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再次迴歸寂靜,隻有兩人唿吸的聲音在空氣中交纏。


    謝可衡緩緩站直身體,不再抱頭躲避。


    他抬起眼眸,目光穿透牢房的陰霾,定格在予淺淺的身上。


    今日的予淺淺,一襲鬱金色的寶仙花褶裙緊緊貼合著她曼妙的身姿,那絲綢如同被月光親吻過一般。


    泛著細膩柔和的光澤,宛如夜晚湖麵上的粼粼波光,令人移不開眼。


    她的頭上佩戴著精致的金絲八寶攢珠釵,輕輕搖曳間,光芒流轉。


    耳垂上的鎏金鑲珍珠耳墜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散發著低調而奢華的光芒。


    手腕上,則纏繞著一對白銀纏絲雙扣鐲,簡約中透著高貴。


    一身裝扮,無一不在彰顯著她的尊貴與不凡,讓這原本昏暗的牢房瞬間猶如被點亮,變得珠光寶氣,生輝熠熠。


    謝可衡的麵部線條緊繃,眉宇間凝聚著複雜的感情,“予淺淺,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的麵前,你可知道你對我造成了怎樣的傷害!”


    他猛地舉起那隻殘缺不全的右手,掌心赫然缺失了一半,邊緣處烏黑的血跡幹涸凝結,黏連著皮肉,觸目驚心,無聲訴說著曾經的痛楚與絕望。


    這一幕,就連跟在予淺淺身後的侍女珍珠都不禁發出輕微的幹嘔聲,顯然被這駭人的傷勢所震驚。


    麵對此情此景,予淺淺臉上的笑容依然溫婉如初,沒有絲毫的動搖或歉疚。


    她輕聲細語,猶如在述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是特意來看你的,為何謝可衡哥哥好像並不歡迎我呢?”


    她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猶如眼前的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謝可衡的麵容因憤怒而扭曲,雙眼如同野獸般赤紅,透過牢房冰冷的欄杆間隙,與她的眼神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他咬牙切齒地低吼,“哥哥?你竟敢還喚我哥哥!你的心上人,不正是那個沈慕塵嗎?果然是攀上了他這棵高枝,你才得以踏入這禁地的吧!你這個……卑鄙無恥之徒!”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予淺淺那潔白細膩的脖頸上,雙手如枯槁的枝丫一般,竭力從鐵欄間伸出,企圖扼住那令他嫉妒得發狂的柔弱。


    予淺淺驚恐之下連連倒退,清澈的眸子裏滿是慌張與不解,連忙辯解,“謝可衡哥哥,你真的誤會了,我是特地趕來,要幫你逃離這苦海的啊!”


    此時的謝可衡已近乎崩潰邊緣,聽見她的話語,臉龐因憤恨而扭曲,露出獠牙般的冷笑,雙臂在半空中胡亂揮舞。


    不顧一切地想觸及那遙不可及的脖頸,咆哮道:“救我出去?你憑什麽救我!背後又藏著什麽見不得人的詭計!”


    予淺淺聞此,眼中閃過一抹堅決,迅速將手探入袖中,緩緩掏出一把閃著幽光的小巧鑰匙,在謝可衡眼前輕輕搖曳。


    “哥哥,你看看,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開鎖密鑰……”


    說及“哥哥”二字時,她的眉頭輕皺,眼眶泛起了薄薄的淚光,聲音中滿載著無法言喻的溫柔與憂慮。


    那一刻,猶如有股暖流穿透了謝可衡冰封的心房,讓他不禁一愣,隨即目光變得複雜,上下打量著麵前的女子,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這麽做!”


    予淺淺捕捉到了他態度微妙的變化,連忙緊握住他那隻滿是汙垢的手,語帶懇求,“哥哥,淺淺知錯了,之前確是因為沈慕塵的威脅與誘惑,我才不得已……但我的心,始終未曾離開過你。如今,我一有了逃脫的辦法,便立刻趕來尋你,隻願能與你重歸舊好。”


    她沒有絲毫嫌惡,反倒是從袖中取出一方潔淨的手帕,輕輕地、細致地為他擦拭著手上的塵埃與血痕。


    一滴晶瑩的淚水自她的眼角落下,無聲地落在他的手上,似乎連空氣也為之灼熱。


    予淺淺小心翼翼地捧起他那冰冷刺骨的雙手。


    用自己溫暖的氣息溫柔地嗬拂,聲音中帶著濃濃的哀傷與心疼,“哥哥,你現在還疼嗎?那些日子,你受了多少苦……”


    可是,謝可衡卻猛然抽迴了自己的手,將其藏於背後,嘴角勾起一抹苦澀而諷刺的笑,“哼,就憑你?也妄想救我?說吧,沈慕塵是終於厭倦了你,還是他又在你身上找到了新的利用價值?”


    一提及那個名字——沈慕塵,他的內心便翻湧起一股無法抑製的滔天恨意,恨不得能親手將沈慕塵淩遲萬段,讓其品嚐世間最刻骨的痛楚。


    予淺淺敏銳地捕捉到他臉色的微妙變化,機敏地順著他的情緒,添油加醋地咒罵了幾句沈慕塵。


    她的聲音中帶著猶如真實的嗚咽,細數沈慕塵那衣冠禽獸般的行徑,如何無恥地對她實施了不可言說的暴行。


    在此之前,她已足足練習了好幾個日夜,隻為了能在這一刻哭得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這一番刻意營造的悲情果然成效顯著,謝可衡的眉頭不自覺地緊皺起來,臉上原本陰沉的氣息也淡化了一半,透露出幾分心疼與憤怒。


    緊接著,予淺淺緩緩道來,講述了她父親予天雲歸來的經過,言語中帶著自信,“我的父親,乃是當朝的國師,區區一個九品芝麻官沈慕塵,哪裏還敢忤逆他的意願?請哥哥放心,父親大人已將沈慕塵逐出了大涼的疆域,此人再也不能作惡了。”


    此言一出,謝可衡臉上震驚的神色仍未完全消散,他喃喃重複著,似是在確認這突如其來的信息,“你說……你爹是國師……”


    盡管他自認為對予淺淺的情感不過爾爾,但予天雲這個名字,卻是他生命中的重要轉折點。


    那是在他最困頓時伸出援手,贈予一碗救命溫飽之飯的恩人。


    對其他人或許可以不敬,但對予天雲,謝可衡始終保持著敬重與感激。


    “哥哥勿需驚慌。”


    予淺淺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內心的不適感,再次輕輕握住謝可衡那隻殘缺不全的右手,輕咳一聲以掩飾自己的情感波動。


    而在房間另一頭,早已等候多時的大夫在聽到召喚後,連忙提起沉重的藥箱,快步向他們走來,眼神中滿是對接下來診治的專注。


    謝可衡目光閃爍,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眼神戒備地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予淺淺沒有直接迴答,而是從腰間取出一把精致的小鎖,輕巧地打開束縛著謝可衡的房門。


    隨後與大夫並肩步入室內,語氣堅定地解釋,“我請他來為你治療右手。你不是一直渴望參加鄉試嗎?若右手無法恢複,又如何能夠握筆應試,實現你的抱負呢?”


    這正是一擊即中的策略,對於誌在仕途的謝可衡而言,無疑觸及了他最為關切的核心。


    於是,縱使心中有萬般疑慮,謝可衡終究還是選擇坐在那張布滿灰塵的舊木桌旁,將右手平放於桌上,靜待著大夫的診斷。


    隨著大夫手指搭上脈搏,開始細致地講解病情的起因與療法,謝可衡的眼神逐漸變得專注而深邃。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卻清晰的“嘎達”聲響起,那是腳下的鐵鏈被解開的聲音。


    謝可衡驚訝地低下頭,隻見予淺淺正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用手中鑰匙幫他解脫那束縛已久的枷鎖。


    這一舉動,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某種決心與信任,讓空氣中彌漫起一種微妙而又複雜的情緒。


    她緩緩揚起頭,細膩光潔的頸項勾出一抹柔和的弧度,眼中猶如有萬千水波在輕輕浮動,映照出滿腔的款款深情與無盡的悔意。


    那張嬌豔欲滴的唇瓣,如同晨露滋潤下的花瓣,一遍又一遍,吐露出溫柔而又迫切的低語,“哥哥,我錯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諒我這一次?”


    每一個字都猶如帶有魔力,試圖穿透空氣,直擊人心。


    謝可衡怔怔地站在那裏,目光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難以置信。


    他何曾見過,高傲如寒梅、清冷如月光的予淺淺,會有如此低頭垂目的卑微模樣?


    這一刻,她眼中的光芒,不再是平日裏那份銳利與堅強,而是化作了一汪溫柔的春水,蕩漾著歉意與祈求。


    他一時之間,竟有些頭暈目眩,心中的防線在不知不覺中軟化。


    喉嚨裏發出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的溫柔,“你先起來,地上涼。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什麽苦衷,被沈慕塵那個家夥逼得……”


    可是,予淺淺輕輕搖了搖頭,長發隨之輕舞,猶如無聲地反駁著他的推測。


    她心中暗自苦笑,他哪裏懂得她的心思!眼前這副楚楚可憐、情深似海的表情,分明就是她在無數夢境中,模仿沈慕塵那令人無法抗拒的溫柔哄騙之態啊!


    隨後,她小心翼翼地從袖中抽出一疊厚重的銀票,那些紙張邊緣因頻繁的摩挲而略顯陳舊,卻依舊透著財富氣息。


    緊接著,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弄,將頭上那根雕工精美的寶簪摘下,還有那隨著腳步輕搖、閃耀著細膩光澤的步搖。


    以及鑲嵌著繁複華勝的發飾,一股腦兒全放在了謝可衡那雙微微顫抖的手掌中。


    “哥哥,請你收下這些銀票和首飾,將來若是你進京趕考,也許能派上用場。”


    她的聲音輕柔而堅定,猶如是在給予他最真誠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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