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沒輕沒重的,一下子就戳中了舟以雁的痛處。


    舟堯是個被父母慣壞的紈絝,加上父親舟建業重男輕女,還潛移默化地把這觀念也根植到舟堯身上,使得這兩兄妹的感情很淡薄。


    舟以雁從小到大沒少被舟堯欺負,對他討厭得很,想到自己現在忍辱負重卻還被他挖苦諷刺,當即就來氣。


    “除了這套別墅,不是還有五百萬彩禮嗎?對了,那錢現在哪兒去了?”舟以雁一向是怕舟建業的,所以轉頭看向何鳳英,“哎呀,媽媽說過錢是要給哥哥還賭債的,看我,一孕傻三年。”


    說完後心情頓時爽朗不少,連帶著之前累積的憋屈都消散了。


    舟堯當場變了臉色,就連舟建業和何鳳英都皺起了眉頭。


    舟以雁第一次當著父母的麵衝撞哥哥,感覺就像循規蹈矩的司機第一次闖紅燈,心情很微妙。


    但痛快。


    舟堯上前一步,鐵青著臉問她:“臭丫頭,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舟以雁不怕舟堯會在這裏對她動手,於是破罐子破摔,橫眉怒目地道:“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我的賣身錢全被你拿去還債了!”


    “以雁,”不等舟堯發作,舟建業便先神情嚴肅地發話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嫁出去了,就不再是舟家的人了?眼中不再有父親和兄長了?當初你死活不答應婚事,覺得我賣女求榮,現在倒好,反過來擔心我們沾你的光?”


    舟以雁心裏對舟建業一直是敬畏的,而且畏大於敬。


    別人家是父愛如山,她家是父威如山,壓得她在家裏直不得腰,抬不起頭,喘不過氣。


    她怕了父親二十多年,現在突然覺得,不怕了。


    那個在她心裏山一樣高大威嚴的父親,此時看來,也不過是個尋常的大叔,穿著從地攤買來的幾十塊錢一件的外套,形容憔悴,卻還繼續保持著以前的清高傲慢,看她的眼神永遠是輕視和不滿。


    他們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也還是看不起她。


    舟以雁深唿吸一口氣,把情緒強壓下來。


    她不打算反駁舟建業的話,跟他是講不通的,因為他根本聽不進她的話,她所有的委屈在他眼裏都是矯情。


    那還有什麽好說呢。


    她咬著下唇,眼眶已微微泛紅。


    這時候,管家走了過來,畢恭畢敬地對她說:“夫人,茶點已經備好了,客人可以移步客廳。”


    何鳳英忙順勢打圓場:“雁雁,我們坐下來再說話吧。”


    說著就要往裏走,管家卻抬手示意道:“請客人先換鞋子。”


    何鳳英愣了一下,以前她還是闊太太的時候,進門是有傭人專門替她送拖鞋的,隻是這一年來顛沛流離,隻租得起最便宜的筒子樓,牆壁和地麵永遠都有汙漬,出入都能聞到隔壁飄來的油煙味,早就忘了那些講究。


    此刻迴過神來,她深情地環視別墅,心情複雜地道:“對,先換鞋。”


    然而管家那句“客人”卻激起了舟建業的不滿。


    “什麽客人?這是我女兒!”言下之意,他應該是主人。


    管家沒有跟他爭辯,默默垂手站一旁,態度不卑不亢,英俊的臉上始終帶著得體的微笑。


    兩相一比,舟建業在氣度上就輸了一籌。


    舟以雁都替他丟臉。


    “這地方我不想進。”舟堯看得出來那管家是在維護舟以雁才那樣說話,想他曾經堂堂的舟少,現在居然連下人都敢給他下馬威,哪裏受得了。


    “阿堯……”


    “要進你們進吧。”舟堯發起大少爺脾氣誰的話都聽不進,一甩袖子就走了。


    何鳳英擔心舟建業也要走,連忙挽著他的胳膊往裏走。


    茶幾上擺放的糕點很精致,但也很常見,換了是以前,舟建業是看不上眼的,但此刻,卻拿起筷子一件不落地吃了個遍。


    何鳳英反而隻要了一塊桂花糕,吃得很慢,等到她吃完時,其他糕點早已一掃而空。


    看來關臨淵給的那筆錢還真的隻夠還賭債,一分不多。


    不然他們也不至於連一頓早餐都省著。


    “紀管家,讓廚房再多做一些點心吧。”舟以雁終究心軟。


    “不用了,吃多了也膩。”何鳳英站起來道:“我想去看一下寶寶,他在睡覺嗎?現在誰在照顧他?”


    “在樓上的嬰兒房,請了一個專業人士帶他。”舟以雁將他們引到樓上。


    經過主臥時,舟建業往那看了一眼,但房門是關著的,看不到什麽。


    何鳳英心直口快地問:“你和臨淵現在是睡這個房間吧?”


    舟以雁隻好把門推開,道:“是啊。”


    “裝修得亂七八糟。”舟建業隻看了一眼,便皺起眉不滿地批評。


    嬰兒房傳來“哇哇”的哭聲,何鳳英趕緊加快腳步。


    麥櫟正抱著他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阿姨叔叔,你們好……”麥櫟微笑問好後,又對舟以雁道,“換過尿片了還在哭,是個小哭包子。”


    舟以雁笑道:“像我。”


    何鳳英走過去,伸手去抱寶寶:“讓我來。”


    舟建業的目光也落在寶寶身上,眼中透出一點慈愛。


    “怎麽不幫他戴帽子?帽子呢?”何鳳英探手去摸寶寶的衣服,更急了,“怎麽隻穿那麽少?沒準備衣服嗎?”


    麥櫟笑著解釋:“開著暖氣呢,而且寶寶本身就是個小太陽,不用……”


    “沒聽到我的話嗎?帽子和衣服呢?”何鳳英打斷了她的話。


    麥櫟的笑容僵住了。


    舟以雁是個沒有主意的,又不懂如何育兒,一時間不知道該聽誰的,但想到何鳳英好歹有過實戰經曆,於是就對麥櫟說:“多穿一點比較好吧?”


    麥櫟從櫃子裏拿出帽子和衣服,仍舊不讚成地道:“小嬰兒最忌諱的是捂得太厲害。”


    舟以雁趁何鳳英不注意,衝她眨眨眼,用氣音道:“就捂一陣。”


    麥櫟隻能隨她,小聲道:“那我到外麵轉轉,你們在這裏聊聊天。”


    麥櫟一走,何鳳英就更不滿了,問舟以雁:“她這是什麽態度?你們請的是什麽育兒嫂?那姑娘看起來都還沒結婚,懂怎麽照顧寶寶嗎?”


    舟以雁幫著麥櫟說話:“不是育兒嫂,小麥是護士,很專業的。”


    何鳳英給寶寶套了一件夾棉的衣服,又給他戴上毛線帽,期間寶寶哭得驚天動地,還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迴。


    “你要讓他有安全感,裹緊一點。”何鳳英給她示範,在繈褓外麵又裹了一層毛毯。


    舟以雁看著自己的小團子被五花大綁成一個小粽子,覺得還是麥櫟比較靠譜。


    “你請個育兒嫂都比請個護士強,還跟我講專業,護士的專業是打針和解剖。”何鳳英說什麽都是有理的,教訓起人來頭頭是道,“小年輕沒什麽耐性,又沒有經驗,還自以為是,你膽子真大,居然敢把我外孫交給這樣的人照顧。”


    何鳳英一邊數落,寶寶一邊助威,配合得天衣無縫。


    舟以雁說:“媽,你先讓他別哭。”


    何鳳英哄娃娃還是有一手的,她用胳膊夾緊了繈褓,邊走邊哼小曲,不一會兒,寶寶果然安靜下來。


    “這樣吧,辭掉那個護士,我親自幫你們帶寶寶。”何鳳英怕吵醒寶寶,放輕了聲音。


    舟以雁問:“你們現在住哪裏啊?你方便每天過來嗎?”


    何鳳英彎腰將寶寶放迴小床上,然後才說:“我們現在暫時住酒店,肯定是不方便的。這樣吧,你跟臨淵商量一下,在附近幫我們租套房子。”


    這一帶都是富人區,租房子可不便宜。


    舟以雁自己的積蓄並不多,如果答應何鳳英的要求,勢必要向關臨淵借錢,她實在不願意,於是道:“何必浪費那錢,我看小麥把寶寶照顧得挺好的。”


    一直不吭聲的舟建業此時冷冷地“哼”了一聲,站起來對何鳳英道:“你看,生女兒吧!胳膊肘盡往外拐,幫我們租房子成了浪費錢。”


    他說話沒有刻意控製音量,寶寶驚跳了一下,醒來了,爆發出驚人的哭聲。


    舟以雁頓時心都疼了,寶寶是被嚇醒的,表情既不安又委屈。


    她連忙把寶寶抱起來,卻被何鳳英搶了過去。


    “我的乖孫孫,不哭不哭哦。你媽媽不懂事,惹你外公生氣了,嚇醒了我的乖孫孫。”她說完後又開始哼小曲,花了好大功夫才讓寶寶重新睡著。


    舟以雁憋著一股氣,又不好發作,鼻子一陣陣發酸。


    何鳳英拉著她坐下,摸摸她的腦袋,推心置腹地道:“傻孩子,到現在都還沒轉過彎來嗎?正所謂血濃於水,真正心疼你的隻有父母,有些人就算嫁個好老公,也不敢保證能夠一輩子受寵,更何況你跟關臨淵的感情是怎麽樣的,你心知肚明。我們要是住在附近,跟你和寶寶好歹有個照應,日後就算你在關家受了委屈,也能第一時間來找我們為你出頭,你想想看是不是這個理。”


    何鳳英能言善辯,對舟以雁的性子又摸得透,說出來的話讓人難以反駁,舟以雁招架不住,為難地道:“我要跟他商量一下……”


    “這就對了,你今晚跟臨淵說一聲,明早給我個答複。其實也不用租太大的房子,普通兩房一廳就可以了。”


    這明顯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這一帶都是獨門獨戶的別墅型豪宅,哪來的兩房一廳?


    舟以雁第一次見識到何鳳英這強人所難的手段,心裏又是無奈,又是為難。


    直到傍晚時分,關臨淵迴到別墅,她都還沒想好該怎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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