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聖誕節出海歸來。


    江欣就囚禁在家,他是自我囚禁的。


    因為他從聖誕那天迴來以後,總共就和父親交談了五分鍾。


    父親沒有說任何對他的懲罰。


    甚至連話都沒說。


    這就是對江欣最大的懲罰,帶著巨大壓力的眼睛和沉重的表情。


    以及嘴裏不時發出的“嗯”。


    這三個事物共同組成了江欣的童年。


    他很想跟父親談談,但沒人給他這個機會。


    帶著巨大的負罪感,他再次來到了診室。


    在昏黃燈光下,江欣痛哭流涕:


    “陳醫生,叛逆根本沒用。”


    “你爸是怎麽說的?”


    “他什麽都沒說!”江欣想到這裏更痛苦了。


    就連陳舒挽本人都很詫異。


    她說:“是不是談話時間和你爸的工作安排有衝突?”


    “他跟我說了五分鍾的話,然後去書房裏看了一個小時的海螺。”


    “這...你們父子的溝通方式出現了大問題。”


    陳舒挽的表情,像是在努力和江欣共情。


    但內心卻在竊喜。


    太好了,這種極度傳統的溝通方式簡直太適合施展計劃了。


    “或許你該表現出極端的態度,以此來逼你爸進行一場父子間的談話。”


    “要怎麽逼?”


    “一反常態,越能調動他的情緒越好。”


    “我知道了,陳醫生。”


    江欣神色搖擺了一會,終究還是堅定的迴到家裏。


    陳舒挽看著江欣離去的背影,則悠悠的歎了口氣。


    在整個治療計劃裏,江欣是不可或缺的關鍵一環。


    其實傳統父子的交流,完全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比如刻意製造一個溝通媒介、尋求母親的幫助...


    但陳舒挽在麵對江欣和江流的時候,從來就不是一個職業的心理醫生。


    她更願意把自己解釋為一個“用專業技能達成自私目的”的壞女人。


    “拖了這麽久,也該結束了。”


    陳舒挽淡然的望著牆上的美神阿芙洛狄忒,不斷地觸碰著嫩滑的手臂。


    ....


    江欣的情緒有多激動,從他的車速就看得出來。


    在盤旋的山路上差點衝出護欄。


    和父親攤牌是他夢想中的時刻,他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


    “舊歲,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我要做我自己!”


    “大少爺我不當了!”


    “你以後別跟我逼逼賴賴!”


    抱著一腔熱血,江欣衝迴了家裏。


    樓上樓下都找了一遍,也沒看到人影。


    他開始站在樓梯上大喊:


    “舊歲!給我滾出來!”


    遲到的叛逆期在此刻悄然來臨。


    江欣隻覺得爽!


    太爽了!


    “喊我?”戴著圍裙的江舊歲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那一刻的江欣麵若死灰,實打實的出現了身體顫抖。


    感覺下一秒就要腳滑掉下去了。


    “別喊了,洗手吃飯。”江舊歲不聲不響的斜了他一眼。


    這一眼就快把江欣魂給嚇出來了。


    我爸竟然在做飯?


    圍裙是該往你身上穿的東西嗎?


    不對,不能這麽想。


    我今天是來攤牌的!


    “舊歲,我想跟你聊聊!”


    “行,去書房把酒拿出來。”


    “啊?你私下裏不是不喝酒嗎?”


    “今天喝一口。”


    江舊歲指著桌上的菜,掙紮著試圖解釋一下這個氛圍,大概想說父子談心之類的詞。


    但終究還是憋在嘴裏說不出來。


    傳統父子之間的交流,不隻是兒子的難題,同樣是父親的難題。


    給父親倒了一杯白酒的江欣,沉默著坐在桌上不說話。


    在麵對麵的情況下,父親和兒子一聲不吭的夾菜吃飯。


    沒有人先舉杯、也沒有先說話。


    沉默了足足半個小時。


    就是這樣奇怪的氛圍,才讓江欣覺得好像什麽都沒有變。


    因為原本在家裏就是這樣的。


    心裏藏著話的江欣,終於按耐不住的率先開口:


    “爸,我今天有事跟你說!這些話我藏在心裏很久了,你以後不要再逼我了。”


    “嗯。”


    或許是提前做過心理建設的原因,這聲嗯並沒有嚇得江流不敢說話。


    反倒激起了他心中的情緒。


    “爸,我不爭了,我以後帶著裴安寧出國,跟我媽一起生活。”


    “你爭不了,裴安寧你也帶不走。”


    聽到這話,江欣情緒瞬間激發。


    非要這麽說嗎?


    怎麽不行,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啊?


    這種從來隻宣布結果的對話,江欣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了。


    “爸,如果你再這樣說話,我寧可去死也不會再迴家裏了,我們之間不要再說任何一句話。”


    江欣覺得自己的態度足夠極端了。


    絕對達成了陳醫生的要求。


    你生氣吧舊歲,生氣了咱們就能來一場父子之間的談話!


    江舊歲抿了一口酒,他私下裏是不喝酒的。


    辛辣的味道還是讓他咂了咂舌:


    “不好意思,爸給你道歉。”


    “那麽好,你如果態度這麽強硬,我們就來一場...你說什麽?”


    “爸給你道歉。”


    江舊歲示意江欣繼續說。


    可江欣沒話了。


    太反常了,他覺得舊歲大概是被人奪舍了。


    “你不說的話可就要我說了。”江舊歲抬頭看了兒子一眼,開口說著:


    “我今天原就是想和你聊聊,原諒我這麽多年沒學會當一個父親。


    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同意。


    因為讓你媽常年在國外,本就是為你日後去那邊生活做準備。”


    江舊歲擦了擦嘴,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漣漪。


    “我日後去那邊生活?我不是要繼承家業嗎?”


    “繼承家業從來不是目的,讓我來掌控形勢,從而用更加平和的方式來處理,我與你三叔之間的矛盾才是目的。


    隻是在掌控形勢的過程中,你是必備的環節,所以需要辛苦你在這個位置上幫我拖下去。”


    “那你早說啊爸,你早說我肯定認真幫你啊。”


    “沒早說確實是我的錯,但也沒意義了,因為形勢已經很明朗,你堂弟的上位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為什麽?”


    “他原是想等江流做出更多事情,從而名正言順的把他推出來,但現在老爺子身體每況愈下,他等不及要在臨死前看到江流走上台前。”


    “江流才多大?他哪有這麽大本事,再說爺爺原話就是這麽說的。”


    “記住江欣,當你在參與某些層級的競爭時,沒有人會給你解釋過程,隻會宣布結果。


    甚至連結果都隻是不痛不癢的信號,懂了就懂,不懂就算了。”


    江舊歲其實早想說這些話了,他培養兒子的策略肯定以自己的認知為前提。


    但兒子老是吵吵著要解釋過程,他心也很累。


    “這次爸給你解釋一遍。


    老爺子是希望江流的傳媒公司做出成績的,過程根本無所謂,因為江流的履曆太過單薄。


    在這種情況下,老爺子同意把一個“任何時間”都可以辦的訂婚放在演唱會當天,這本身就是一種信號。


    時間的緊迫,讓他不在乎江流做出什麽成績了,趕緊訂婚並且趁著老爺子還在,從而幫他掌控家族才是最大的事。”


    江欣懵懂的抬頭。


    這意思就是他自己已經出局了。


    這是好事啊。


    可還不等他高興,他忽然想到了問題。


    “等等,爸,那這樣的話,你原本說的掌控形勢...”


    “原本就是我無意義的掙紮罷了。”


    “為什麽用掙紮?”


    “因為從二十年前老爺子偏向我、放棄老三的時候。


    就意味著他終有一天也會為了彌補老三、放棄我。


    仇恨的出現無法提前預知,老爺子在你二奶奶死的那天,就已經想好了這一步。


    這是唯一一個,讓仇恨與家族發展相剝離的方式。


    無論誰被放棄、誰被妥協,江家永遠存在。”


    江欣聽得頭皮發麻,那一瞬間巨大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他順著窗戶遙望著這座被霧氣籠罩的建築群,陰冷在骨子裏攀附而起。


    江欣像是溺水的人在努力尋找救命稻草:


    “三叔人很仗義,堂弟人也不錯,他們應該不會...”


    “江欣,你說的是對的,但當初的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三叔和你堂弟過得那麽不好。


    可我就是在坐著私人飛機的情況下,眼睜睜看著你堂弟和他媽媽相依為命,過窮困潦倒的生活。


    我問你,如果你是你爺爺、三叔、堂弟,或者江家任何一份子。


    我說你讓我繼續工作,我不會因為退下的事情耿耿於懷,你願意信我嗎?”


    江舊歲喝酒不上臉,但陰翳的眼睛裏透露著莫名的神采。


    他開口笑了。


    和兒子說說也挺好的,比對著海螺說要強得多。


    江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但他看著父親的臉。


    感覺自己有點難受。


    “爸,你從來都不笑,這會一笑讓我有點心裏發酸...”


    “兒子,真正想贏的人臉上是沒有笑容的。”江新年的眼神裏隻有無盡的疲憊。


    風風雨雨中走過來,他有點累了。


    他繼續說著:


    “兒子,我知道你不理解,為什麽爸給江流很多幫助、甚至連你的未婚妻都拱手送人。


    爸知道即便我失勢,老三也不會動你的,但江流爸看不透。


    他有腦子、有渾勁、最重要的是他不貪心,這讓爸根本無處下手。


    隻能把本該屬於你的東西主動讓出去。


    因為對於二十歲熱血年輕人來說,當屬於敵人的金錢、地位、尊嚴、女人都被得到以後。


    他就不會再把你當敵人。


    我提前希望做了一些準備,用借種之類的名義做這些。


    就是為了如果真有劍拔弩張的那一天,他能不把你當個男人,這樣他才能放你去好好生活。”


    江欣捂著頭失聲痛哭。


    江舊歲也使勁閉了下眼睛,搖晃著站起來拍了下兒子的肩膀:


    “兒子,你的癖好爸到現在都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


    我有很多次都想對你說,人的社會身份越多、走的越高,就越沒法做自我。


    但你出海那天其實爸想和你聊聊來著。


    爸想告訴你,有什麽事跟我說。


    因為在所有身份之前,我是你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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