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任誰被手機鈴聲吵醒也會一副臭臉。


    關臨淵也不例外,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


    想了想,還是接了。


    在聽到電話那頭的人說出的內容時,他很慶幸自己的選擇。


    若是置之不理,甚至關機的話,他恐怕會恨自己一輩子。


    “現在她情況怎麽樣?被送去哪家醫院?”他一貫訓練有素的思維冷靜地支撐著搖搖欲墜的理智,還能挑出重點來問。


    “不好說,司機當場死亡,你夫人被跟她一起的同伴護在身下,那人在送醫院途中就不行了,你夫人目前還在紅會醫院搶救。”


    關臨淵掛了電話後,一把抄起鑰匙便火急火燎地出門。


    淩晨三點,街上寂靜無人。


    關臨淵把車速飆到最高,瘋狂疾馳。


    從桐城到京都足足五個小時的車程,他除了在半路為車子加了一次油外,沒有停下來休息半分鍾。


    感到紅會醫院的時候,舟以雁還在手術室裏搶救。


    門外守著容顏憔悴的何鳳英、剛從曆城迴來連臉都沒來得及洗就又匆匆趕來的紀烽,還有就是最讓人意外的與舟以雁一向感情不和的舟堯。


    舟堯是陪著何鳳英一道來的,他們正好住在醫院的周邊,趕來時碰上了舟以雁被擔架抬下救護車的一幕。


    他們都沒有認出這個一動不動的血人就是舟以雁,直到聽到護士們的討論聲,才不敢置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接受了這個事實。


    或許是舟以雁血肉模糊的樣子實在太慘烈了,舟堯總覺得她沒辦法再救迴來,心裏頭一迴對這個妹妹產生心疼的感覺。


    不論之前兩人鬧得怎麽雞飛狗走,總歸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妹,這一時這一刻,什麽恨什麽怨都沒有了,隻求老天保佑,手術順順利利。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女兒變成這樣!”


    他一出現,何鳳英立刻就崩潰地哭喊起來。


    舟堯抱著她,冷靜地道:“你這樣會影響裏麵的手術進行,噓,有什麽話都等到妹妹出來後再說。”


    關臨淵沒有看她和她的兒子一眼,直接走到紀烽身邊,要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紀烽其實也是從零零碎碎的信息中拚湊出一個大概。


    “張嬸說夫人泡浴缸的時候不小心把手機掉水裏了,整個人都很急躁,精神也不太對勁,到了半夜就突然想去桐城找你。然後是交警目前所知道的,貨車司機醉駕,迎麵撞上了夫人所在的車。貨車司機、小何、大鍾都死了,現場又找不到目擊者,所以當時到底是怎麽樣的,還要等夫人搶救過來後才知道。”


    紀烽一口氣說完,便看到關臨淵露出痛悔的表情。


    “先生,你開了那麽久的車,先坐下來休息一下吧,我去給你買瓶水。”說完,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搭到關臨淵的肩上。


    關臨淵出門時連衣服都沒有換,直接就穿著單薄的睡衣出來了。


    在車上有暖氣還好,到了醫院,立刻就換了一個陰森的空間,風從走廊盡頭敞開著的窗戶嗖嗖地吹進來,把關臨淵的臉吹得蒼白。


    紀烽去了附近的便利店,不光去買了水,還買了一雙保暖拖鞋。


    關臨淵穿著拖鞋就出來了,也沒穿襪子,看著他大冷天露出來的腳趾頭,都擔心會不會隨時被凍掉幾根。


    有了細心體貼的管家照顧,關臨淵的身體逐漸暖和起來,但心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感到寒冷。


    手術的時間越長,證明風險越高,搶救的難度也越大。


    關臨淵喝水的時候,牙齒碰到了瓶口,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紀烽將從超市買迴來的麵包蛋糕和牛奶拿了些出來分給何鳳英和舟堯,勸慰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等她做完手術後,還需要你們的照顧,所以多少吃一點吧,保存體力。”


    何鳳英本來是沒有胃口的,聽了紀烽的話,便勉強吃了一點。


    舟堯又在牛奶上插了吸管,讓她喝了半盒。


    剩下的,他自己全部吃了。


    關臨淵是真的吃不下,隻喝了幾口水,疲倦地靠在長廊的椅子上,墨玉般的眸子氤氳開一片陰霾。


    紀烽的手機響了,他接聽了片刻,然後轉頭對關臨淵說:“先生,小少爺醒了,哭著要媽媽。”


    關臨淵便接過了他的手機,對那頭手忙腳亂地哄寶寶的張嬸道:“打開免提。”


    張嬸一愣,隨即按他的說話去做。


    關臨淵低醇柔和的聲音便如同驚嚇盒裏麵突然跳出來的彈簧小醜,把寶寶震住了。


    “捏捏?”下一秒,他立刻明白過來,是捏捏通過手機機在跟他說話!


    關臨淵柔聲道:“嗯,是我。寶寶,媽咪現在暫時還不能迴家,你乖乖聽張嬸的話,好不好?”


    寶寶似懂非懂地迴答了一句“啊哦~”。


    關臨淵說:“乖,寶寶你是我的驕傲。”


    寶寶這迴聽出了這是一句讚美的話,頓時樂得“哈哈哈哈”直笑。


    張嬸趁機替他洗臉,他也不躲不鬧,乖乖地坐著任由張嬸動作。


    “先生,夫人她現在怎麽樣了?”張嬸忍不住插嘴問。


    關臨淵看了一眼仍舊亮著燈的手術室,篤定地道:“她沒事。”


    張嬸在心裏謝天謝地,“那就太好了,我就說好人有好報。”


    關臨淵說:“寶寶就暫時麻煩你照顧了,有什麽事隨時打我手機。”


    張嬸拍著胸口說:“先生請放心,交給我吧,我會照顧好寶寶的,你好好照顧夫人。”


    寶寶也學著她拍胸口,含糊地說了一長串隻有他自己才聽得懂的話。


    這時候,手術室的門打開了,醫生走了出來。


    關臨淵立刻掛了電話,比何鳳英還要更快一步衝了上去,“我妻子怎麽樣了?”


    醫生摘了口罩,語氣平緩地道:“傷者有兩根肋骨斷了,其中一根刺進了肺部,另外就是她的頭部、脊椎都在車禍中受到了劇烈的衝擊,有可能會導致下半身癱瘓,不過具體情況要等她醒過來後才能確定。”


    何鳳英聞言差點沒當場暈厥過去。


    “雁雁……我的雁雁啊……”她在舟堯的懷裏失聲痛哭。


    關臨淵的身軀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臉色已然一片慘白。


    舟以雁被推出來了,從頭到腳幾乎被包成木乃伊,離開手術室後,立刻就被送進了觀測室。


    關臨淵下意識地想要跟著進去,卻被護士攔住了,“不好意思先生,現在你還不能進去。”


    透過寬大的玻璃窗,能夠看到裏麵的護士正在為她接駁各種儀器。


    關臨淵問:“那我什麽時候才能去看看她?”


    護士說:“等過了危險期才行。”


    關臨淵心裏咯噔一下,才剛稍稍放下的心,又再提了起來,“她還有生命危險?”


    護士道:“就看她今晚能不能醒過來。”


    “明白了。”


    關臨淵從未試過像現在這麽的無力。


    明明近在咫尺,卻什麽都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她沉沉昏睡,隻能通過那些接駁在她身上的監測儀器判斷她此刻是否有生命體征。


    那種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突然失去她的驚恐,一點一點吞噬著他的理智。


    何鳳英哀痛的哭聲更是把絕望的氣氛渲染到了極點。


    關臨淵皺眉道:“舟堯,你送你媽迴去,這裏有我在就行了。”


    舟堯冷笑一聲,眼中露出憤恨之色,“我還敢相信你?我妹就是因為你才變成現在這樣的!你到底對她說了什麽重話,讓她以為自己要被拋棄了,大半夜都心急火燎地跑去找你?你明知道她就是隻敏感的哭包,就不能讓著她哄著她一點嗎?”


    何鳳英帶著哭腔道:“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貪圖那點金錢就讓雁雁嫁給她不喜歡的人,最後還落到這樣的田地……”


    舟堯頓時一怔,憤怒的表情瞬間褪去,隻餘蒼白。


    那點金錢全是讓他拿去還賭債的。


    歸根到底,錯的人是他才對。


    關臨淵隨便他們說什麽都不動氣,隻是淡然地道:“別那麽大聲說話,會吵到以雁。”


    舟堯整個人都仿佛一直放久了的花,蔫兒了。


    “媽,你一整夜沒睡了,先迴去休息一下,下午再過來。”


    何鳳英此刻已是搖搖欲墜的狀況,任由兒子扶著離開了。


    紀烽沒有勸關臨淵迴去,隻是提議道:“我剛才問了醫生,現在還有很多寬裕的病房,我開了一間,先生你去那裏休息一下,我在這裏守著。”


    關臨淵搖搖頭,眼睛雖然熬了一夜布滿血絲,但眼神卻清冽銳利。


    “你迴去吧。”


    他以命令的語氣道。


    紀烽正欲開口,就又聽到關臨淵道:“這事情我一定要查清楚原因,你養足精神,等我電話行事。”


    關臨淵又恢複成那個不近人情的會行走的冰雕了。


    紀烽記得初次與關臨淵接觸的時候,關臨淵給他的印象就是一個沒什麽感情的人。


    一般人的冰冷是對外人冷漠,但關臨淵的冰冷,是對自己也沒有多少感情。


    這世上似乎沒什麽是他看得進眼裏的,並不是出於高傲,而是真真實實對這世間沒什麽在乎。


    卻又不是那種萬念俱灰,對全世界失望的狀態。


    準確來說,關臨淵就像一個智能ai,天生沒什麽感情,即便是笑,眼神也是冷的,那種冷,是仿佛連身上的血液都沒有溫度的冷。


    但自從他娶了舟以雁後,這樣的情況開始慢慢有了轉變。


    那雙墨玉般漂亮的眸子越來越多地透出人類該有的情緒,臉部冷硬的線條也開始變得柔和,整個人充滿生氣。


    紀烽看了一眼觀測室玻璃牆裏麵靜靜地躺著的舟以雁,衷心祈求她能醒來。


    如果她不在了,關臨淵就算活著,也隻是活成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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