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城,城主府內。


    董士賢父子在書房內相對而坐。


    小呷一口茶後,董士賢看向董相林說道:“林兒,你可知為父找你來所為何事?”


    董相林眼珠子轉了轉,抓抓頭說道:“爹爹,我這才大婚沒多久,哪能那麽快就……”


    眼見董相林想歪了,麵色有些不大自然的董士賢幹咳一聲說道:“這傳宗接代雖說是大事,卻也不急於一時,你還年輕,切莫因此而傷了身子。”


    說完之後,董士賢正色道:“林兒,今日爹爹叫你來卻不是為了這件事。”


    “我知道的。”


    董相林低下頭小聲說道。


    “可孩兒不知道該如何對爹爹說,因此才……”


    董士賢聞言,輕輕捋了捋頜下胡須,滿意地點點頭說道:“你能想到此事,為父已經深感欣慰了。”


    “爹爹,可孩兒現在很是迷茫,都說先成家後立業,眼下孩兒已經娶了妻,可這立業一事,我該怎麽做呢?我又能做些什麽?”


    董相林麵帶愧色,輕歎了一聲,“是孩兒無能……”


    慢慢喝著茶水的董士賢放下手中的茶杯問道:“要不要爹爹陪你喝幾杯?”


    “不了~”


    董相林搖了搖頭說道,“舉杯消愁愁更愁,喝酒這事兒,還是高興的時候再喝吧。”


    說到這,他感慨道:“說起來,呂叔叔已經多日沒來找爹爹喝酒了。”


    董士賢輕笑一下說道:“怎麽?你這是想他了?”


    董相林撇了撇嘴,趴在桌上,抬頭看向董士賢問道:“爹爹,您說當初我要是隨呂叔叔學武的話,現在的我是不是也能到軍中混個小校尉當當?”


    “怎麽?這是後悔去書院讀書了?”


    董士賢拿起茶壺,給自己添了些茶水之後,又到了一杯茶,推到有些懨懨不樂的董相林麵前。


    “這倒不是,可我總覺得,就算讀再多書,卻不及會些武藝有用,所以我就在想,當初爹爹您為何不同意我跟呂叔叔習武?”


    董相林晃動著手中的茶杯,看著杯中幾片茶葉浮浮沉沉,鼓著腮幫子說道。


    “你這孩子,這是在埋怨爹爹麽?”


    董士賢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林兒,爹爹且問你,這茶水可否能再拿來釀酒用呢?”


    雖然不明白父親為何會突然問自己這句話,董相林想了想之後還是迴答道:“雖然孩兒不懂得釀酒之術,可這已經沏成茶的水應該不能再釀成酒了。”


    董士賢微微頷首,接著問道:“那為父再問你,是茶水好喝,還是這酒好喝?”


    董相林直起身來,看了眼杯中泛黃的茶水,淺飲一口說道:“各具特色,至於喜好,則是因人而異,況且這飲茶是為解渴,而酒所帶來的醉意,是茶所不能的,可以酒水來解渴,卻又不及茶水。”


    “不錯,那為父的話,你可是懂了?”


    董相林低頭沉思了片刻說道:“孩兒懂了,可是爹爹,當你想喝酒的時候,你麵前隻有一壺茶,這茶可就沒那麽大的用了。”


    董士賢抬眼看了董相林一眼說道:“是感慨生不逢時了?”


    董相林低下頭去,輕輕地晃動著手中的茶杯,默不作聲。


    他還真的想去喝上幾杯。


    他甚至有些想念與呂叔叔喝酒的日子。


    似乎將兒子的心思看透,董士賢輕聲說道:“林兒,可你有沒有想過,這酒,它真的就能替代茶水麽?”


    “爹爹~”


    董相林唉聲歎氣道:“其實您說的話,我都懂,可……”


    深唿一口氣之後,董相林繼續說道:“那日呂叔叔提酒上門,您是怎麽對他的?可如今呢?遠的不說,王上人就在平南城,可您身為平南城城主,卻連見他一麵的機會都沒有。這說明什麽?說明在那位王上眼中,您這個城主,本就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


    說完之後,董相林偷偷地瞄了董士賢一眼,見其沒有動怒,才悄悄地鬆了口氣。


    似乎早就猜出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董士賢沒有絲毫生氣的意思。


    再喝了口茶之後,他溫聲說道:“或許是因為爹爹是個讀書人的緣故,比之你呂叔叔,爹爹我更喜歡飲茶。”


    “這茶啊,比白水多了些滋味兒,或許味苦,細品之後,沁人心脾,除了解渴,更是醒腦提神,前朝明醫華佗先生所著《食經》中曰‘苦茶久食,益意思’,便是這個意思。”


    “林兒,正所謂管中窺豹,時見一斑,你所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你也是飽讀詩書之人,古往今來,能載入史冊的,可不隻有那些名將吧。”


    已放下茶杯的董相林雙手銜在一起,指尖微微用力。


    看著若有所思的董相林,董士賢繼續說道:“林兒,爹爹再問你,何為城主?”


    “自然是一城之主了!”


    董相林抬起頭來,隨口說道。


    “那何為一城之主呢?或者說,這一城之主所做之事,又該是什麽呢?”


    董士賢再問道。


    “爹爹,城主是您,可不是孩兒,將來我也未必能繼承您的衣缽,成為咱這平南城的城主。”


    董相林無精打采道。


    “那爹爹再問你,爹爹身為城主,這眼中該是有黎民還是王上呢?”


    不等董相林開口,董士賢便自答道:“說出來或許你不相信,爹爹的眼中隻有百姓,而這王上究竟由誰來做,爹爹其實並不在乎。”


    “不過,在一個賢明的君主下為官,做事會更容易些。”


    “爹爹所說的容易,可不是在說仕途容易,而是造福於民更容易。”


    說完之後,董士賢長歎一聲,站起身來,走到董相林的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能成為平南城的城主,未必就不能成為其他城的城主,你爹爹我不也是憑著自己的努力才坐上這個城主之位的麽?”


    轉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董士賢,董相林說道:“爹爹,可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天下大亂,咱們讀書人可是沒什麽機會的。”


    “真的麽?”


    “那我再問你,這軍中,像元夕這樣的高手能有幾人?林兒,你在書院可是學過六藝的,這射,禦兩藝,難道就白學了麽?”


    “就算你去投筆從戎,以你讀書人的身份,加之你身上所學,在這軍中真的就無立足之地麽?”


    董相林眼神一亮。


    董士賢所言不假,而此前董相林之所以對自己毫無信心,隻因一個人。


    “林兒,這元夕就算是韓信,你難道就不能當蕭何了麽?這人呐,最重要的地方,還是這裏!”


    說著,董士賢用手輕輕點了點董相林的頭。


    “林兒,這水既然已經成了茶,便是再有悔意,也再變不迴清水,你記住了,人可以迴顧過去,但不要將過去當做現在的理由,這人呐,得向前看!你可明白?”


    “爹爹,我懂了!”


    董相林目露堅定神色,站起身來說道:“爹爹,那等呂叔叔歸來之後,我去投軍可好?”


    董士賢目露讚許之色,點點頭說道:“你已經成人了,這些事,你自己做主即可,說起來,爹爹也想為你呂叔叔分一分憂,可眼下這般,爹爹我是有心無力,便是陪他喝一喝酒,都沒什麽機會。”


    “爹爹,等這次呂叔叔迴來,咱倆陪呂叔叔好好喝上一頓不就成了?反正咱們那位王上已經重返王都了,呂叔叔他應該沒什麽要緊事了才是。”


    董相林笑著說道。


    董士賢輕歎一口氣說道:“難道你忘了咱們城門因何而關閉了麽?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雖然你呂叔叔人沒來,可很多消息,他都派人告訴了爹爹,如今荊州那邊已經派大軍壓境,雲上城那邊戰事吃緊,隻怕你呂叔叔連個喘息的功夫都沒有,就得率兵前往東邊,爹爹所能做的,就是盡力保證糧草供應,讓你呂叔叔無後顧之憂。”


    “荊州都打過來了?”


    董相林瞪眼看向董士賢問道:“爹爹,咱們不都是大晉的子民麽?他荊州為何會來犯我巴州?”


    “大晉?”


    董士賢麵露苦澀之意,“大晉王朝已經不複存在了,林兒,這件事才是爹爹最為擔憂之事。”


    “大晉王朝不存在了?”


    董相林驚得張大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個王朝就這麽沒了?


    “其實早在並肩王去了洛月城之後,爹爹就猜到了,早晚會有這麽一日的,如今是大宋王朝,袁氏為天子了,不過他這個天子,眼下並未得到天下人的認可,各路諸侯王隻怕都坐不住了。荊州來犯我巴州,未必不是有稱霸天下的雄心。”


    “至於咱們巴州,短短的幾個月內發生了這麽多事,正是內憂之時,所以荊州才會發兵巴州。”


    “隻可惜啊,這戰事一起,隻怕又要生靈塗炭了。”


    “想要不打仗,很簡單,就看你董大城主如何選擇了!”


    一道聲音從門外傳來。


    隨後,門被推開。


    董士賢父子大吃一驚,將董相林護在身後,董士賢盯著門口,盯著那個負手而入的人問道:“你是誰?”


    ————————


    封閉了好幾日的城門終於打開了,此前著急守在城門處的人卻是無人向城外走去。


    無他,隻因城門口處站滿了手持利器的士兵。


    都挺了三日了,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的。


    況且城門正中處,還跪著兩個人。


    這等好戲,可比出城門要有意思得多了。


    城門內眾人皆抻著脖子將目光投在吳仲與王季的身上。


    城門外,呂一平帶領大軍已快走到城門前。


    成是非一勒韁繩對呂一平說道:“呂叔叔,我先迴家去探望一眼爹爹,然後再到軍中去報道,您看這樣可好?”


    呂一平知道成是非的心思,便對他說道:“也好,你先迴去吧,若是令尊有空,你就請他與你同去一趟大營,我有些事情要與你爹爹商討一下。”


    “嗯,那我先去了!”


    應聲之後,成是非翻身下馬,將馬交給一名士兵之後,他快步向城門走去。


    繞到城牆一側,成是非沿著牆邊走到城門口處,裝作沒有看見跪在城門前的二人,他快步向城內走去。


    讓成是非意想不到的是,城門這邊竟然有很多人站在城門兩側,見他走了進來,眾人的目光刷得一下子,就落到了成是非的身上。


    身為雲德武館的少館主,成是非也算是平南城之中的風雲人物,可眼見這麽多人突然看向自己,成是非也有些不好意思,對眾人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唿,成是非快步進入城內,向著武館的方向飛奔而去。


    成是非與吳仲、王季二人頗熟,眼下這般情形,比二人小上多歲的他站在呂一平身旁卻有些不大合適。


    看著跪著的二人,鄭叔遠深吸一口氣,眼眶又不由自主地紅了,待隨呂一平走近之後,他二話不說,快步奔到二人身旁,解開衣襟,用力一扒,同樣赤裸著上身,跪在了吳仲的身側。


    沒有荊條在背的他雙手托刀,高舉過頭,一言不發。


    “老三,你這是在做什麽?快起來!”


    吳仲見狀,小聲嗬斥了一下。


    “二哥,我等同為大哥兄弟,你與老四怎可將我排在外麵?”


    “唉~”


    吳仲歎了口氣,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已經下馬的呂一平說道:“將軍,大哥蒙難,我等難辭其咎,還請將軍責罰。”


    呂一平看著跪著的三人,想起了已經安葬的周伯昌,心中也是湧起一陣哀傷之意。


    這一路上他都在自責。


    他在後悔自己這麽晚才將青玄功的完整秘籍交到周伯昌手中。


    他後悔沒有查清平南城內是否還有那夥人的同黨便動身前往子陽城。


    隻可惜,光後悔是沒有用的。


    慢慢走到三人身前,呂一平輕聲說道:“你們這是做什麽?都起來吧!”


    本想多說些什麽,可話到嘴邊之後,卻又隻剩下無話可說。


    輕歎一口氣,呂一平躬下身子,親手去解捆在吳仲身上的繩子。


    這時王季突然說道:“將軍,大哥死得蹊蹺,我懷疑咱們軍中有細作!”


    呂一平沒想到王季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轉頭看向王季,低聲音說道:“老四,此事待迴到大營之後再說吧。”


    他何嚐沒有猜到他的軍中有奸細。


    “將軍,還是現在說吧,因為我懷疑此人就是他!”


    說完,王季一指跪在自己身旁的吳仲。


    正在解繩索的呂一平手一頓。


    這時,一隻手掌突然按在了呂一平的小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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