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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那婁青山從隊伍中走出來,先是拔刀,一刀一個,將那兩個挾住冉盈的黃門斬殺在地。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臉色發白、發髻有些淩亂的冉盈,麵向元修一行禮,正色說:“奉尚書令宇文泰之命,尚書令近日得到一壺上好的佳釀,奉獻給陛下。”


    說完手一招,後麵一個士兵端著一個玉盤上來,上麵放著一隻純金酒壺。


    冉盈沒見過莫那婁,聽到“尚書令”二字,心裏更是詫異。怎麽說曹操曹操就到,剛用他的名頭騙了一下皇帝,這尚書令就派人來了。


    冉盈抬眼見莫那婁看她時,嘴角似乎憋著一絲笑,頓時覺得窘迫難當。大概那句話被他聽到了。糊弄糊弄皇帝還行,可卻被他聽了去,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也不知他會不會當個笑話說給那個宇文泰聽。


    元修見他膽敢在禦前出手便殺兩個黃門,早已驚惶無比,顫抖著聲音說:“多……多謝尚書令美意。放下吧,你們先且退下,退下……”


    莫那婁依舊雙手抱拳,半躬著身子低著頭麵無表情地站在元修麵前:“請陛下進酒!”


    一旁的平原公主尖聲叫道:“宇文泰好大的膽子,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嗎?!”


    莫那婁並不理她,又說了一遍:“請陛下進酒!”


    元修終於明白了,宇文泰這是下定了決心要弑君。沒想到,逃過了高歡,卻逃不過宇文泰。而這滅頂之災,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剛才還想著荒唐之事,一眨眼,已踏上了黃泉路。


    他全身發軟,神思渙散,已無法應對,仰天大叫一聲:“宇文泰!你真的敢弑君啊!”


    冉盈此時也有些懵。宇文泰要弑君?這麽大手筆?


    他們會不會殺了她滅口?


    元修這一刻意氣喪盡,端起那壺斷腸酒,撫著壺身上精美的花紋細細看了良久,問:“朕死後,是否以皇帝之禮下葬?是否可享宗廟?”


    “自然。”莫那婁惜字如金。


    “好,好。那宇文泰還不算太絕。隻是……”他轉頭看向縮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平原公主,“可不可以留她一命?明月她……她陪伴了朕這些年無能又荒唐的皇帝歲月,朕深愛她……她……”


    莫那婁打斷他,依舊麵無表情:“尚書令的意思,請平原公主陪伴陛下同飲此酒。”


    “啊——!!”明月發出淒厲慘叫,爬到皇帝腳下扯住他的袍子使勁搖晃,哭喊道:“陛下救我!明月不想死!陛下救我呀!!”


    元修見她披頭散發,再也不見了平日裏的鮮妍嫵媚,忍不住掩麵而泣:“朕……朕……”


    莫那婁在一旁催促:“請陛下進酒。”


    元修頓了頓,似下定了決心一般,舉起那金壺,一大半皆倒入口中。


    一旁的侍衛接過來,按住明月,也將剩下的酒盡數灌入她口中。


    明月扼住自己的喉嚨,倒在地上淒厲地大叫:“宇文泰!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化為厲鬼,必要去索你的性命!!啊——!”


    元修跌坐在地,淚水一滴一滴地低落。此刻才覺得,深深辜負了先祖拓跋圭的英明神武。他即位這三年,都幹了什麽?從洛陽到長安,雖有重振帝業的誌向,卻每每耽於酒色,又臨陣退縮,誌大膽薄。到了今天,道武帝一手創立的宏圖偉業,終於在他手中喪盡,洛陽,長安,萬裏長河千裏江山,都落入了權臣之手!


    明月劇烈地嘔出幾攤黑色的血,抽搐著伏倒在地,麵色發青,再也不動彈了。


    元修看著她,反而麵色平靜下來,說:“你們都背過身去,讓朕走得體麵一點。”


    莫那婁點頭示意,周圍十幾鐵衛將他們二人圍在中間,都背過身去。


    元修伸手輕撫著明月散亂的長發,輕聲說:“明月啊,你這一生,終是為朕耽誤了……”


    片刻之後,幾聲暗啞的慘叫聲之後,大殿裏靜悄悄的,再沒有一點動靜。


    鐵衛們迴身檢查,確定皇帝和明月公主已死。莫那婁走到一旁的冉盈麵前,看到她緊繃著的臉,想起剛才聽到的那句話,憋住笑一本正經地說:“走吧,尚書令在宮城外等著你。”


    “等我做什麽?我不認識尚書令。”冉盈緊張得話都要說不全了。果然是要殺她滅口嗎?殺她之前還要看一看她?


    莫那婁鐵青著臉:“你如何不認得尚書令?你以為帶你去璞園的是誰?”


    冉盈隻覺得頭頂晴空裏一道驚雷劈過:那俊美瀟肅的貴人就是宇文泰?


    子卿說,他是這天下最危險的男人。方才那弑君的一幕,讓冉盈相信,他不僅是最危險的,也是最大逆不道的。


    冉盈覺得後背冷汗涔涔而下。


    她隨著一眾鐵衛走出宮殿,才發現整條走廊兩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兵士。整個宮城已經被宇文泰控製。


    走出不遠,聽到身後傳來黃門拖長聲音的長嘯:“皇帝——駕崩啦——!”


    聲音異常的尖銳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一路走到未央宮的宮門口,所見皆是兵士,宮女宦官一個不見。整個宮城死一般沉寂。


    出了宮門,冉盈看到一輛黑色的馬車靜靜地停在那裏。


    莫那婁走過去,對著裏麵小聲說了什麽,然後返迴她身邊,說:“尚書令讓你過去。”


    她慢慢走到馬車下。站住不動。


    她知道,那裏麵坐著的,是一個剛剛弑君的逆臣。她不免去想,他弑君,是為了要救她嗎?他們無瓜無葛無情無愛,他為何要這樣做?


    他明確說過他不要玉璽,那他這樣做了,又在等待怎樣的迴報?


    “更好的選擇”?


    冉盈整了整有些淩亂的衣裳,隔著馬車的門,對著裏麵一拱手一躬身,渾著聲音說:“學生多謝尚書令出手相救。大恩來日圖報,就此別過!”


    說完轉身就要走——不,是要溜。


    是非之地加上危險人物,不宜久留!


    驚得一旁的賀樓齊和莫那婁差點從馬上摔下來:什麽?一句謝謝就結束了?還自稱“學生”?臉夠大呀!


    她可知道此番動作,要封鎖消息,要搶占先機封鎖宮門,要控製一眾人多口雜或為各家眼線的宦官宮女,種種一切,在如此短的時間做如此周密的安排,要冒多大的風險,稍有不慎事情泄漏,被敵對搶了先機搶先發難,宇文泰就是滅頂之災。


    弑君,可是滅族之罪啊。


    一句“謝謝”就想一筆帶過?她當他們這麽多人興師動眾都是在玩兒哪?


    隻聽到馬車裏傳來陰沉的一聲:“給孤滾上來!”沉沉怒氣,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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