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風冷眼瞧去,那人側身坐在篝火旁,一張慈祥月老模樣的麵具臉正笑盈盈的看著自己,在火光的映襯下更顯和藹可親。


    漢子見他看來,故意的搖頭晃腦,透過麵具兩眼孔洞的地方,有兩雙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


    李雲風為之氣結,如果不是現在自己渾身脫力,非要趕上前去,將那家夥拖過來狠揍一頓。


    他嘟囔著嘴,斜眼說道:“前輩可真是生的一副玲瓏熱心腸,無緣無故的竟是喜歡給陌生人當月老,莫不是自家閨女愁嫁,跑這搶女婿來了?”


    這話說的極盡嘲諷,可那人絲毫不動怒,隻是不再刻意的搖頭晃腦,卻依然笑著說道:“早與你說過了,有人認識你,我便算是認識你了,前輩我閨女沒有,妹妹倒是有一個,你要不要?”


    李雲風心中聳動,變了笑臉,也跟著笑著迴答道:“這感情好,不過前輩瞧我這身行頭,又是個犯事的,真就不怕誤了令妹?”


    那人轉過頭去,端正身子,伸手在火堆旁取暖,平靜說道:“誤不了,誤不了,真要有那麽一天,可能你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言語間語氣平淡,不起任何波瀾,就好像殺個人對他來說是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李雲風心下駭然,隻是遠遠瞧去,火光升騰,搖曳斑駁,那人雖然努力板起身子,但仍是一副像是被生活重擔壓彎了腰的老父親模樣。


    佝僂著後背,垂著頭,想著心事。


    李雲風無端有些唏噓,歎了口氣說道:“前輩要是殺了我,那令妹可就成寡婦了,你真的忍心麽?”


    漢子像是想起了什麽,火堆旁搓著的雙手驀然一頓,若是此時揭開他的麵具,就會看到,一個滿臉疤痕虯結的醜陋男人,正皺著眉頭,眼珠子一動不動,有些落寞。


    身前依然燒灼的火苗呲呲竄起,再高一點,仿佛就要燒到頭發。


    漢子身子一動,伸出袖子輕輕一拂,剛才還呲呲竄起的火苗瞬間就矮了下去,露出架子上那隻被烤著的兔子來,香氣四溢。


    緊接著,漢子又是手掌一翻,再瞧去,手心裏無緣無故就多出了一個小瓷瓶。


    李雲風抽了抽鼻子,有些無賴的對著那人的背影說道:“前輩再不給我點吃的,恐怕無需動手,我這會兒就要餓死了。”


    漢子沒有說話,隻是盯著手裏的小瓷瓶怔怔無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半晌過後才說道:“急什麽,年紀輕輕的,就沒點耐心麽?”說著,便伸手拿起那根穿著兔肉的棍子一端,另一隻握著瓷瓶的手臂輕輕帶動,又是拂袖一揮。


    這一次,呲呲作響的火苗非但沒有縮小的跡象,反而劈劈啪啪的倏忽騰起,越燒越旺。


    漢子再次輕輕拂袖,就這樣來迴幾次過後,火堆內未燒完的柴薪已盡,火苗漸漸開始熄滅,到最後,就隻剩下些通紅的火炭來。


    那人手掌一鬆,手心裏那隻小瓷瓶啪嗒一聲就掉了下去。


    奇怪的是,瓶口處,那隻塞著的木栓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製成,一時半會竟是看不到有絲毫灼燒的痕跡。


    漢子倒是習以為常,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一般,再次將那隻烤的金黃的兔子架在火堆上,就著火炭的餘熱慢慢烘烤。


    李雲風隻看到眼前不遠處的那堆篝火已經熄滅,那人左手翻烤兔肉的動作被瞧得分明,對於背對自己右手邊的動作絲毫不覺。


    漢子做完這一切,伸手拿過一根枯枝,不聲不響的翻動著炭火,直到將那隻小瓷瓶全部蓋住。


    李雲風肚子早已經餓的呱呱叫,可惜那人不給,他也沒奈何。


    漢子突然問道:“小子,瞧你模樣也不像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怎麽著讀了幾本書,就開始學會逛青樓了?”


    李雲風有氣無力,含含糊糊的說道:“前輩怎知我不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難不成還會看相?”


    那人說道:“別說是有錢人家的子弟,恐怕就是一般人家的讀書人也沒有像你這樣的,何況就你懷裏的那幾兩銀子,說出去就不怕辱沒了斯文?”


    李雲風癟癟嘴,“你都說了我不是讀書人,還怕什麽臉麵不臉麵的。”


    漢子微微蹙眉,“這麽說,那箋上的幾句話是你花錢買來專門用作哄騙女子的?”


    李雲風沒好氣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怎知那箋紙上的話是我寫的?”


    “你當我是瞎子麽?那箋紙上的字跡雖說秀氣,但內容分明是出自男兒之口,不是你又是誰來?”


    李雲風神色一愣,脫口說道:“前輩倒是火眼金睛,竟然什麽都被你瞧出來了,我若承認自己是個隻會欺騙女兒家的登徒子,是否現在就要殺了我?”


    那漢子身子顫抖,握著枯枝的右手微微用力,一時間竟是給噎的說不出話來。


    李雲風見他又不說話,心裏已經了然,之所以兩次故意說出是否要殺了自己的言語,無非是試探那人的態度,更加篤定自己內心的想法而已。


    先前那人說是要在這等人的時候,李雲風還真怕到時候等來的是劉伶暗中帶來的一幹衙役,不過通過那人前後的一番言語,又是祖宅、又是月老、又是妹妹、又是箋紙、又是詢問自己是否有真才實學的,話裏話外的意思,卻是怕自己果真如他眼裏的那般,是個隻會騙人感情不學無術的登徒子。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眼前的那人肯定就是小丫鬟翠玉口中的那個哥哥,要等的人當然就是小丫頭了。不過有一點李雲風倒是捉摸不透,那人先前拿出的那隻大紅色的山茶花手帕說是趁人睡著一物換一物得來的,那換迴去的那張箋紙呢?


    記得最開始的時候,那張箋紙可是包裹在帕巾裏的,他是如何得到的?


    看他的態度,分明是已經認定了那張箋紙是寫給小丫頭的,帕巾也是小丫頭的,這麽說應該是沒見過苗姑娘才是。


    也就是說,一開始得到的那張箋紙應該不是在醉花樓的暖閣裏,路上搶來的?


    不對不對,以他的關係,應該不會如此做才對。


    也是趁著不注意偷來的?那為何一開始不兩樣都偷,難不成是為了不讓小丫頭警覺,這才暗中先偷一樣,可這樣做的目的何在?


    該不會是已經和小丫頭相認,被委托過來劫獄的吧?怕自己不相信,這才先拿那張箋紙好讓自己放心跟著一起出來?


    那也不對呀,以小丫頭的個性豈會瞞著她家小姐?就算是為了不讓自家小姐參合其中,怕事後受連累,可真是這樣,這會兒自己應該已經出城了,也不是現下這幅光景。


    怕就怕這一切是眼下那人自作主張,也許是他從小丫頭的神情和某些話語中瞧出了某些端倪,瞎揣測給誤會了?那可就真是遭了無妄之災了。


    如果都不是,總不會是暗中跟隨,不敢相認,撿來的吧?


    李雲風頭大如鬥,越想越是頭疼,看著前麵那人一言不發的背影,試探性的問道:“前輩先前說腳下的那張帕巾是一物換一物得來的,那換迴去的那張箋紙呢?前輩既然說不屑對一個姑娘家怎樣,想來應該不是搶來的,若說是偷來的,以前輩的性子,該兩樣一起偷才是,這麽說來,那張箋紙是小姑娘主動交給前輩的了?”


    漢子神色一動,平靜說道:“我說是撿來的,你信麽?”


    李雲風見他說話,大著膽子繼續說道:“前輩可真會開玩笑,真是如此,那前輩也該是一路跟著小姑娘後麵才撿到的,這麽說來,前輩肯定是認識她了?”


    那人說道:“不熟。”


    李雲風嗤笑一聲,“既然不熟,前輩又是如何一路跟到了醉花樓,不是這樣怎能趁著姑娘家睡著了一物換一物?如果不是認識,單隻是撿來的話,前輩怎知那張箋紙與我有關,還用它來誘我出牢獄,難不成這些都是衙門告示上寫的?”


    漢子陰沉著臉,“你話倒是很多,哪來這麽多為什麽?”


    李雲風嘿嘿一笑,說道:“前輩既然救我出來,小子我肯定得問清楚才是,若前輩的妹妹真是看中了我的文采和相貌,想要認個夫婿,委托前輩如此作為,我也得知道是誰才是?”


    那人有些不耐煩,語氣明顯有些生硬,“等著就知道了。”


    李雲風哈哈大笑,“看來前輩不打自招了,那小姑娘就是前輩的妹妹麽?這麽看來,前輩委實年輕的緊。”


    漢子緩緩轉過頭,又是那張慈祥的月老麵具,隻是嗓音開始變得嚴厲,一字一句道:“我有這麽說過麽?”


    李雲風眼神篤定,不再後退,盯著那張和藹麵具後的臉龐,悠悠說道:“那前輩可真是神通廣大,未卜先知,看來還真是逍遙天地,戲弄紅塵的世外神仙了。”


    漢子不再說話,盯著李雲風瞧了好一會兒,這才轉過頭去,繼續撥弄身前的那堆炭火。


    李雲風搖了搖頭,輕輕吐了口濁氣,有些意興闌珊。


    他艱難的側過身子,抬頭瞧著身後的那尊佛像喃喃自語,“怕就怕神仙會錯了意,月老牽錯了紅線,好心辦了壞事。”


    屋外日頭漸高,雜草叢生的牆壁一側,那架馬車旁。


    有幾隻青碟飛蛾繞著那麵牙旗飛速轉動,老馬甩著尾巴,打著響鼻。


    正是,寂寂青山花語期,悠悠空寺風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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