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黑夜。


    無邊的黑暗仿佛連著天際,無邊的天際仿佛又連著無邊的寒冷。


    風刮向天邊。


    歐陽清卻在暗夜裏的皇宮殿簷上。


    歐陽清躺在養心殿屋頂的殿簷上,看來悠閑自在,但是肚子裏已經把天魔祖宗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一身汙穢不堪,加上一夜未合眼,歐陽清確實有點累。


    天色已經微明了,皇上在養心殿裏也不知道舒服還是不舒服,可憐歐陽清拋下愛人,曆經千辛萬苦潛入皇宮,卻在這屋頂上沾一身露水。


    眼看天漸漸亮了,歐陽清心道:“自己一定要小心,也許黎明前的黑暗是最為小心的?應該到了侍衛換班的時候了吧。待他們換了班,我就迴去,好好找天魔一頓的晦氣,真不知道天魔是男是女,誰也不能碰天魔,真是奇怪。”


    屋中忽然傳來肅宗的一陣罵聲:“朕的侍衛呢?怎麽隻有這幾個侍衛了?其他的到哪裏去了?”


    一個怯懦的聲音道:“皇上,皇後吩咐,不能有太多的人打擾你的休息。皇後也是一片愛心,皇上您不要辜負了啊。”


    肅宗皇帝似乎息了點怒氣,問道:“那包子雲呢?朕已經好久沒見他了,幾次傳召他也不理睬。再傳朕的口諭,讓包子雲進宮麵聖!”


    那個發出怯懦的聲音的人,似乎是宮中的太監,道:“皇上,包總管身子抱恙,不能進宮。”


    皇上暴怒道:“包子雲這個畜生!朕一生病,他就隻顧著討好李旦,連朕的口諭都置之不理!哼,等到朕康複了,非要好好教訓他不可!”


    歐陽清心中暗笑:“看來這皇上也是糊塗人。包子雲豈敢抗皇命?分明就是韋皇後在裏頭搞鬼。”


    正想著,忽見四條人影飄飄蕩蕩,在眾侍衛換班的混亂時刻,神不知鬼不覺地翻過牆頭,竟已到了養心殿門口。


    歐陽清心中一凜:“好家夥,若是老子少了點耐心,豈不是就讓他們得逞了?這四個人武功很不錯絕對不輸空遠,皇後竟能搜羅到這些好手。”


    忽聽屋子裏的小太監語氣一變,冷笑道:“皇上,皇後有幾句話要我轉告。”


    唐肅宗似乎愣了愣,問道:“皇後過來了嗎?她要說什麽?快讓皇後進宮麵見朕!”


    小太監嘿嘿笑道:“皇上,韋皇後說,她想當武曌第二。”


    四條人影從四個方向一閃,門口的侍衛已經倒在地上,朱漆的大門也開了。


    唐肅宗臉色也不變,冷冷的道:“怎麽?你們和皇後這麽快就走到一起了,似乎還沒把我這風燭殘年的老人放在眼裏!”


    “來人哪”


    沒有人進來,但門口已經多了四個黑衣人。


    唐肅宗也不看他們一眼,隻是看著大殿的屋角說道:“來人啊!還有沒有活著的金吾衛?”


    從龍床上慢慢起身,慢慢向門口衝去。


    離大門還有丈許遠,“唿啦”一聲,門竟然自己關上了。


    肅宗皇帝站定了身子,不在前行隻是冷冷的看著小太監和幾個黑衣人。


    小太監似乎沒什麽膽氣,皇上積威猶在,這一聲怒喝,嚇得他立刻跪在地上。


    “醉鄉路穩宜常至,他處不堪行。”肅宗歎息著,又道:“可是這條路若是去得太多了,想必也一樣無趣得很。”


    難不成我今天去往他鄉?


    門被碰的一聲關上了,屋角裏忽然出現了二個黑影,站在門口的四個黑衣人動也沒動。


    朱漆的大殿殿門外卻似乎有幾個人急著進來。


    一人道:“我們從窗戶進去!”外邊的人也知道此刻不容有失,眼看窗戶大開,立時便有一人攀上了窗戶。


    但是那人才一爬上,竟又退迴,不知怎地,學起了屋內小太監的模樣,“咕咚”一聲跪在地上。


    這人要跪誰也管不著,可他早不跪晚不跪,偏偏在這緊要當口跪了下來,後頭三人都是大怒。


    一人道:“我們陳州四傑不拜天不拜地,天王老子來了也不下跪,你幹什麽?”一名白麵漢子則關心道:“怎麽,閃了腰?”這當然是廢話,以陳州四傑的武功,怎會翻個窗戶就閃了腰?


    那人問了話,便伸出手,正要扶起跪在地上的人。哪知才碰到手臂,隻聽他“啊”的一聲大喊,膝蓋“砰”的一聲,身子軟倒,竟也朝窗外叩下頭去了。


    此時十萬火急,眾人還等著進去刺殺皇帝,前麵兩人卻莫名其妙跪成了一排。一名滿麵胡須的大漢驚怒不已,痛罵道:“幹什麽?幹什麽?嚇得腿軟了是吧?”他提起黑毛大手,正要將老三掀起,誰知才扯住了衣領,忽然也“咦”了一聲,隻覺自己的膝蓋不住顫抖,腳邊竟然有以股暗勁傳到,好似有千百隻惡鬼拖著自己,竟要把他扯下地去。


    “有古怪!”滿麵胡須的大漢手指狠命摳在窗沿,指節發白,咬牙堅持下,手臂關節嘎嘎作響,胳膊幾乎要扭斷了,不由麵露驚惶之色,喊道:“大哥,快拉住我!”


    一名瘦高男子也愣了一下,不知這三人出了什麽事,一把抱住了人,正要托起。哪知一股巨力傳到,竟也讓他“嘿”的一聲,腰脊劇痛彎,身子漸漸屈膝軟倒。


    最後兩人隻支撐了片刻,駝背彎腹,牙關咬得喀喀作響,終於“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四人心中都是無比震驚:“究竟來了什麽高人?難道是中邪了?”


    陳州四傑其實非同小可。


    當年黑道劍聖厲毋寧為了收服綠林,以他血劍威名,天下無敵的本事,在四人聯手下依然沒討到好處,最後還是與駱冰聯手才將他們逐出中原。


    但四人依然橫行湖南,當時湖南名聲最響的卻是瀟湘劍客,結果在這四人手下走不了三招,這才得了陳州四傑的名頭。


    這些年,四人在陳州苦寒之地修煉,內功、體質都是大有進益,此番被皇後拉攏,本以為可以大展身手,誰知竟連敵人都沒看見,便已大敗虧輸。


    東方的太陽早已明亮,金色的陽光映來,養心殿前一片金燦,周遭偌大地方卻是空曠無人,卻是顯得空曠和悲戚。


    陳州四傑內力修煉頗有互補之處,有的偏陰柔,有的偏陽剛,臨敵時候頗有妙用。最後一名瘦高漢子,儼然是四人首腦,功力最深,但所受的壓力也是最強。他細細感受,隻覺傳來的力道排山倒海,但竟帶著二弟的雄渾,三弟的綿柔,以及四弟的陰寒,似乎是三人聯手對抗自己一人!


    他心中直翻嘀咕:“對方原來是將我們四人的內力反過來傳到我們自己身上,這是什麽武功?”


    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天下什麽人能有這本事,反倒內心湧起一個念頭:“難道我們刺殺皇上,遭了天譴?”


    陳州四傑並不信鬼神之說,但情況如此詭異,任誰都會想到天譴一說。這念頭一生,四人更是鬥誌全無,不多時,都耗盡了真氣,軟軟癱在地上。


    忽聽窗前人影閃動,竄出了屋子,高叫道:“來人啊,有刺客!”這一聲猶若虎嘯龍吟,震得四周樹葉簌簌而落,別說紫禁城,隻怕整個洛陽都有一小半能聞其聲了。


    陳州四傑都是麵如死灰。若是當真遭了天譴倒也罷了,但看這情形分明是有人出手擊敗了他們。再聽那人說話聲,中氣十足,完全不像是劇鬥之後,看來頗有餘力。


    陳州四傑隻覺一生奮鬥、一生榮譽都付之東流,一時間心喪如死。


    牆角兩個黑色的身影並未出手,他們隻是在黑暗裏看著肅宗,然後慢慢隱入黑暗。


    皇宮中自然有不少侍衛是李旦的人,否則天魔連南雲飛這樣的好手都不敢派來保護皇上,陳州四傑武功略遜一籌,如何能輕易闖到養心殿?聽聞這一聲長嘯,不少人聽出是歐陽清的聲音,都是大吃一驚。


    陳州四傑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決絕之色,深吸一口氣,竟勉強站了起來!


    他們四人此刻心中已沒有刺殺皇上的念頭,隻是要拚死一戰歐陽清,用鮮血去洗刷失敗和屈辱。


    陳州四傑當年也曾拜會鐵摩勒,四人聯手,在鐵摩勒手下撐到了十招,是生平得意之事。


    當時鐵摩勒曾告訴四人,若想有所建樹,必須戒色戒淫,苦修內力。四人這些年在湘西極寒之地,內力、體質都是大有進益,自以為能稱霸天下。今日一敗,反倒是激起四人了好勝之心,竟憑著一股勇悍之氣,勉強站了起來。


    歐陽清微微一笑,嘴角掛著一絲淡然,眼望遠方,儼然沒將對方放在眼裏。


    四人一聲厲喝,直衝了上來。


    歐陽清臉上一直帶著和煦的笑容,恍如路長風極盛之狀態。


    他展開天魔的“天魔步法”,東跨一步,西退半步,在四名高手之間穿來插去。天魔這手按著東蒼龍、西白虎、北玄武、南朱雀四象而變,每象七宿,又按二十八宿之形再生變化,其間更隱含了八卦化生的精妙變數,說到靈動飄逸,當真世上無雙。


    隻是臨敵之際,對方若是真正高手,這步法難免少了進攻之能,隻有遠遠不及對方時,才可施展來暫避其鋒。隻是歐陽清武功大成後,何曾落過如此下風,因此這步法也生疏了。


    陳州四傑此刻已經精疲力竭,拳腳雖是有輕有重,左攻右擊,但力道速度都已是泛泛,歐陽清步法奇妙,看似閑庭信步,往往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過襲擊,有時相差不過數寸之微,可就是差著這麽幾寸,便即夷然無損。


    陳州四傑一拳一腳使出,卻盡都落在空處,越打越是氣餒。歐陽清暗暗驅動天魔功,四人渾然不覺,拚盡全力出拳,本就勉強聚集起的真氣更是飛速流瀉,才不過片刻功夫,關東四傑已經是精疲力竭,氣喘如牛,有的人連站都站不穩了。


    忽聽身後一人笑了道:“好!實在是好!”正是李亨開口。


    接著便有禦前侍衛趕來,陳州四傑耗盡了最後一分氣力,麵對眾侍衛,毫無抵抗之力,一個照麵便被擒拿了。


    真正忠於皇上的侍衛,要不就是被調離,要不就是輪休,此刻來的都是故意放入陳州四傑的人。眼見事敗,眾人都是頭皮發麻,哪敢多話,連照例的請安、謝罪都沒說。


    一把抓起陳州四傑、小太監,拉出午門斬首,絕不容他們泄露自己的秘密。


    唐肅宗卻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也不注意到眾人的反常,隻是看著歐陽清,微笑道:“你是哪兒的侍衛?”


    歐陽清心道:“這皇上愚蠢得很。”但還是畢恭畢敬地跪下,道:“迴皇上,臣是大理寺副卿歐陽清。”


    唐肅宗“哦”了一聲,道:“怪不得,路長風帶的兵,當真是好本事!”臨危不亂連歐陽清也有些佩服唐肅宗了。


    歐陽清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但口中卻道:“是陛下真龍之威壓服了那四個刺客,讓他們不由自主跪在窗口,渾身發軟,臣隻是報了個訊,並無功勞。”


    適才歐陽清偷入養心殿,憑借天魔功,將對方內力反壓迴去,不費吹灰之力便擊敗了四人。但在不通武學的皇上眼裏,隻是歐陽清一步竄入宮殿,好似眺望遠方一般站在窗側,手輕輕搭在窗沿,對方便已挨個跪倒。


    唐肅宗見歐陽清並不貪功,自然知道對方不可能是畏懼自己,但歐陽清一通馬屁,還是讓他愉悅無比,當即大笑道:“哈哈哈哈!好!歐陽清,你當真是好!說,你歐陽家到挺忠心。”


    歐陽清跪在地上,似乎無比臣服,道:“求聖上給卑職一個進言的機會。”


    此刻已有一些近侍去而複返。眾人聞言,忠心於皇上的侍衛隻是奇怪歐陽清的要求,但那些聽命於韋皇後的人卻是心中大震:“糟了,此人定是要說皇後之事!”


    肅宗也是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愛卿有話盡管說,這不算請求,朕還另有賞賜。”


    歐陽清低頭道:“內務府之人,包子雲總管等,忠心聖上,憂國憂民,以臣看來,實在是陛下的忠臣良將,請陛下重用。”這話說得很聰明。


    歐陽清知道自己雖然救了皇上,但相比他的兒子李旦,自己還隻是個外人,決不能就此說出皇後行刺的事。洛陽大亂,皇上謀刺,這些事還是包子雲說比較合適。眾侍衛不明其理,反倒長長舒了一口氣。


    皇上愣了一下,心中先是狂喜:“滿朝文武,還有朕的皇後,都不讓朕寵幸宦官。這個歐陽清是大理寺的人,卻能看出包子雲忠心之處,當真是不錯!”


    但隨即又歎了口氣,無奈道:“朕當然賞識包子雲,隻是包子雲實在是太過無能。隻是朕患病的這段日子,包子雲一直稱病,拒絕入宮麵聖”。


    歐陽清連連搖頭:“聖上,您的口諭包大人從來沒接到過。自從您患病,包大人心中無比焦慮,非常希望能探望陛下,但一直得不到陛下的恩準。近日,包大人聽說有人可能會對聖上不利,親自上門求在下去皇宮外巡邏,保護聖上安危,因此今日臣才能為聖上報訊。”


    肅宗聞言仍然麵色平靜:“豈有此理?朕幾次傳召,包子雲都不進宮,難道是有人從中搗鬼?”


    歐陽清低頭不答,任憑皇上猜測。不管他認為作祟者是皇後,還是太子,都是件好事。


    肅宗默想片刻,深深歎了口氣道:“罷了,管他是誰,朕都不打算深究,正是混亂不堪的時候,需要安居樂業。”又道:“歐陽清,你想要什麽,盡管說吧。”


    歐陽清心中卻是一陣警惕:“這皇帝好生厲害?什麽事情胸中自有分落,該了解的了解知道京都有郭子儀不會出大事。皇後的事,皇上竟然不管不問,反倒先來問我要什麽賞賜?”


    口中恭敬道:“臣不敢要什麽賞賜,隻盼能常伴陛下左右,做一個小小的禦前侍衛。”


    這話大有深意。


    歐陽清希望皇上能允了他的要求,找機會化解兩日後祭天大典的危難。


    肅宗皇帝歎息道:“朕不是不想,你既忠心,武功又高,我怎麽不希望你來保護我?隻是禦前侍衛要求甚嚴,你先迴去,待我病好了就安排你的事。”


    卻不料肅宗對待這些大事卻是好不糊塗。


    歐陽清臉上笑容不改,心裏卻是一驚:“有人刺殺你就是因為你在病中。等你病好了,收迴大權,誰來刺殺你?那我當什麽禦前侍衛?享清福嗎?”


    肅宗歎道:“想不到連皇後也會這麽心急,這個事情我不想處理了,交給李旦吧他已經是太子了,總的有一些驚天動地的事情要做?做不成那就自去滅亡吧。”


    歐陽清心中大喜:“難道皇上要廢太子了?那不是省了我們許多事情?這皇上也當真蠢笨,竟然就相信了太監的胡言亂語。”


    肅宗似乎意興闌珊,幾句話打發了歐陽清,緩步走迴養心殿。


    歐陽清原本也沒想要什麽賞賜,但卻沒探到關於皇後要廢立太子之事的口風,也隻能無奈而返。


    就在洛陽亂成一團的時候,武林中也傳出了一個叫人震驚的消息。


    逍遙高足,楚秋水,竟變成高價殺手了。


    先是買賣門不知怎麽得罪了楚秋水,被他一人摧垮,高手盡數殞命,職位較低者則被驅逐。說起來,買賣門這些年時有搶奪他人珍貴藥材,更有好色門徒強搶良家婦女,說是要修煉什麽合歡功。


    楚秋水去滅掉這樣一個門派,也算是為民除害。隻是他與買賣門素無恩怨,毫無理由便以雷霆手段除掉這樣一個武林大派,叫人想不通透。


    楚秋水張榜天下,隻要誰有價值千金的藥材,他就幫誰殺人。如果沒有好藥,出得起錢也可以。


    原來楚秋水滅掉買賣門竟是為了買賣門這些年搜羅的珍稀藥材?眾人一片嘩然。這和強盜有何分別?堂堂逍遙高足,天下至尊的武學,竟會為了些銀兩藥材為人充當打手,殺手?


    滅掉買賣門的主意,自然是曆毋寧出的。楚秋水急於尋找藥材來救治楚秋煙,可對著些不會武功的采藥客巧取豪奪,他實在做不出手。曆毋寧武功雖不及他,但江湖經驗卻豐富得多了,當即提出買賣門行事奸邪,又有無數珍奇藥草,正是奪藥的不二選擇。


    曆毋寧不願暴露自己,楚秋水便單獨出手。買賣門縱有好手,豈堪楚秋水一擊?


    隻是買賣搜刮來的藥物雖然珍貴,但能與那棵千年蟲草相提並論的卻一個也沒有,楚秋水心焦之下,讓曆毋寧送藥材迴山林小院,自己便向天下宣告,希望能得到珍稀藥材。


    楚秋水在天山上也曾學過藥材的辨識,又見過了那棵千年蟲草,眼界自是非凡,幾日來雖有人陸續上門,拜送上寶物,但早難入他之眼。


    不過,曆毋寧從楚秋雨那返迴時,帶迴了讓楚秋水心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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