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儀的臉上一直帶著微笑,他居然笑的很輕鬆,在天子腳下,養心殿裏刀光劍雨,還有四個人在拚命,麵對著寒光耀眼的刀山槍林,他居然還能笑得很輕鬆。


    唐肅宗這時終於說了句話,他的聲音雖然不大,場上四人又是唿喝連連,連唐肅宗自己都以為別人聽不見,殊不知所有人都在等著他說話。


    過去他一言九鼎,現在他一言十鼎,場上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他一句話裏。


    肅宗躺在床上大喝了一句:“朕平天下,安萬民,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以身當劍,奈何爾等宵小在此處放肆”。


    聞聽肅宗話語,天魔淡淡一笑道:“皇上,如今王已非王,賊已非賊,王賊之間,強者為勝。”


    皇上心中大驚,但麵上仍是不動聲色,隨冷哼一聲,問道:“賊就是賊?賊能成王,徒增笑耳。”


    這邊廂皇後卻趕來過來,命令鳥銃隊火速趕往城門樓。


    天魔淡淡道:“鳥銃雖然厲害,然不能極遠,但說到攻城守城,卻遠遠不如弓箭。”


    皇後不以為然,哈哈大笑道:“閣下據說是包子雲的第一幕僚,原來見識也不過如此,無怪包子雲今日兩腿瑟瑟不能恨前。”


    天魔搖了搖頭道:“敢問皇後娘娘,可知遠程武器的比較,是看哪幾點?”


    皇後對這些兵器火器的了解到不是十分精細,但卻頗有研究,隻知火槍威力無窮,具體細節確實並不知曉,聞言,語氣不由一窒:“哼,這些東西,豈需我來鑽研?”


    天魔道:“鳥銃雖聲響震耳,然不能極遠,並且極易造成火災,洛陽皆為老城,生靈塗炭恢複不過五六年,一旦火災勢必再難恢複。”


    皇後冷言道:“那又如何?”


    天魔淡淡的道:“火災過後即是瘟疫,倘若再來,皇後和陛下唯有遷都了。”


    這邊廂卻是兵刃撞擊甚巨。一陣叮叮當當不絕於耳。


    駱冰鬥得正酣,這次思慮神秘,略略占了上風,心思思索間,也能分心旁顧,聽了天魔的話語,便長笑道:“這話倒是沒錯。我見過神機營的人,他們告訴我,超過八十步,如果火槍還能打到人,等同於神話。”


    梅常青知道駱冰性子,也樂得跟他演個雙簧,便道:“什麽神話?”


    駱冰嬉皮笑臉道:“後羿射日”


    梅常青忍不住笑出聲來,路長風、郭子儀等人也是莞爾,皇後一方的人卻是臉色陰沉。


    皇後心中大怒,衝著天魔冷冷道:“未必吧。我的人都是嚴格訓練的,比神機營那些整天酒囊飯袋的人厲害多了”


    天魔淡淡一笑道:“神機營本是禁衛軍的一部分,隻是後來解散了。皇後娘娘,你的火槍隊隻怕有一半都是從那裏招攬的人吧。剩下一半,也都是跟著神機營的人學練火銃的,技術未必就強於原先的神機營。何況射程是火銃本身所限,和使用者的技術沒有多少關係。”


    天魔頓了頓,又道:“金吾衛若有霹靂堂的震天雷,攻下內宮應當沒什麽問題。可我聽說皇後親自拒絕了這種厲害的火器,叫人不解。”


    皇後哼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怎能妄開殺戒,既不能生死放大,要來何用?”


    霹靂堂的震天雷用於殺傷人馬,壬辰倭亂時期,由火炮匠李長孫發明,屬於一種炮彈。這東西外形如瓢,裏頭裝有火藥薄鐵片,纏火繩的木穀以膠插入木穀的竹筒。木穀的溝縫長,炮彈的爆炸時間長,反之則短。發射震天雷的火炮確實移動緩慢,機動性差,極容易被對方騎兵突入毀去。但是在洛陽狹窄地形,或是守城的時候,士卒徒手點燃扔出,一個震天雷足以炸死炸傷近百人,禁衛軍人數再多,也難以抵擋。


    當初高統領就向皇後娘娘推薦了霹靂堂的震天雷,以及一種埋在地下的震天雷,都是攻城的不二利器。


    可惜皇後感到造價太高,又需要專人設計製造,麻煩不少,加上他對火槍隊極度自信,便拒絕了提議。


    天魔見皇後久居宮中不知深淺,也不多提此物,道:“那就看看皇後鍾愛的火銃。火銃相比弓箭,絕不允許犯錯。皇後的火槍隊在射擊的時候,隻消有人誤將彈頭而非火藥放入火銃中,那在短時間內這支火銃就完全廢了。這名士卒,隻能慢慢用手將彈頭摳出來,若是埋得深,恐怕得費上一頓飯的時間。就算皇後訓練嚴格,每個人都能準確無誤地發射火銃,射擊速度也在弓箭的五倍以下。”


    皇後插口道:“慢一些又如何?中了一箭未必會死,但鳥銃打中了就是必死無疑。”


    天魔點頭道:“鉛彈穿透力強,即使是兩層鎧甲也能輕易打破,而且彈頭入體,往往不會走直道,傷害人的五髒六腑,甚至嵌入骨頭,難以治療。可惜的是,皇後兩百名火槍手一起開槍,轟鳴如雷,若有人誤將彈頭塞入火銃,也不知道自己出了問題,依舊會放火藥進去。到時候彈頭阻塞火銃,運氣好,彈頭被火藥衝出,鉛彈一樣造成殺傷,運氣不好,那就是火銃爆炸,周圍兩三人恐怕都要重傷。”


    天魔看了看外頭,淡淡道:“如今是夜間,隻有微弱星月之光,想要打中人,恐怕不容易吧。”


    皇後冷笑道:“我的人看不見禁衛軍,金吾衛更看不清城樓上的情況。兩邊都是亂射,金吾衛人多,自然傷亡少得多。”


    天魔笑道:“皇後,你完全錯了。論傷亡,禁衛軍是一定會遠遠多於金吾衛的。禁衛軍隻有二萬人,金吾衛雖開始二十萬人現在估計也隻剩下幾萬人了吧,師出無名,消耗下去,內宮宮殿自然是攻不破了。皇後過於相信火槍隊,弓箭備置的並不多,能遠距離威脅禁衛軍的,不過寥寥數百人。可是禁衛軍的弓箭手就有將近兩萬人,能迅速到達宮殿城下的,少說也有一萬人。就算這一萬人死絕了,普通士卒,又如何不能代替?弓箭這東西,禁衛軍中幾乎人人會用,隻是普通士卒在臂力、準確度上不如真正弓箭手罷了。可是皇後,你的鳥銃,除了火槍隊,又有幾人會用?”


    皇後心中不服,卻偏偏又找不出言語與天魔辯論,一張看著殿外不在辯解。


    天魔悠悠道:“火槍隊與禁衛軍弓箭手,誰也看不清誰,不知道是禁衛軍幾千支箭矢容易射中人呢,還是皇後的火槍隊兩百顆鉛彈容易打中?”


    皇後臉上變色,想要說話,卻不知如何說起,大怒道:“胡說八道,一派胡言我精心布置的火槍隊,怎麽會比不上禁衛軍的弓箭?”


    天魔也不去過多理會皇後,續道:“弓箭手臂力有限,射出三十箭左右就會精疲力盡,雙臂酸軟,難以為繼。一萬人的弓箭手,至少也要分成三隊,輪流射箭,留下充足的休息時間。弓箭手需要休息,火銃射擊卻不費力,不用休息。人力有時而盡,這是難以避免的。”皇後聞言,不由心中卻是一喜。


    天魔話語一頓,隨即歎道:“可惜弓箭手休息後還可以上陣,但火銃射擊太多次也會造成槍管發熱,甚至是炸膛的情況。人力有時而盡,物力亦然。可是人累了可以喘氣,火銃熱了卻沒有緩解之法。若是炸膛,殿下的火槍隊恐怕要減員三到五個人了。”


    皇後臉色陰沉,忍不住叫道:“一派胡言我不相信,邊塞萬分推崇的火槍隊,會比不上那些弓箭”


    天魔淡然道:“邊軍卻是排麵陣仗,見識確實廣博,他不也告誡殿下,千萬不要用火槍隊來守城嗎?”


    皇後臉一紅,想到自己的話如同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不由大為尷尬。


    天魔看了皇後臉色的變化,續道:“弓箭發射容易,火銃的發射步驟卻極為冗雜。我想,你說的高統領的意思應該是讓殿下用普通弓箭手拖延時間,或是用震天雷來強攻禁衛軍攻城。如果洛陽外城守不住了,再讓這些火槍隊分布在各個陰暗處,憑借地利,大大阻礙禁衛軍前進的步伐。這時候,每一名火槍手有充足時間來發射火銃,威力極強。黑暗中,禁衛軍難以發現火槍隊的位置,雙方距離也多在五十步內,以郭安通穩重的性子,必然按兵觀察。這就給了皇後充裕的時間。可惜,皇後完全沒能理解高統領的意思。再多說一句,弓箭手與尋常士卒一樣,都要進行戰場廝殺的訓練,而且大多臂力強勁。一旦有敵人近身,這些弓箭手隻消隨身帶一柄大刀,就又是一名勇武的士卒。而火槍隊常年練習槍法,身體孱弱,若是城破了,禁衛軍近了身,這些火槍手能幹什麽呢?還不如早早把他們放到皇宮中,用樹林、樓閣之類作為掩體,從容射擊。”說著,天魔似乎很是惋惜:“若是在皇宮中,每一處地利都足以抵擋禁衛軍小半個時辰,可惜皇後沒能會高統領的意思,可惜,可惜”


    天魔一番話,說得皇後心裏也是咬牙切齒。這些道理,高統領原本也說過,但手下說的話,和敵人說的話,分量卻有不同了。


    皇後本已想立即派人收迴火槍隊,但敵人一番話,自己便言聽計從,臉麵往哪擱?皇後身前的一名宮女卻是身前侍衛的總管,也深感天魔言之有理,不由上前問道:“娘娘,要不要把火槍隊收迴來?”


    皇後自覺顏麵無光,暴怒道:“你糊塗了?那個麵具人大放狗屁,就是想騙咱們收迴火槍隊,我怎麽會上他的當?”


    這名宮女追隨皇後已經有些日子了,自然知道皇後是拉不下臉麵,不由心中暗暗歎息。


    郭子儀眾人也看出些緣由,一來佩服天魔的智謀,二來也覺得韋皇後成不了事。


    皇後眼看眾人表情,更覺臉麵盡失,怒道:“你們還高興什麽?你們馬上就要完蛋了”


    這話倒是沒有說錯。


    隻見梅常青長劍掄圓,勁氣疾吐,赫赫如驕陽騰空,勃勃如怒龍昂首,氣勢千鈞,駱冰劍法飄逸靈動,腳下卻是凝如山,沉如海。刀劍絞擊,光影散亂,駱冰劍法如繁花亂錦,織成一張光網。


    黑衣人、歐陽清都被籠罩在其中,而梅常青劍法除了狠辣犀利外,無甚變化,卻每一劍都補上了駱冰劍法中的破綻。


    駱冰是手中飄逸,腳下沉穩,梅常青卻是手中長劍,腳下輕快。兩人互補短處,各種正奇變化盡在其中,即便遇上兩個武功相當的好手也是穩操勝算,何況黑衣人的武功還差了一截?


    天魔看著場上四人,不由微微頜首:“駱冰、梅常青確實是相交多年,心意相通,才能使出如此默契的招數。但看配合,或許未必就輸於四嶽的陣法。”


    歐陽清雖然手有神兵利器,但他和黑衣人配合稍微略有生疏,待得兩人發現對方招招狠辣,不留半分後手,恍然大悟的時候,為時已晚了。


    黑衣人渾身浴血,身上已有多處受傷。場上四人,他是最弱的一個,駱冰、梅常青的招式,也大多以他為突破點,黑衣人自然也是難以招架,連受重創。


    歐陽清心中生出幾分惶急,眼看梅常青眼中全是殺氣,慌忙拉住黑衣人,想要退後。但是駱冰劍法密集,餘勢更是綿綿不絕,歐陽清這一舉動實在冒失,立刻迭遇險招。


    梅常青看出歐陽清左右躲閃駱冰手中青鋒,狼狽不堪,並無反擊之力,瞅準機會,一劍當頭刺下。


    此刻歐陽清身子周遭都在駱冰劍尖籠罩下,隻有前方稍有空隙,但梅常青這一劍,是完全封死了歐陽清所有退路


    歐陽清頭皮發麻,但無計可施,隻能舉起飛魚劍抵擋,至於駱冰一劍會落在自己身子哪裏,那就不好說了。


    黑衣人見歐陽清遇險,心頭狂跳,也顧不了許多,挺身而出,一步橫在了他身前。梅常青劍勢雖猛,卻也不敢抵擋飛魚劍,手腕翻轉,單刀劃了個弧線,繞過飛魚劍,橫削歐陽清手指。


    這一招雖然巧妙,但自然奈何不了歐陽清,他手臂一縮,輕巧巧閃躲了過去,飛魚劍伸縮如毒蛇,反倒在梅常青劍身上磕了個口子。


    歐陽清逃過大劫,但黑衣人卻沒這麽好運了。駱冰劍法何等厲害,武當劍法連環七劍而出,分刺七個不同方位,叫人避得了肩頭,閃不開大腿,擋得了中盤來招,卸不去攻上盤的劍勢。


    黑衣人原本就是抱著必死決心,替歐陽清擋劍的,他兵刃拚死揮舞,但這七劍落下,一處也沒能擋開。頓時,七蓬鮮血狂飆而出,黑衣人口中也溢出一絲鮮血。駱冰劍上附了內力,也讓他受了不輕的內傷。


    歐陽清與黑衣人同為內務府幕僚,相交時日已久,情同手足,見他身受重創,不由駭然變色,這失神的刹那間,持劍的手自然也慢了片刻。


    駱冰、梅常青都是身經百戰,知覺何等敏銳,歐陽清右手才露破綻,兩人兵刃已遞了過去。


    梅常青才看駱冰手腕動作,已知他心意,單劍隻是輕輕一劃,割傷歐陽清手臂,劍勢不止,卻直落黑衣人喉間。駱冰劍如蛟龍,猛然刺向那隻緊握著飛魚劍的手。


    耳輪裏隻聽見“咯吱吱嘎”兩響,劍刃刺進骨骼的可怕聲響。


    這一劍,駱冰沒有留情,歐陽清護體真氣發動,但血肉之軀,如何能抵擋精鐵所鑄造的青鋼劍?


    但歐陽清的精神全沒在這裏。他看見梅常青劍鋒疾揮,已奔著黑衣人咽喉而去,


    這一次他們絕不再給對手任何機會。


    黑衣人已受重創,身子搖搖欲墜,如何能躲開這一擊?咽喉被割斷,那就是必死無疑了。


    嗖一聲,兵刃破風之聲大作。梅常青這一劍,居然刺了個空。


    歐陽清夜帝寒冰掌竟爆發出全身的潛能,帶著黑衣人,硬生生飛退了一丈。


    歐陽清全身都落入掌控,這一步後退脫險,幾乎不是世間任何人能做到的。梅常青、駱冰心中都不由想起了古墓下——神功絕頂的天魔。


    兩人同時變色。


    歐陽清將黑衣人放到了地上,右手鮮血不斷湧出。任誰都能看出來,歐陽清這隻手是沒法用劍了。


    鮮血潺潺流下,沿著歐陽清的手腕,滴滿了飛魚劍。


    梅常青冷然道:“換左手吧。”語氣森森,是定要取歐陽清人頭了。


    大理寺人與梅常青素來有怨,若借著今日一戰,除掉歐陽清,日後綠林中人便不需再畏懼這支奇兵。


    梅常青這次定要借歐陽清人頭之功橫行江湖數年,對於攔路者從不會心慈手軟。


    駱冰拉住梅常青,低聲道:“你看”


    大股鮮血流到了飛魚劍上,飛魚劍劍身霎時越來越紅,鮮血滴的越多,劍身卻是越紅。


    那股紅氣源源不斷地向歐陽清身上湧去,而他那原本因重傷劇痛,止不住顫抖的右手,忽然就堅定了起來。


    紅氣繚繞了一會,慢慢轉成了黑色的霧氣。


    黑氣湧動,歐陽清麵上的表情也帶了絲狂熱。駱冰死死盯著歐陽清的雙眼,希望從裏麵看出些什麽。


    那不是歐陽清以往的隨和,也不是天魔的深邃,不是梅常青的狂霸,不是駱冰的灑脫。那是——


    雪地裏孤狼的眼神。


    駱冰寧願對著一百個殺人犯也不願對著這雙眼睛。


    殺欲很重,卻不是尋常的殺氣。似乎歐陽清隻想把一切擋在眼前的東西全部撕碎,至於撕碎的是誰,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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