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日本是黃道吉日。


    今天天氣也是真的好,陽光燦爛,天氣晴朗,風中帶著花的香味。


    神都洛陽,一個小小的酒樓之上,兩個人卻是分坐在一個方桌的兩邊,前後左右都是飲酒的食客,這兩個人卻是氣宇軒昂。


    灰衣人雖一套家童衣服穿的破爛,一雙眼睛卻仍閃閃發光。對麵做的黃衫青年也是眉宇之間顧盼生風,自是英俊異常。


    兩個人,兩把劍,黃衫青年腰間的是一把細窄而狹長的劍,灰衣人卻是背著把普通的精鋼長劍,劍上還掛著個碩大的酒葫蘆。


    這二人卻正是駱冰和梅常青。


    桌子上擺著八壺酒,一碟花生米,一小盤牛肉,一大盤豬頭肉,一疊豆腐火方,一人拎了一壺,正自對飲。


    等到桌上的八壺都空了的時候,梅常青問道:“韋皇後和天魔都希望我能幫他們,我們該幫誰好呢?”


    駱冰笑笑道:“我們就不能幫幫別的人麽。韋皇後並無胸中百萬兵,卻是要學武皇帝,沒有征討殺伐之能強行征討殺伐之事,怎麽看也不是個好皇帝。太子出身軍武,他有今天的實力,全因為自身的能力和威望,還有郭子儀李光弼等一眾軍功元首的支持。倘若真讓韋皇後登基,絕對是一場災難。”


    梅常青道:“你的意思是,我們暫時放棄前嫌,去幫天魔?”


    駱冰點頭道:“不僅是幫天魔,更是幫太子,幫大唐!太子也給我發了邀請函,承諾助他成事後,必定大有封賞。我們江湖中人本不適合黨爭,我想借助太子勢力來削弱天魔,一來關鍵時刻倒戈一擊,勝算更大,二來也可以借太子之手,消耗天魔的實力。”


    梅常青大笑道:“駱兄思考到是縝密,果然陰險毒辣。隻是韋皇後此次請的江湖好手的確是太多!”


    就在這時候,遠處忽然傳來“蹚、蹚”兩聲響,隻有更夫才用這種破鑼敲出打更的聲音,這聲音仿佛很遙遠,又好像在耳朵邊,打更的人內勁真是嚇人。


    聽見這聲音,駱冰和梅常青的臉色都好像有點變了,梅常青一張白臉變得發紅,駱冰一張紅臉變得發青。


    梅常青皺了皺眉道:“這是不是打更的聲音?”


    駱冰道:“是的。”


    梅常青道:“我到想我聽錯了?”


    駱冰笑了笑道:“你沒錯。”


    梅常青道:“現在還是大白天,這個人就打起更來,是不是有許多人要殺?”


    駱冰道:“他想什麽時候打更,就在什麽時候打更,他想殺誰差不多就能殺誰。”


    梅常青道:“江湖盛傳“奪命更夫”不是早已死了嗎?難道不是他?”


    駱冰道:“他死不死不知道?但是他打的更和別人不同,別人用得梆子他用的卻是破鑼。”


    梅常青道:“他用破鑼打更,想必就是奪命更夫了?別人誰也不太敢用破鑼?”


    駱冰嘎了聲道:“現在快日近中午,想必是午後斬魂更。”


    梅常青道:“午後斬魂更?”


    駱冰笑道:“隻要他打過了三響,就有個人必定要斷魂。”


    他臉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奪命更夫應無物,一打三更人就無。”


    幸好隻響了兩下鑼聲,然後就是叮叮當當的走路聲。


    雖然也隻不過是很普通的走路聲,可是現在聽在人耳裏,已變得說不出的詭異。


    梅常青和駱冰都喃喃著道,不知道皇後這次搜羅了多少高手。


    一個麵部微須,頗具威嚴的中年人帶著幾個錦衣的金吾衛穿過園裏的一片桃花林,走過一條彎曲的小徑,來到一個種滿了青竹的巍峨小院。


    巍峨的小院居然還坐著一屋子人,一個個全都畢恭畢敬的坐在那裏,就像是一群坐在學堂裏等放學的規矩孩子,他們當然不是孩子,也並不規矩。


    微須的中年見過他們,每一個都見過——這些人本來每天早上都要跟著金吾衛後麵走半個時辰的,自從“大力金剛掌”鄧昆被拋入冰河裏之後,就從來也沒有人敢缺席過一次,可是從今天起,他們已不必再走了。


    ——今天隻有你一個人?


    ——今天別人都有他們自己的事。


    原來這就是他們自己的事,心甘情願的等死就是他們的事。


    微須的中年人看著他們,忽然笑了笑,道:“坐著雖然比走路舒服,可是肚子很快就會坐得凸出來的,肚子太大,也未必是福氣,不管怎麽樣也要多運動運動。”


    風吹竹葉,宛如聽濤,外麵的人聲笑語,都沒有傳到這裏。


    中年人閉目微微小憩了一會。


    這巍峨的小院裏有五間平軒,三明兩暗,是這裏的主人靜思讀書的地方。


    一個錦衣的金吾衛單膝跪著:”太子殿下,如今所有人都準備好,隻等著太子殿下親自祈禱了“。


    捋須微笑歎息著的,想必就是太子李旦。


    有些人臉上好像永遠都帶著微笑,太子就是這種人,他本來就是個儀容修潔,風采翩翩的人,微笑使得他看來更溫文而親切。


    太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雙手何時默默祈禱了一會。


    大片烏雲飄了過來,遮蔽了明亮的太陽,整個天空灰了下來。


    風雨欲來風滿樓,看來要變天了吧。


    不少守衛都擔心地望著天空,下雨很容易讓心情鬱悶,發生一些事情。


    統領大人剛剛巡查過一次,大家的表現讓他很滿意。


    馬上就是祭天大典了,守城士兵可不輕鬆。不過,想到很快就可以拿到一筆豐厚的軍餉,灌上兩碗黃湯,再去找個喜歡的姑娘美美的過上一夜,眾官兵還都是打起了精神。


    傍晚,微弱的陽光正照在神都洛陽城的西北角上。


    雖然有傍晚多彩的陽光照耀,這地方也是陰暗而陳腐的,沒有到過這裏的人,絕對想不到在莊嚴宏偉、金樓玉闕的紫禁城裏,也會有這麽樣一個陰暗卑賤的角落。


    宏偉壯麗的神都城牆下,竟是一片用木板和土磚搭成的小屋,貧窮而簡陋,街道也是狹窄齷齪的,兩旁有一間已被油煙熏黑了的小飯鋪,嘈雜如雞窩的小茶館,布滿了碾碎的大米和油鹽的小雜貨店。


    風中充滿了煙臭、酒臭、鹹魚和黴豆腐的惡臭,還有各式各樣連說都說不出的怪臭,再混合著女人頭上的刨花油香、炸排骨和燉狗肉的異香,就混合成一種無法形容,不可想像的味道。


    這個地方卻是人來人往,繁華卻又安靜,每一筆買賣做的聲音都不大。


    更有許多金吾衛和禁軍在這裏魚貫而出,他們來這裏更多的釋放、放鬆一下,


    深夜了,大多數人都有些疲倦。反正快要換班了,有人幹脆就靠著牆角眯上了眼睛。


    “咚咚咚”腳步聲響起,眾人都被驚醒了。


    要換班了吧。聽腳步聲,來了很多人啊。不就是夜間換班嗎,來這麽多人幹什麽。有人在心裏嘀咕。


    這裏的軍卒,當然都是久經訓練的戰士。


    他們的武功雖不高,可是彎硬弓強,刀快斧利,再加上兵法的部署,無論什麽樣的武林高手遇見他們,都未必有把握能對付得了。


    何況,大內的護衛中,訓練有素的軍隊外,也一定還有不少好手。


    眾人紛紛開始解開鎧甲,放下武器,整個城牆上都是嗬欠聲,叮咚的武器碰地聲。


    就在後頭人還在伸著懶腰,長長吐氣的時候,陡然,前列傳來了一陣驚訝的唿喊和憤怒的吼叫,城牆上亂成一團。


    “殺人了!”


    “你們瘋了?”


    “救命啊!”


    原本還算整齊的城牆守衛官兵,忽然就亂了起來!眾人還沒緩過神來,忽然就看見遠處前麵,那預備換班的士兵,全隊整齊劃一地揮軍而來!


    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敵人,就仿佛毒蛇一樣露出了毒牙,陡然間拔出了自己已經擦得雪亮地長劍,朝著毫無準備地守衛軍隊殺了過來!


    兩方剛一接觸,措不及手的城牆守衛頓時就崩潰了!


    雖然雙方人數差距並不大,但有心算無心,疲態盡顯且丟盔棄甲的城牆守衛,麵對不知來路的敵人,隻不過眨眼功夫,就變成了滿地的屍體。


    一顆顆頭顱滾滾落地,鮮紅的血漿染紅了青色石板鋪就的城牆。


    敵人一麵瘋狂的殺戮,一麵迅疾無比接管了城池的防禦,大量弓箭手守在了牆頭,甚至圓木、大石、鐵荊棘這些守城利器也都開始了安放。


    從當年的洛陽保衛戰後,洛陽一帶就太平得很,這些防禦措施自然也就擱下了。但這些人似乎經過了嚴格的訓練,非常麻利地重新部署。


    地上的屍體非常迅速地被拖到城下掩埋。


    一切都是有條不紊……這計劃本就安排的天衣無縫!


    內務府門外的兩盞氣死風燈就像兩隻鬼眼一樣在偷窺著你。


    風九幽此番得手,損失不大得意洋洋地帶著安樂公主返迴了內務府。


    安樂公主被黑布蒙上了眼睛,就算她用盡一切力氣想,想必也不會想到自己在內務府。包子雲也沒有心軟,老實不客氣地將她關進了地牢。


    風九幽微笑著向天魔展示他的戰利品:大量箭矢、槍矛兵器,還有些鎧甲。公主沒理由隨身帶著一個移動軍械庫的,其中緣由,何須多問?


    風九幽笑道:“韋皇後突然少了這麽一批軍械,到時候隻怕許多人要拿著扁擔上陣了。”


    天魔沉著臉,問道:“你就繳獲了這麽多?公主的隨從裏,有沒有什麽高手?”


    風九幽搖頭道:“就這麽多。公主一行人,也就一頂大轎子,一輛馬車,能帶這麽多東西,是極限了。至於高手,那根本不需要隨著安樂公主進來,白天一個人就行了。”


    天魔臉色大變,沉聲道:“不好!我們中計了!快,所有人準備武器,靠近皇宮!”


    肅宗皇帝已經睡著了,但一個小太監驚慌失措的聲音將他從夢中驚醒:“萬歲爺,皇後求見!”


    肅宗正睡得迷迷糊糊,聞言大怒道:“朕在睡覺!讓皇後迴去,有事明天再說!”


    “砰!”養心殿的大門被皇後帶的人一腳踢開了。


    “皇上,明天就來不及了,還是今晚就說清楚吧。”


    肅宗一下驚醒了過來,見皇後帶著的幾個人全部佩戴著長劍,昂然走進,身後還跟著十幾個人,不由勃然道:“韋麗娘!你是要造反嗎?”


    韋皇後並沒有說話,身後跟著的一個人手一抖,猛然拔出長劍!


    肅宗嚇得渾身一哆嗦,大叫道:“來人啊!來人啊!”


    聲音遠遠傳了出去,但根本沒有人奉命趕來。


    皇後接過身後黑衣人的長劍,用手中長劍直指著肅宗,冷笑道:“皇上,你看我的劍可鋒利嗎?”


    肅宗已經完全清醒,卻是麵不改色心不跳,低聲喝道,又喊道:“來人啊!”但依舊沒有半點迴應。


    皇後指著身後的幾人,高聲道:“皇上,我的人,可比包子雲有用多了?”


    肅宗此時卻是異常憤怒,他久居沙場,平定安史之亂怎會怕的這幫江湖宵小,低聲聲道:“是有用,那又怎麽樣……”


    皇後此時聲色俱厲,大喝道:“那你為什麽寵幸包子雲,任憑宦官當權,我與皇上恩愛,皇位卻卻不傳與哀家?”


    肅宗沉著臉道:“我大唐正是因為內外不分草導致二次大變,前有武曌空改國號掌位三十年,後又安祿山、史思明借恩叛亂,如今你也想學嗎?至於包子雲不過是平衡的棋子罷了,明天上朝就將包子雲革職查辦。”


    皇後拿著長劍,借著燭光冷然道:“如今你的生死都操於我手,不知道是你的大兒子有用,還是那個什麽包子雲有用?”


    肅宗隻是冷冷的道:“朕早已昭告天下,傳位於太子,如今你想讓朕改口,朕如何取信於天下!”


    “今天,我必須要得到一個答案,就在今天!就是現在!”皇後昂然而立,韋皇後一張清秀絕美的臉上居然帶著殺氣,鋒利地長劍遙指著肅宗,臉上帶著毫無掩飾的殺機!


    “啪”一聲輕響,養心殿後堂的牆壁竟打開了。


    大殿裏燈光明亮,這大殿雖然從外麵看起來巍峨莊嚴,但是在裏麵的人本身看來就像是座墳墓。


    十二月的晚風本來是清涼而寒冷的,但是在這裏,卻充滿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惡臭,


    似乎遠角處已經有人控製不住了。


    肅宗甚至已經感覺到冰冷的劍鋒進入咽喉的感覺。


    打開的牆壁向兩邊分了開來。


    燈光下又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很瘦削挺拔的青年人,也許也算不上年輕了,他身上穿著粗布衣服,兩眼的眼角卻已經有了皺紋。


    燈光雖然比月光明亮,人卻還是仿佛站在雲霧裏。


    肅宗還是躺著淡淡的看著皇後,看著這些人,隻到看見了這個人肅宗才有了一絲笑意。


    韋皇後的臉色也變了,變得極其可怕。


    這個人雖然穿著樸素,身形瘦削卻是帶著說不出的一股銳氣。


    韋皇後退後了一步,用劍向前指了指,橫著揮了一下。


    這手勢剛做完,身後的幾個人影一分,閃出四個人來。


    這四個人身高不及五尺,身材、容貌、服裝、裝飾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樣。


    就連他們手裏的劍,也一模一樣。


    一尺七寸長的劍,碧光閃動,寒氣逼人,四個人居然全部用的用雙劍,八柄劍淩空一閃,就像是滿天星雨繽紛,亮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可是,就算你張不開眼睛,也應該認得出這四個人——江南彭家“五虎斷魂劍“的彭家兄弟。


    這兄弟本來是五個人,是一胎所生,雖然長得不高,但是兄弟四人,心意相通,在十五年前被南霽雲殺了一個人,隻剩下了四兄弟,兄弟四人聯手,施展出他們家傳五虎斷魂劍,在普天之下的所有劍陣中,雖然不能名列第一,能破他們這一陣的人,也已不多。


    他們不但劍法怪異,性情更孤僻,想不到竟被羅置在大內,作了皇後的貼身護衛,難怪江湖上再也聽不到五虎彭家的聲音。


    劍光閃亮了皇帝的臉。


    劍光華流竄,星芒閃動,立刻就籠罩了躺在龍塌上的肅宗。


    “斬“一個聲音仿佛從剛進來的那個粗布衣服的人口中說出,叱聲出口,忽然間,一道劍光斜斜飛來,如驚芒掣電,如長虹經天。


    劍光交錯,忽然發出了“叮,叮,叮,叮”四聲響,火星四濺,滿天劍光忽然全都不見了。


    惟一還有光的,隻剩下一柄劍。


    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


    這柄劍當然不是五虎斷魂劍兄弟的劍。


    彭家兄弟的人,已全都倒了下去。


    這柄劍在一個粗布灰色衣服的手裏,粗糙的衣服,蒼白的臉,堅毅的眼睛,傲氣逼人,甚至比劍氣還逼人。


    “路愛卿,你來的甚好“。原來這人卻是路長風。


    皇後臉色一沉:“路長風,就憑你一個,能改變全局嗎?不過是多幾個人送死罷了。”


    路長風躬身試了一禮,道:“拜見皇後,你這樣的謀反舉動,可不大合適。”


    皇後看著他一個人,內心已經起了一陣冷顫。


    洛陽城門已經由他的人把守,禁衛軍雖有二十萬,但缺乏攻城武器,想要短時間內進入洛陽可能性微乎其微。對方雖有高手,但自己這邊也帶了壓陣的人物,外頭還有數千禦林軍,此役決計不會有失。


    肅宗還是不慌不忙,忍不住問道:“韋麗娘,朕待你一向不薄,為什麽你一定要奪這個皇位?我不知道,皇位有什麽好,讓你精心布置,來刺殺你的夫君!”


    皇後抬起左手,淩空一握,高聲道:“權力!權力!你整天昏昏沉沉,不理朝政,寵幸著乳臭未幹的太子,和愚蠢無知的包子雲,你根本就不配當皇帝!今天,我就是要你退位!”


    她手揚了揚,背後幾人立刻大叫起來:“要你退位!”


    路長風踏上一步,冷冷道:“聖上行事,不需要皇後指摘!皇後,你背叛聖上,就是罪!不可饒恕的罪!若能放下屠刀,當可原諒”。


    韋皇後也知今日之事無法延畢了,看看身後的幾個人無一是路長風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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