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夕陽十分美麗,西邊那抹殘陽久久不願落下,夕陽無限好,可也是近黃昏。正像這土城中的人一樣,一天的生活又將結束,天快黑了,夜幕即將籠罩大地。


    夕陽斜射在沙丘上,土城外西南方向,一匹快馬飛馳著向土城方向來,一路沙塵飛仆,那騎馬的人飛奔馳入土城。來人未停好馬匹便快速下馬,一路叫到:“不好了,不好了!”來人疾步跑向城中央最高的土房。


    “不好了,將軍,西蕃大軍,正在向我們這趕來了,就在城外西南二十餘裏處,應該是發現我們了,大概有五六十萬餘眾。”來人進門便大聲說道。


    房內郭援正在和幾名白發男子商討著什麽,聽了來人的話,郭援眉頭緊皺,臉瞬間冷到極點,其餘幾人則是議論紛紛,隨後便默不作聲,似乎都在等著郭援發話。


    郭援站起身來,片刻後道:“該來的總會來,十八年了,我們僥活這麽久,今日便是與敵人決戰之時。”


    “飛騎軍,準備隨我出戰!”話語擲地有聲的從郭援嘴裏脫口而出。


    在場眾人先是愣了,然後這些白發士兵老淚縱橫,紛紛作揖齊聲道:“在!”


    十八年了,他們更多的是被敵人稱為乞活軍,飛騎軍三字,幾乎十八年間沒有像這般入耳,卻依舊深深在他們心中。


    少年急匆匆跑進房來急喘道:“郭叔,郭叔,外麵,外麵,城外麵好多,好多敵軍,比以往都要多,黑壓壓一片,都看不見邊。”


    郭援看著少年眼裏流露出一絲憐惜和無奈,笑著摸少年的頭道:“小光,怕不怕!”


    少年咽了咽口水堅定道:“不怕,有郭叔在,我一點都不怕!”


    看著少年猶豫而又帶堅定的表情,惹得眾人哄堂大笑,少年不解,以前外出作戰也是大勝後才見他們開懷大笑,現在外麵可是黑壓壓的一片敵軍,他們竟然還笑得出來,少年似乎越來越看不懂他們了。


    城台高處,郭援一行人望著城外西蕃大軍壓境;遠遠看去,隻見西南方一片黑壓壓大軍,少說也有五六十萬,有種黑雲壓城般,似乎要把這座土城吃掉似的,在大軍之中,有一人讓郭援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郭援冷笑道:“好久不見如此陣勢了,要滅我區區殘兵弱將出動如此龐大軍隊,真是太看得起我們了。”郭援向周圍相視笑到,大家也一並大笑到。


    此時西蕃軍陣中,一人劍飛人出,懸立於空,郭援這才認出,這人就是十八年前那西蕃劍聖奚伯答。


    一旁的少年被這懸空而立的人震驚,曾也聽郭援等人講起過,在世上有許多奇人異事,修行者修煉得道,往往超越常人所不能,有上天入地之能。今天自己終於見到,若是自己有一天也有此等本事該是多好,唉,少年又想想,可能這也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了吧!想到這裏少年不禁從驚喜中跌落到有些悲傷。


    奚伯答望著這一夥滿是白發,衣衫襤褸的戰士,不禁在心中滿是佩服,在他眼裏這些人確實值得他敬重。


    “郭援,十八年了,當年若不是我急於追擊賀蘭敬德,你也不會死裏逃生,沒想到我一時大意,留虎為患,讓你在此騷擾我後方安寧,也是怪我,不過今日,一切都會結束了。若是你降於我,高官厚祿少不得你,執迷不悟隻有身首異處,”奚伯答自信道。


    郭援大聲喝道:“西蕃狗賊,欺我安西百姓,占我安西土地,還說得如此坦然,你我水火不容;今日我郭援以死明誌,安西,今日將灑上我等熱血,天地作證,我等誓死捍衛大唐領土。”


    奚伯答道:“螳臂當車,不自量力!你可要想好,我敬你是個英雄,莫做了這荒野黃土。”


    “縱使你能毀滅我們的肉軀,卻難以磨滅我們的意誌,縱有一死,何須再多言,來吧!”郭援眼裏充滿了決絕。


    見郭援心意堅定,奚伯答滿是不悅,便縱身折迴。傳下命令,大軍隨即便開始衝殺攻城。


    當他第一眼見到已是白發的郭援,他就知道這個中土的男郎不會降他,可是自己還是想要試試,方才死心。也許戰死沙場才是對他的敬重,這樣的軍人真是可惜了,若是生在西蕃,他定會委以重任與他,可惜英雄惜英雄,錯就錯在各為其主。這些年領兵,見過許多厲害的對手,郭援不是修行最厲害的,但其意誌力卻少有人能與之匹敵。


    西蕃大軍令行及動,排開陣法,向土城攻來,郭援右手執銀頭尖矛,看了看身邊五六百部將,又特地瞥了眼劉光,隻見少年手持利劍,目光直視前方,好似一頭豹子準備出擊。


    郭援嘴角微微一笑,轉瞬間又憂傷起來。


    大家嚴陣以待,土城牆不高,敵軍直接徑直攻破,兩軍相遇即廝殺在一起,白發兵以一當十,個個像個猛虎般兇猛。


    白發兵雖作戰勇猛,但蕃軍也不甘示弱,十八年來,這支身處安西腹地的大唐殘軍神出鬼沒,總是喜歡偷襲攻擊落單的小股蕃軍部隊,早已是西蕃的肉中刺,今日西蕃發兵五十多萬,就是為了徹底殲滅這支乞活軍,消除十八年來的騷擾,振奮士氣。


    西蕃軍隊勢重,白發軍苦苦奮戰漸漸不敵,一路且戰且退;郭援看著四周漸漸倒下的兄弟,頓時像發了發瘋似的弑殺著靠上前來的西蕃士兵,嚇得蕃軍都不敢靠近。


    一旁的少年疲勞不堪,此時三五個蕃軍看準時機向他襲來,郭援眼見不妙,銀頭尖矛一挑,那幾個蕃軍士兵瞬間命喪黃泉。


    蕃軍越來越多,而白發軍倒下的士兵也越來越多,郭援知道這次在劫難逃,看著身旁少年,不想他年紀輕輕在此陪葬。


    隨即吹響口哨,混戰中跑來一匹灰白色馬;郭援對少年道:“小光走,你不是一直說想迴家,想去看看那長安城嗎!”


    少年一愣,淚落道:“不,這就是我的家,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郭援哪裏還管他說什麽,眼見敵軍又襲來,尖矛一揮,擋住來敵,左手朝著少年後頸一擊,少年昏睡過去。


    郭援尖矛再揮,前麵幾名西蕃士兵倒下,郭援將少年拋上馬背,快速捆綁好,從身上摸出一些東西用身上衣布裹住,塞進少年身上。


    郭援摸摸少年的頭道:“小光,帶我們迴家!”隨及用矛重重的拍向馬屁;馬受驚,借著夜幕降臨,跑向與自己相反的方向,那是大家希望的地方。


    望著漸漸跑遠的馬,雖知道希望渺茫,但郭援還是滿是希望的笑了,他召集士兵拚命抵住上前的西蕃士兵,隻為給時間留於少年。


    西蕃大軍還在不斷的湧入,郭援一眾漸漸抵擋不住,眾人漸漸被包圍,西蕃大軍將他們團團圍住,此時白發兵還有十幾人,而早已力竭,但是他們知道,他們要戰鬥到最後一絲血,為了家國的尊嚴和自身的榮譽,也為了那馬背上的希望!


    眾人強力挺直身軀,大吼著再次衝向敵軍,此時土城黃沙早已血流成河,夜晚的沙漠寒意襲人。


    此時漸漸安靜,西蕃軍每個人都在顫抖,郭援手持尖矛,倒在矛下的蕃軍屍體至少已有百來具屍體,此時的郭援早已油盡燈枯,他緩緩運行僅存的真氣,勉強支撐著,郭援看看四周大吼道:“來啊,來啊!”那嘶聲裂肺的嘶吼,嚇得蕃軍無一人敢上前。


    正在僵持之際,奚伯答從蕃軍中走出來,自己征戰沙場多年,麵對郭援如此熱血英雄,這位西蕃劍聖有過憐憫,有過敬佩,但不過怎樣,一切都該結束了,現在對他最大的敬重就是給他個痛快。


    郭援揮舞銀矛,用矛頭頂在地上,末端則頂在自己腰間脊梁,郭援那顫抖的身體,此刻便是安西最後的脊梁。奚伯答來到大軍麵前,看著眼前的郭援不語,他閉上眼睛,手一揮,劍出,郭援脖子處噴射出鮮血,土城再次灑上一抹英雄的熱血。


    郭援,結束了他的一生,但是他卻沒有倒下,依舊促立在那西蕃軍屍首之上。


    也許是夜色,或是郭援一死,沒有一人關注,躺在馬背上,已經離開土城的少年。


    後來奚伯答下令,厚葬了郭援,給與他西蕃最高武將規格,他也是除賀蘭敬德,第二個在戰場獲得奚伯答敬重的對手。


    翌日,早上的陽光再次照耀大地,土城再也不複存在,濃濃的硝煙燒了整整一個夜晚,燒掉了西蕃十八年的肉中刺,對西蕃來說,從此以後安西再無外族勢力,安西徹底屬於西蕃國。大唐最後一股安西武裝覆滅,也許大唐至今都不知道,以為早已易主的安西還曾有過一夥苦苦支撐十八年的大唐男兒。


    陽光照耀在馬背上,少年睜開眼,一不留神就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少年望了望四周,又想起昨晚,才知道什麽都沒了,郭叔他們都沒了,想去報仇,卻又知道是癡人說夢,自己現在孤苦伶仃一人,不知何去何從從。


    少年哭泣著,此時他內心業已是萬般絕望,什麽都沒了。少年沮喪至極,感覺身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摸了摸胸口,才發現原來有個布包,想來可能是昨晚郭叔留給自己的,拆開來看,原來是郭叔的飛騎軍令牌和那根發簪。


    少年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漠,此刻他想起昨晚郭援的話,他閉上眼睛,沉思片刻,用手擦拭了眼睛,縱身騎上那匹灰白馬:“郭叔,迴家!”馬背上,少年熱淚盈眶,少年知道郭叔他們每天都在想著迴家,迴到那個在夢裏叫著叫著就會笑的家。


    前路漫漫,茫茫荒漠,想要走出大漠並非易事!


    少年收拾整理好馬背上僅有的東西,在大漠長大的他知道,要想長途跋涉,沒有水和食物簡直就是瞎扯,看著馬上僅有不多的食物和水,知道必須找到水源補充;沒有水,在大漠中最多能夠支撐三天。


    “郭叔說過,太陽升起的地方就是家,”少年喃喃自語道。千裏黃沙戈壁,少年騎著那匹灰白馬,頂著烈日朝著東方跋涉,烈日炎炎,前途未卜。


    郭援他們也曾經試過,想要穿越大漠,可是幾百號人,在大漠上很容易被蕃軍發現,而且漫長的沙路,沒有補給也是死路,但是更重要的是,郭援早已決心一身獻國,誓守安西。


    千裏大漠,漫長路途,一人一馬,想要闖過鳥無人煙的荒蕪之地,談何容易,可是少年就像著了魔似的,身材嬌小瘦弱的他,此刻像是個鬥士一般,毅力驚人。


    世間總是有那麽一些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做著那些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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