定會迴來的。”


    宇文泰心裏的愁悶一掃而空,他望著遠處蒼茫的夜色,忽然輕聲吟道:“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


    原是他錯了。——不,他原是對的,隻是遇著了阿盈,這對的就變成了錯的。


    阿盈成了他唯一的是非標準。


    “什麽?”莫那婁沒聽懂。


    宇文泰微微一笑,斜著漂亮的丹鳳眼白了他一眼:“你這個粗人。”


    莫那婁一噎,忍不住在心裏迴敬了他一個白眼。丞相如今真是……吟了兩句不知道是誰寫的詩,就覺得自己有林下之風了?


    阿冉喜歡嵇康,他就以為自己是嵇康了?


    就在這時,劉武的鷹飛迴來了,腳上綁著訊息:洛水南岸,永陽城外,如斯亭。宇文泰的心頭漫過一陣狂喜,連忙跨上蒼鷺,帶著莫那婁就去了。


    暮夏的夜分外舒爽。風吹過洛水,帶著清新的水汽和花香撲麵而來。這夜明月高懸,星光暗淡,四下裏尚有蟲鳴蛙叫,銀色的月光將大地籠上一層薄薄的白紗,如夢輕盈。


    宇文泰趕到如斯亭邊,見河邊立著幾盞火把,他派出的幾個鐵衛都在。見了他,劉武迎上來,小聲說:“丞相,阿冉在那邊。”


    冉盈站在離他們十五步遠的河岸邊。她是個一身紅袍、束發結頂的美少年,發髻用紅色的帶子紮在頭頂,此時正雙手負在身後,默默地看著眼前的河水。


    月光照著她的側顏,打出朦朧的輪廓,她長長的睫毛,那腮邊隨風飄飛的碎發,甚至是臉上象征著青春的細小絨毛,都清晰可見。


    心跳的很快,恨不得立刻纜她入.懷。宇文泰走過去,沉聲喚了一聲:“阿盈。”


    冉盈將沉靜的目光自麵前潺潺流淌的河水緩緩收迴,移到宇文泰的身上。


    他穿著密繡金線的月白翻領胡服,外翻的白色大領上有精致的刺繡。他在月光下麵容俊美,長身玉立,微風吹起他胡服的衣襟下擺,隨風擺蕩,說不盡的風,流味道。


    他上個月已經同公主完婚了吧?如今他站在她麵前,已是他人的夫君。


    可是冉盈的心狂跳不止,她又高興,又心酸,一種難以言表的心悸在她的胸腔逐漸擴散,直至四肢百骸。


    她好想他。這數月來,她好想他。醒著睡了也想,花開花落也想,身處險境也想,絕境逢生還在想。


    她一直將這想念小心翼翼地收著,不露痕跡。可是現在他又在她麵前了,她要如何才能掩藏自己的心?


    宇文泰也望著她。她的眼睛炯炯發亮,不閃不躲。她嘴角微翹,一臉沉靜篤定。短短半年,她已不再是那個扮成男裝淘氣、需要他時時看覷庇護的小女孩了。


    她長高了,清瘦單薄,神情不遜。可是他知道她的內心在怎樣地翻湧激蕩。若不是想他念他,她怎麽會以身犯險?若不是愛他,她怎麽會站在他麵前?


    他想伸手緊緊攫住她,再也不鬆手。望著空空的庭院思念她的這些日子,真是晝短苦夜長啊。


    他有些感動。離開了他的羽翼,她在艱難中迅速成長。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夥伴、也有了自己的兵馬。有人願意為她所驅使、為她去賣命。


    當年宇文泰接了賀拔嶽的部隊從關西起家,也才區區一千人而已。若她真是個男兒,誰知將來會不會崛起成另一股勢力,逐鹿天下,一償青雲之誌?


    冉盈麵無表情地默默看了他半晌,輕揚起下巴,緩緩勾起唇角,慢條斯理地、有些傲慢地說:“當初我在秦州舍身救了丞相一命,是第一次;此次沙苑之戰,我率三千人前來助陣,使丞相不至於陷入高歡之手,是第二次。冉盈的救命之恩,丞相準備如何報答?”


    她還記著之前宇文泰同她要報答在未央宮的救命之恩!果然女人啊,都是小心眼!周圍的鐵衛們不約而同地在心裏想,一個個眼巴巴地等著宇文泰如何反應。


    這兩個人是一見麵就要打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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