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張東辰離開後,對局室內依舊寂靜一片。


    所有人依舊看著這盤棋局,怔怔無言。


    俞邵望著對麵垂首不語的鄭勤,眼神平靜。


    “正如當年的我,追逐著前方的強手一樣……”


    “他也在我的背後,不斷追逐著我。”


    俞邵又低下頭,眼簾微垂,看著麵前的棋局,黑白兩色的棋子在眸底熠熠生輝。


    “所以,這一局棋,送給你。”


    “這,是對你的獎勵。”


    片刻之後,俞邵終於從棋盤之上收迴目光,低頭開口說道:“多謝指教。”


    對麵,鄭勤默然片刻,才終於迴禮道:“多謝指教。”


    俞邵輕吐一口濁氣,緩緩站起身來。


    見俞邵站了起來,人群很快讓開了一條道路,俞邵穿過人群,一路走到局室門口,然後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鄭勤則依舊坐在椅子上,垂首不語。


    “過去的我,棋力低微一無所知……”


    “這一年半以來,我的棋力日漸增長,早已經今非昔比。”


    “但是……”


    鄭勤終於抬起了頭,望著麵前的棋盤,表情有些茫然。


    “但是,他卻仿佛距離我越來越遠……”


    鄭勤悄然攥緊了拳頭,平整的指甲深深的掐進掌心。


    而這時,對局室裏其他一眾棋手,也終於發現鄭勤這邊的棋局已經結束了,紛紛麵露愕然之色。


    “鄭勤也輸了?!”


    “不會吧……就連鄭勤都不是他的對手?”


    “聽說以如今鄭勤的棋力,即便九段棋手,如果狀態不好的話,也有輸的可能啊!”


    所有人都懵了,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如果連鄭勤都無法當住俞邵前進的步伐,那麽,誰又能擋住俞邵?!


    年輕一輩之中,能比鄭勤還強的,可是所剩無幾了!


    他恐怕……已勢不可擋!


    ……


    ……


    當天夜裏。


    江陵,一間高檔公寓內。


    一個麵容雄偉,目光如炬的男人,正在一間幽靜的棋室之內,獨自麵對著棋盤,不斷從棋盒中夾出棋子,落於棋盤。


    正在他從棋盒之中夾出棋子,即將落下之時,家裏的門鈴聲突然響起。


    聽到門鈴聲,男人微微皺眉,先將棋子“噠”的一聲,落在棋盤上後,才緩緩站起身來,離開了棋室。


    他緊皺著眉頭,穿過客廳,走到家門口,打開門,當看到門口的張東辰後,原本緊皺的眉頭才終於舒緩開來。


    “真是稀客。”


    男人看著張東辰,表情有些意外,開口道:“什麽風把張東辰碁聖給吹來了?”


    “怎麽了,陳善九段不歡迎我?”


    張東辰笑著問道:“就讓我在門口站著?”


    “進來吧。”


    陳善啞然一笑,給張東辰讓開了一條路,然後開口道:“我還沒恭喜你擊敗蔣昌東國手,實現碁聖頭銜三連霸呢。”


    “謝謝了。”


    張東辰一邊套鞋套,一邊問道:“您已經兩年沒拿頭銜了,今年應該是勢在必得吧?”


    “哪有勢在必得之說?”


    陳善笑了笑,搖頭說道:“還指不定能不能拿到天元頭銜挑戰資格,馮河九段他們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不是還有國手戰嗎?”


    張東辰笑道:“以您去年在國手戰上的成績,國手戰預選賽都不用參加,就直接拿到今年的本賽資格了吧。”


    聽到這話,陳善瞧了眼張辰東,突然哂笑道:“小張,你到底要說什麽?話裏有話啊?”


    “我這裏有一份棋譜,我覺得有必要給您看看。”


    張東辰倒也坦然,笑道:“畢竟您過不了太久,應該就會和下出這張棋譜的人對局。”


    “哦?”


    陳善看了一眼張東辰,開口道:“你倒是有心。”


    “其實是想找個人討論一下這盤棋。”


    張東辰笑道:“我在南部賽區,棋力高強的棋手中,唯一比較熟的人就是您了。”


    “誰的棋譜?”


    聞言,陳善眉頭微皺,問道:“你還得特意來找我一起討論?”


    “俞邵。”


    張東辰迴答道:“您應該聽說過。”


    “俞邵?”


    聽到這個名字,陳善一下子愣住了。


    陳善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道:“最近聲名鵲起的那個初段棋手?”


    張東辰點了點頭。


    “他?”


    陳善感覺匪夷所思,覺得張東辰在開玩笑,問道:“你覺得他能打進國手戰本賽?”


    頭銜戰本賽是什麽地方?


    如果沒有九段的棋力,就不可能打進頭銜戰本賽,堪稱論道之地,頭銜戰本賽的每一場棋局都會為世人所關注!


    並不是擊敗過一兩次九段棋手,就意味著擁有九段的棋力,必須要和九段棋手勢均力敵,才是真正擁有九段棋力!


    能以非九段之身,打進頭銜戰本賽,太少了太少了。


    “在看到這一盤棋前,我也不這麽覺得。”


    張東辰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開口說道:“但是看完這一盤棋,我覺得……他很有可能。”


    聽到這話,陳善皺緊眉頭,緊緊盯著張東辰看了許久,見張東辰不像說謊,才開口道:“進棋室說吧。”


    張東辰點了點頭,很快就跟著陳善,走進了棋室,然後在棋桌兩側各自落座。


    陳善很快將棋盤之上的棋子全部收好,然後才表情肅然的開口說道:“好了,麻煩擺下譜。”


    “嗯。”


    張東辰點了點頭,很快就將手伸進棋盒,開口說道:“這一盤棋,由俞邵初段執黑,鄭勤三段執白。”


    說完,張東辰便從棋盒之中夾出黑子,落下了第一手棋。


    十六列四行,星!


    緊接著,張東辰由從棋盒之中夾出白子,再次落下。


    噠、噠、噠……


    陳善性格比較沉穩,即便看到黑子十七手的脫先,看到黑子那一手俗刺、甚至那一手高拆,依舊麵不改色,隻是靜靜看著張東辰落子。


    但很快,當張東辰再次夾出黑子,落在五路肩衝的位置之上時,陳善瞳孔微縮,表情終於忍不住變了變。


    “五路肩衝?”


    他抬起頭看向張東辰,懷疑張東辰是不是下錯位置了。


    “沒有下錯,就是下在這裏。”


    張東辰點了點頭,顯然知道陳善心裏在想什麽,解釋了一句之後,便再次夾出棋子落下。


    陳善深吸一口氣,耐下性子,繼續看著張東辰落子。


    漸漸的,陳善便眼神再度發生了變化,看著棋局,表情也越來越認真,直到看到最後,表情已經變得凝重起來。


    “下到這裏。”


    張東辰再次從棋盒之中夾出黑子,落下之後,便抬起了投,望向對麵的陳善,開口說道:“白子再也堅持不下去,選擇了投子。”


    陳善沒有說話,棋室之內一時間寂靜無比。


    “本來以為白子是優勢,無論從得失,還是目數,中間的黑子也沒有安定。”


    許久之後,陳善望著棋盤,才終於開口道:“但從全局考慮,黑子竟然……”


    陳善頓了頓,才再次開口:“竟然其實是用局部的虧損,將白子潛力消減於無形,從大局來看,黑子是優勢無疑。”


    “不愧是陳善九段。”


    張東辰點了點頭,說道:“您也看到了。”


    “對於這一手五路肩衝……”


    陳善望著棋盤,盯著這顆位於五路的那顆黑子,抬起頭,望向張東辰,開口問道:“你怎麽看?”


    “白子,沒能下出嚴厲手段,去製衡這一手五路肩衝。”對於這個問題,張東辰並不意外,開口迴答道。


    “沒能下出嚴厲手段麽……”


    陳善沉默片刻,問道:“到底是白子沒有下出嚴厲的手段,去製衡這一手五路肩衝……還是,根本就沒有嚴厲手段?”


    張東辰不說話了。


    “這,就是我來找您一起複盤的原因。”


    片刻後,張東辰才抬起頭,看著陳善,開口說道:“如果這一手五路肩衝真的成立,毫無疑問……圍棋的下法都要改變!”


    又是寂靜。


    “從這一手五路肩衝開始拆吧。”


    許久之後,陳善深吸一口氣,看著張東辰,開口說道:“我執白。”


    “我執黑。”


    張東辰點了點頭,開始收拾棋子,然後開始拆棋,一人執黑,一人執白,一邊下棋,一邊討論。


    很快,二人便拆解完了一路變化。


    張東辰狠狠皺著眉頭,又將棋子收好,重新擺棋。


    下完之後,又倒迴去……


    二人就這樣不斷拆著各種變化,不斷複盤,宛如在棋室論道。


    二人足足拆了三個多小時,直至淩晨,終於又拆了一路變化之後,二人突然沒有繼續拆下去,彼此無聲。


    “現在,你對這一手棋怎麽看?”


    許久之後,陳善抬起頭,望向張東辰,開口問道。


    “雖然金角銀邊草肚皮——”


    張東辰深吸一口氣,表情凝重道:“但是高者在腹,即便在布局階段,金角銀邊草肚皮也可隨著局勢而變化!”


    “和右下飛一手相比,這一手五路肩衝,更為緊湊更為有力!”


    “之前的圍棋理論認為,三路和四路是平衡線,三路取地,四路取勢,即便肩衝也是肩衝四路!”


    “但是,五路肩衝,在周圍有子力配合的情況下……”


    “它,是成立的!”


    “這一手,天外飛仙,人力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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