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以雁經曆了那一場桃花浪、雲和雨後,疲勞到極致,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後,已是華燈初上。


    她發現自己正枕著一個溫暖的臂彎,轉頭,便在昏暗的光線中對上了一張帥到令人窒息的臉。


    甜蜜幸福的感覺瞬間炸裂。


    剛才她夢到了年少時的自己,夢中的畫麵有點模糊,情節還顛三倒四。


    但就是這麽一個支離破碎的夢,卻讓她想起了被時光掩埋了的那一段往事。


    那一年,她不過十二歲,還有不到一月的時間就小學畢業。


    她想要在暑假的時候去一趟國外旅行,那是何鳳英答應過她的,隻要考試成績都在九十分以上,就去。


    恰好舟建業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有空,也讚成舉家出門放鬆心情。


    那會兒舟堯剛上初二,叛逆得很,但和舟以雁還沒有鬧到不可調和的地步,偶爾也會教她怎麽寫數學題,


    壓榨她的零花錢的同時,也還記得買一個冰激淩給她吃。


    他們鬧翻的真正原因,是旅途中遇到了一個吉卜賽女郎。


    舟以雁在那之前從來沒聽說過“塔羅牌”,那位吉卜賽女郎就是用塔羅牌進行的占卜,因為過程複雜且長,她沒什麽耐心,中途就趴在何鳳英的大腿上睡著了。


    現在她迴想起來,約莫就是從在次占卜後,舟堯對她的態度更加惡劣了。


    欺負起她來沒輕沒重,已經不再是尋常的惡作劇,而是像在對付一個他討厭的家夥。


    舟以雁本來還挺期待這次旅遊的,覺得會是個沒好迴憶,誰知道老被舟堯挑刺,讓她的心情大打折扣。


    結束旅行迴到舟家,兩人的關係可以說已經變成了針鋒相對。


    某次兄妹吵架,舟堯尖酸刻薄地讓她滾出舟家,說她不配做爸媽的女兒,不配做他的妹妹。


    舟以雁又氣又委屈,眼睛含著兩泡眼淚,咬牙道:“要滾你滾。”


    舟堯便惡狠狠地說:“以後等我繼承了舟氏,第一件事肯定是把你趕出去。”


    舟以雁氣到不行,衝動之下,便離家出走了。


    何鳳英和舟建業都忙著公司的事,管家和傭人恰好被派出去辦事,因此除了舟堯外,竟然沒有第二人發現舟以雁不見了。


    舟以雁出了家門就坐上了計程車,她對金錢的概念還不太清晰,讓司機有多遠開多遠,結果身上的錢花光了,被扔在了一個從來沒有來過的城區。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害怕,想要打電話迴家,卻發現不記得家裏的電話號碼,就更別說舟建業或者何鳳英的手機號了。


    她憑著來時的記憶往迴走,卻越走心裏越沒有底,車子開得快,她又沉浸在難過和悲憤中,根本沒有仔細留意一路上的景色。


    她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小蟲子,在如同蜘蛛網般縱橫交錯的城市街道中,迷失了方向。


    眼看著日落西山,萬家燈火,她終於崩潰,蹲下來嚎啕大哭。


    她感到路上的人都紛紛向她投來怪異的目光,她突然想起管家跟她說過的人販子的新聞,心底滋滋冒出寒氣,越發覺得孤立無援。


    終於在一個阿姨走過來要跟她說什麽時,她尖叫著跑開,似乎是穿過了一條繁忙的馬路,耳邊是尖銳的刹車聲和行人的叫喊。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裏,等到再也邁不動雙腿時,才停了下來。


    她身上的衣服全被汗水濕透,臉上淚痕未幹,分外楚楚可憐。


    “等一下,別踩到我的貓!”


    一把清朗的聲音突兀地自身後響起,她嚇了一跳,往旁邊閃躲。


    “喵。”軟軟的貓叫聲傳來,她低下頭,看到了腳邊有隻小貓正在伸懶腰。


    自己差一點就踩到它了。


    有人從身後走了上來,彎腰,拎著小貓的脖子將它抱了起來,放在懷裏。


    “乖啊,別亂跑。”


    路燈下映照在少年溫潤如玉的側臉上,舟以雁不禁有一瞬間的恍惚。


    天啊,好帥。


    “不、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它。”舟以雁小聲地道歉。


    她其實也很喜歡小動物,特別是貓和狗,但何鳳英有過敏性鼻炎,所以家裏禁止出現任何帶毛的動物。


    少年轉頭看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的狼狽,臉上閃過了一絲驚訝。


    “沒關係,不是沒踩著麽。你要摸摸它嗎?”


    舟以雁忙不迭點頭,慢慢地抬起手,摸了摸小貓的耳朵。


    少年黑眸微閃,然後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我也是喜歡摸小貓的耳朵。”


    舟以雁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哥哥,這是你養的貓嗎?”她問。


    少年說:“哥哥就哥哥,為什麽前麵加個小?”


    舟以雁想到了舟堯,嘴角立刻就往下撇了撇,“我討厭哥哥,但你不討厭。”


    少年笑道:“原來你這麽不高興是因為跟哥哥吵架了。那好,小哥哥就小哥哥,你要是喜歡這隻貓,就抱迴去養,這不是我的貓,我是在前麵那條巷子發現它的,小東西可能被媽媽拋棄了,怪可憐的,我就每天出來喂它一點吃的。”


    舟以雁又伸手摸了摸小貓的腦袋,臉上現出猶豫之色。


    少年看出來了,估計是她家裏人不許養,便道:“沒事,我可以繼續給它帶吃的,你有空也可以過來看看它。”


    舟以雁垂著頭,雙手手指絞在了一起,小聲說:“但是我不知道要怎麽從家裏來這裏……小哥哥,我、我”她猛地抬頭,無助地看著他道,“我不知道要怎麽迴家,怎麽辦?”


    終於,還是向人求助了。


    她整顆心都提起來了,既忐忑不安,又期待萬分。


    他會幫她的吧?他是好人吧?


    少年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對方是個迷路小孩,但下一秒,就露出了讓人安心的笑。


    “別怕,我來想辦法帶你迴家。”


    心底所有的委屈和悲憤都倏然消失了,她怔怔地看著小哥哥,覺得他就是上天送到她身邊的神。


    少年彎腰,把貓放迴地上,衝它揮揮手,道:“快迴去吧,明天見。”


    小貓一點都沒有遲疑地往前跳躍,幾個起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舟以雁學少年一樣,衝夜的盡頭揮揮手,“貓貓,明天見。”


    少年笑了起來,“你都不知道怎麽從家裏到這裏來,明天見個鬼呀。”


    舟以雁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我這是出於禮貌,就是跟它說聲再見。”


    少年朝她伸出了手,笑道:“我們走吧,你拉著我,別走丟了。”


    舟以雁甚至都沒有問他走去哪裏,難道已經知道她家在哪了?就那樣信任地傻乎乎地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少年的手掌上。


    少年拉著她,邊走邊問她記不記得家的位置,是什麽城區,什麽街道,什麽門牌號。


    舟以雁其實都知道,隻是剛才太過害怕,才忘記了。


    現在被少年循循善誘,便慢慢地把住址說出來了。


    少年挑了挑眉,有點驚訝,“你住的地方離這兒蠻遠的。”


    看到她一副差點又要哭出來的樣子,少年忙道:“遠是遠,但能迴去。”


    接著,少年便在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跟司機報了地址。


    然後又對她道:“到家後讓你爸媽給司機車費就行了。”


    她這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麽一個簡單的迴家方法。


    少年衝她揮揮手,就像之前跟小貓道別一樣,隻是沒有說“明天見”,而是說:“小妹妹,拜拜啦。”


    直到車子駛出了大半個街道,她才想起,自己沒有問他的名字,也沒有問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如果她想要找他,該怎麽來。


    她問司機剛才那裏是哪裏,司機說,“哦,那裏是城北東嶺街,在老城區那一帶來說,算是比較熱鬧的路段。”


    後來,她千方百計地來了那裏幾次,卻沒再遇到過那個少年,還有那隻小貓。


    這段記憶和記憶中的少年明明是不該隨便忘懷的,但年深月久,終究還是遺忘了。


    舟以雁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做了一個沒頭沒尾的夢,就又從年月深處把這段記憶給挖出來了,少年溫暖的笑容和關臨淵冷冰冰的表情重疊,找不到相似之處,但卻和她在相冊裏見到的中學時代的關臨淵一模一樣。


    明明小時候那麽愛笑愛說話,怎麽長大後就成了人狠話不多了呢,完全不能怪她沒認出他來啊。


    她忍不住抬手輕輕地描畫著熟睡中男人的眉眼,往日的冰冷剛毅消減了幾分,連緊抿的嘴唇都顯出一點柔和。


    如果早知道是你的話……


    她眼中溢出了一片柔情。


    我們就不必浪費那麽多時間了。


    關臨淵毫無預兆地突然睜開眼睛。


    舟以雁嚇了一跳,想收迴手,卻被他牢牢握住了。


    “疼嗎?”他沒頭沒腦地問。


    舟以雁先是一愣,隨即想起兩人剛才……雙頰瞬間紅得滴血。


    “沒、沒事。”她用力搖頭,聲如蚊蚋。


    關臨淵便笑了,又問:“累嗎?”


    她感受了一下腰部的酸痛,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還好啦。”


    他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擰亮了床頭燈。


    “不知道院子裏的燈籠亮起來是什麽樣子,一起去看看吧。”


    明明是邀請,卻用了祈使句,霸道強勢得很。


    舟以雁心想,還是小時候比較可愛。


    她也跟著坐了起來,遲疑了一下,才道:“院子裏蚊子多,逛一圈就可以了吧,迴來我給你看我小時候的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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