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伶在出了酒肆後,就一直悄悄的跟在那駝背漢子後麵。


    時近黃昏,月色將起,紛紛擾擾的街道上,南來北往的客商、挑擔擺攤的小販、嬉嬉鬧鬧的稚童大多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樣。


    不同的是有的人滿麵愁容、像是在為某件買賣沒能談攏而發愁,有的人滿臉含笑、可能是因為今日個掙著了幾個錢,總算沒白忙活一天,至於那些稚童,可能是因為看見了某件好玩的物事、又或者是終於吃著了心儀已久的糖葫蘆,再或者是因為聽到了家中長輩的唿喚,著急著迴家吃飯,個個蹦蹦跳跳,充滿朝氣。


    這個時辰,整條城北一帶的大街上,能真正算得上優哉遊哉的,恐怕也就是那些來往醉花樓的官人了。


    沒辦法,哪怕是有最近發生在身邊的滅門慘案,可隻要不是發生在自家頭上,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該樂的還得樂。


    至於斷案伸冤、捉賊拿盜、巡令緝捕那都是衙門該幹的事,再多的,頂多就是事後會喊上一聲,“大老爺明鏡高懸,再生父母!”。


    時日一久,除了那些有著切膚之痛的遭罪之人,餘下的,人們每當想起的時候,或許隻會在喝茶閑聊的間隙才會偶爾感歎兩句,心腸好的可能也會唏噓一聲“好人不長命,老天爺瞎了狗眼”。


    能真正願意去做點什麽,且能長長久久記住的人,除了老好人之外,最要緊的還是在於,他親眼見到了、聽到了、體會到了,能感同身受,將心比心。


    衙門裏辦差的衙役雖多,歸根結底還是職責所在。


    可也會有人不一樣,除了職責,更多的是擔當。


    所以當劉伶在人群中隱匿身形,悄無聲息的的一路跟蹤到城中心處的縣衙附近時,這才悄悄的鬆了口氣。


    那個前方不遠處隱藏在某個角落裏的駝背漢子看著不像是落葉城中的本地百姓,雖然離著有些距離瞧不出具體麵容,但觀其身形、舉止和穿著來看,落葉城中還真就沒有這樣的一個破落戶。


    劉伶在落葉城當差五年,城中大大小小的地方走了個遍不說,那些個平時喜愛偷雞摸狗的閑漢、盜竊搶劫的潑皮可就沒有劉伶不認識的,不說全部都被請到獄中走了一遭,街上偶爾碰到,敲敲打打過的也都不少。


    駝背漢子離著縣衙大門那邊還有著些距離,劉伶本想離著近些好歹模糊看清那人臉部的輪廓,留下個大概的模糊印象,但又怕被那人警覺壞了大事。


    倒不是劉伶不想,隻是一路下來,那人如遊蛇一般、腳下功夫不弱不說,偏偏瞧著似乎又對落葉城的各處街道十分的熟悉,好幾次差點都給跟丟了。


    若不是知道那人的目標是前麵的小丫頭,而小丫頭又肯定是往縣衙這邊來,說不定此時就算知道那駝背漢子肯定就在附近,自己一時半會也找不出來。


    劉伶不動聲色,安安靜靜的蹲在後麵,前方的縣衙大門那邊小丫頭在跪地給王三那家夥磕了幾個頭後,就領著小丫頭往裏麵去了。


    那駝背漢子似乎有些異動,整個人的身子瞧著緊繃的厲害,遠遠看著,就像是一條躲在暗處伺機覓食的毒蛇,隨時隨地都可能彈出去。


    劉伶自言自語,“看來還真給那家夥料中了,那漢子撞了李六不說,還一路暗中尾隨一個男扮女裝的小丫鬟到了縣衙,就算他不是兇手,也定是認得小丫頭的。如果整件事情都是小丫頭背後的那個唯一一個幾年不見的所謂的親人


    ‘哥哥’在暗中布局的話,說不準還真就是此人。”


    “隻是如何成了現在這般模樣,這中間消失的幾年怕是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慘事。”


    “哼!”劉伶沒來由的冷哼一聲,“城西通巷的同和染布坊,一家老小三口人一夜之間被殺了個幹淨,就算霸占小丫頭田李村祖宅的潑皮漢子和糾纏小丫頭的李六死有餘辜,可事關幾年前的一樁舊案,染布坊的掌櫃不過是接手了你幾年前買下的一份房產,你如何就下的去如此毒手?更何況那兩人有如何又是死罪?”


    劉伶盯著前方的那處角落,一心想著事情,時間倏忽而過。


    不知不覺,縣衙大門那邊再次出現了兩個身影,王三領著小丫頭站在府門前的台階上,似乎是在交代了幾句過後,小丫頭低頭行了一禮,急匆匆的往迴趕去。


    劉伶神色大變,那處隱藏駝背漢子的角落裏有一點亮光飄搖飛起,似乎是一隻拇指大小的蝴蝶,在空中劃過一道蜿蜒的曲線後,一路隨著那小丫頭的迴去的方向追逐而去。


    “磷蝶?果然是五仙教的餘孽,苗山深處的赤甲蟲、磷蝶都出現了,好得很!”劉伶看著那抹飛去的磷光,眼神冰冷,抬腳便要繼續跟著那駝背漢子,隻是他甫一動身,耳邊就傳來了一陣清晰的哨聲。


    “這是?”


    劉伶眉頭微皺,有些不敢相信,那隻剛剛邁出去的左腳立時定在那裏。


    又是一陣細細碎碎的哨聲響起,時斷時續,劉伶側耳傾聽,那道不知從哪裏起始的哨聲似乎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不消一會兒,就好像是有人在耳邊吹奏一般,哨聲中帶著一股別致的律動,時高時低、起伏不定,難聽至極。


    既像是蠅蟲振翅的沙沙聲、又像是田間鼓水的蛙鳴,一會像是毒蛇吐信、一會又像是蠍子擺尾刺動青石。


    “是他?”


    劉伶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四下左右的瞧了瞧,似乎終於確定了方位。


    在瞥了一眼前方不遠處的駝背漢子後,像是有了決定,劉伶不再猶豫,朝著哨聲傳來的方向飛奔而去。


    隻是不知為何,那駝背漢子似乎並未聽到身後的任何動靜,對那時斷時續的哨聲充耳不聞。


    劉伶循著哨聲一路飛奔,在轉過了幾條街後已經來到了一座氣勢威嚴的府邸附近,睜眼一瞧,門前兩座等人高的青玉石獅子鬃毛淩厲,張牙舞爪,不知不覺間已到了監丞府。


    那道哨聲突然中斷,劉伶眉頭緊蹙,監丞府那邊中門緊閉,四個身穿暗紅色製式盔甲的府兵腰佩單刀,站的筆直。


    劉伶內心古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當初那個在斜月穀中差點讓自己命喪身死的古怪哨聲為何會在此時出現,又為何為將他引到這裏?


    隻是不等劉伶繼續想下去,那道哨聲再次響起,這次出現的方位是離著監丞府有些距離的城北方向。


    一想到那駝背漢子若是此時一路跟著小丫頭,定是去往城北的醉花樓,劉伶心裏就安穩了些,畢竟就算跟丟了麵前的家夥,好歹還能繼續盯梢醉花樓,就不怕那駝背漢子不會露出馬腳。


    劉伶此刻唯一擔心的是,眼前這個吹口哨一路欲將自己引向城北的家夥,會不會和那個駝背漢子是一夥人?


    監丞府的北方,一個身形一閃而過,像是在挑釁一般。


    劉伶嘴角冷笑,管你是誰,抓住再說。


    如今身處落葉城,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請得來那般鋪天蓋地的毒潮?


    繞過監丞府的那條大街,劉伶選擇一處相對人少的僻靜角落合身縱去。


    那道身影似乎是看穿了來人的意圖,等見他越來越近,竟是朝著城北大門那邊的人群中隱去。


    兩人一路穿街過巷,暗中鬥力,才堪堪十幾分鍾過後,那人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城北的大門那邊,幾個看守城門的小吏打著哈欠,來往城門的幾個過客排著隊,老老實實的接受盤查。


    旁邊一側的告示欄上,那張張貼不久的衙門告示依舊安安靜靜的貼在那,劉伶看的又是一陣蹙眉,朝著城門那邊大步而去。


    一個守城的小吏正懶洋洋的和身邊的同伴聊著天,轉頭就見到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從排隊的人群中走上前來,那小吏咧嘴一笑,突然就來了興致。


    喲嗬,還真有不怕死的家夥,這個時候還敢壞了規矩,也不知道睜開招子仔細悄悄,旁邊的告示欄上可新貼著張‘招財’的公文呢,這不是給大爺送錢來了嗎?


    小吏用肩膀靠了靠身邊的同伴,兩人對視一眼,都樂嗬嗬的差點笑出聲來。


    隻是下一刻,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待得那人走近,那小吏這才看清來人麵容,差點嚇的丟掉了手中的長矛。


    眾小吏見那人上的前來,盡皆低頭行了一禮,口中恭敬稱道:“見過劉班頭。”


    劉伶一臉冷漠的點了點頭,他向四周瞧了瞧,低聲說道:“剛才可曾有什麽可疑的人出去過?”


    眾小吏見他神情,又聽他如此問話,還以為是怪罪自己一幹人等辦事不上心,哪裏還敢說半個有字。那個還妄想著發筆橫財的小吏躬身行禮,一臉諂媚的迴答道:“迴稟班頭,這個時辰來往進出的人不多,眼瞅著快閉城了,都是些附近村落的百姓,並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人。”


    劉伶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那邊排隊出門的人群,一眼掃過,並未發現異常。


    正當劉伶感到不安之際,城門外麵再次響起了那道哨聲,聲音刺耳急促。


    劉伶摸了摸胸口,冷笑一聲,“等不及了麽。”


    身穿一襲便服的魁梧男人,竟是再也不理會身邊的一眾守門小吏,朝著城門外邊大步流星趕去。


    眾小吏看的麵麵相覷,不知所以。


    劉伶懷裏藏著兩樣東西,一方巴掌大小的瑩白色花朵和一方同樣大小的翠綠竹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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