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淺淺的腳步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迴響,她追逐了幾步,最終隻能停駐在院落中央,無助地目睹沈慕塵漸行漸遠的背影。


    晨曦微露,光線似乎也帶著幾分留戀,輕輕灑在她的肩頭,卻溫暖不了那顆因離別而逐漸冷卻的心。


    譚影悄無聲息地靠近,與沈慕塵並肩而行,兩人低語交談,譚影的話語似乎帶上了某種魔力,讓沈慕塵那原本陰鬱的麵容稍稍舒展開來。


    但眉宇間仍舊鎖著一抹沉重,猶如是風雨欲來的天空,沉重而壓抑。


    當沈慕塵的足跡即將跨過門檻的刹那,他卻鬼使神差地駐足,身體微微後仰,目光穿越空曠的院落,遠遠地與予淺淺的目光交匯。


    那一刻,初升的日光猶如特意為他加冕,金輝輕撫在他的臉龐,給這決絕的離別平添了幾分溫柔。


    風,不知何時起了,輕拂著他的衣襟,如同揮別的手,而他嘴角那抹淺笑。


    雖然溫潤,卻未能觸及深邃的眼眸,猶如一切皆已釋懷,又似乎藏著千言萬語未曾說出。


    “沈慕塵——!”


    予淺淺的聲音劃破寂靜,飽含深情與不解,試圖挽留住那即將消逝的身影。


    可是,沈慕塵隻是緊皺著雙眉,幾個大步便躍上駿馬,未及迴首,手中的馬鞭已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


    隨後便如離弦之箭,馬蹄翻飛,朝著東方疾馳而去,直至他的背影徹底融入了遠山的輪廓之中,再也看不見。


    予淺淺立於原地,如雕塑般不動,雙手雙腳猶如被寒冰封印,連時間的流逝也變得模糊不清。


    周遭的一切聲音似乎都消失了,唯有胸膛裏那顆心,跳得如此劇烈,幾乎要掙脫束縛。


    而這份痛楚,就連悄然走近的予天雲的關切,都無法讓她從沉思中驚醒。


    予天雲眉頭緊鎖,眼中滿是懊惱與憤怒,他向著沈慕塵消失的方向投去不滿的一瞥,“我就知道,那個小子根本靠不住!故意讓他在外頭等上一等,想看看他是否有耐心,結果他真的就轉身走了!”


    視線收迴,他轉向予淺淺,語氣中多了幾分溫柔的慰藉,“淺淺,莫怕,有爹在。他若膽敢欺負你,我絕不容許他在大涼地界立足半步……”


    予淺淺卻輕輕蹙眉,打斷了父親的話。


    轉身獨自步入屋內,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爹,您誤會了。他離開,必定有他的苦衷,或許有什麽緊急的事情,需要他即刻返迴處理。”


    雖然口中這般寬慰自己,但那份被遺棄的感覺仍舊在予淺淺心中蔓延,她不禁暗自揣測,究竟是何等緊迫之事,能讓他連一句道別都不說,就這樣匆匆地離開?


    思考之際,手指緊緊攥住了掛在胸前的貔貅玉墜,猶如那是她唯一的慰藉,也是連接彼此的最後一線希望。


    這塊溫潤如水的玉墜,是在昨夜那場纏綿悱惻的溫存之中,不經意間從沈慕塵腰間的扣環輕輕滑落,悄無聲息地隱匿於錦被的柔軟褶皺之中。


    直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窗欞,才被不經意的翻身所喚醒,悄然硌痛了予淺淺細膩的背部。


    引得她一陣輕唿,眉頭緊蹙,嬌嗔地從沈慕塵手中奪過這冰涼的小玩意,威脅著要將它遠遠丟棄。


    沈慕塵的笑聲溫暖而低沉,如同春風拂過湖麵,輕輕擁她入懷,溫柔的吻落在她的額頭,滿含寵溺地道:“我的淺淺當真是機靈,一眼便瞧中了我身上的至寶。若是它礙了你的眼,我便將它交由淺淺保管,從今往後,你便是它的守護者,也是我心中無價的寶貝。”


    這枚玉墜,來自他早逝姑母的遺贈,承載著家族的祝福與深厚的情感,對於沈慕塵來說,其意義非凡。


    此刻,他願將此物交付於她,無疑是將心中的重要位置,毫不保留地向她展現,那份信任與深情,無需多言,已然明了。


    予淺淺內心深處堅信,這樣一位將心中珍視之物賦予自己的男子,斷不會做出背信棄義之事。


    至於外界傳言中的京城未婚妻,那個或許正滿懷期待守候他歸來的女子,予淺淺要求的,不過是沈慕塵親自歸來。


    站在她的麵前,解開一切謎團,給予最直接的解答。


    若那隻是空穴來風,自是最好不過;但萬一,那女子真的存在……


    想到這裏,予淺淺白皙的手指緊握成拳,細嫩的指甲不自覺地嵌入手心,留下一道淺淺的血色痕跡。


    若沈慕塵真的膽敢玩弄感情,欺騙於她,那麽,她定不會善罷甘休,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她臉頰上泛起的紅暈,既是憤怒也是羞憤,眼中閃過堅決與不甘。


    理智在內心不斷說服自己,或許一切隻是誤會一場,但要她毫無保留地再次信任沈慕塵,卻也絕非易事。


    在潛意識的角落裏,那個關於京城少女的猜想如同千萬隻蟻群啃噬著心房。


    讓予淺淺心癢難耐,恨不得即刻生出雙翼,穿越千山萬水,直抵京城,親自在街頭巷尾探尋,驗證那些流言蜚語的真實性。


    可是,身體的不適又豈止是心頭的煩擾?


    迴想起昨夜與沈慕塵共度的瘋狂,從床榻輾轉至地板,再從書案迴到床邊,激情與汗水混雜的夜晚。


    令她此刻全身酸軟,汗液粘膩,雙腿微微顫抖,幾乎站立不穩,唯有依靠著桌沿,方能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軀,不讓疲憊與虛弱顯露分毫。


    予淺淺心頭的煩躁如同野草般瘋長,她暗自嘀咕,昨晚拚盡全力的人分明是自己。


    而到了後半夜,她卻隻能無助地紅著眼,手指無意識地在掌心間啃噬,猶如那些辛勞都未曾存在過。


    反觀予天雲,晨光中他神采奕奕,麵貌一新,好似那夜的勞累對他毫無影響。


    她厭煩於予天雲在耳邊的不斷絮叨,決定找個借口避開。


    予淺淺故意做出疲態,手指輕輕摩挲著困倦的眼角。


    聲音裏帶著幾分沙啞,緩緩說道:“爹,孩兒一夜未眠,有些乏了,想先去洗漱一番。”


    予天雲見狀,連忙伸手想要挽留,他的大手握住她細滑如絲的手腕,卻感覺像是握著一條靈活的遊魚。


    她稍一扭動,便輕易掙脫了父親的掌握,那細膩的觸感猶如水麵掠過的微風,不留痕跡。


    趁著這個空隙,予淺淺輕巧地閃身奔向後院,手裏提著的木桶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伴隨著“哐當”一聲鈍響,穩穩落入井中,與井壁碰撞發出沉悶的迴音。


    清冽的井水因這突來的闖入而泛起層層細膩的波紋,就像是少女心中輕輕漾開的秘密。


    她俯身靠近那口年代久遠的井沿,探頭向井下望去,隻見淺淺的水麵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倒映出井口上那張清秀而略顯憂慮的臉龐,猶如是被井水雕刻出的一幅精致畫卷。


    可是,這幅畫中的井水卻已降至最低,露出斑駁的井壁,讓人不免憂心忡忡。


    予淺淺的眉宇間凝結著化不開的愁雲,連日來的酷暑如火爐般籠罩著村莊,連續半個月無雨,井水日益枯竭,形勢嚴峻。


    昨日,她特意叮囑弟弟予大柱,要他下井將水道再挖深一些,希望能緩解眼下的飲水危機。


    可是今日一早,為何井中又是空空如也?


    予淺淺心中疑惑與焦慮混雜,轉身對著屋內高聲唿喚,“予大柱,快來這兒看看!”


    屋內的聲響戛然而止,旋即,予大柱頂著一頭蓬亂的發絲,半夢半醒地走出,聽見姐姐說井水再次告罄,他幾步並作兩步來到井邊。


    仔細查看後,眉頭也跟著擰成了疙瘩,“怎麽這麽快又幹了?我昨天明明已經努力加身了的啊?”


    這樣尋常的疑問,姐弟倆並未察覺有何異樣,倒是予天雲聞言,臉上閃過一抹意外。


    聲音裏帶著難以置信,問道:“你說水井是你挖的?你一個小小少年,竟有本事下到井底去開鑿嗎?”


    這句話,似是質疑,又似是驚詫,讓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幾分。


    予大柱嘴角掛著幾分不以為然的笑容,顯然對予天雲的質疑感到好笑,道:“除了我,還能有誰願意操這份心?家中的銅板緊巴巴的,如同秋末枯萎的荷葉,每一片都承載著生活的重負。姐姐曾私下裏提及,未來打算舉家遷往風景如畫的江州,為了這個夢想,她要求我們省吃儉用,每一枚銅板都要用在刀刃上,不能有半分浪費。這口井水若不由自己動手開鑿,就必須求助於山坡上那位力大無窮的予大鳴了!他那雙臂膀如同鬆木般堅實,為鄉親們鑿井十數載,經驗老到,可請他出馬,沒有三四十文銅板可是萬萬不行的!”


    要知道,在這個世道,三四十文銅板可不是個小數目。


    放到集市上,區區一文銅板便能換取兩個熱騰騰、外焦裏嫩的燒餅,足夠一個勞作半天的漢子果腹。


    予天雲聞言,心中泛起一陣酸楚。


    大涼之地,連年幹旱,風沙侵襲,土地堅硬如磐石,別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便是成年人,想要在這片土地上鑿出一口井,也絕非易事。更不用提這背後的艱辛與汗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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