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樓作為落葉城最大的一處風月場所,自有其規矩,而且極嚴。


    相較於一般的青樓不同,醉花樓的“賞客”如果要想得到那位娘子的青睞,不僅僅是靠會砸銀子這麽簡單,還得守規矩。


    根據每位娘子的身份不同,醉花樓會相應安排不同的曲目,尤其是在那些出挑的娘子登台前,都會提前做足兩天的噱頭,而且當天的那位娘子開場還必須是鮮豔未露見的曲目,一來是為了滿足眾位客官的好奇心,二來就是為了減少那些可以稱作為“名伶”娘子的登台次數,用樓內的那位花大娘的話來說,這就叫“藏珠”。


    這與南朝其他各州境內的青樓勾欄不同,甚至還有些背道而馳,作為過來人的大管家花嬤嬤就時常告誡眾人說“牡丹常見摧顏色,流雲憶起堪白頭”,這世上的男人大多都喜歡喜新厭舊,把再好看的牡丹擺在他麵前,天天見、日日見也總會有看膩的一天,給人的感覺總是一天不如一天,唯有那些易脆的琉璃和天邊若隱若現隨時會飄散的流雲才是他們的心頭好,畢竟不常見的“真國色”才會讓人日思夜想,才會讓人懂得珍惜。


    醉花樓的曲目一般分為“請茶”和“請酒”兩種,這可不是我們一般待客常用的恭請手勢,而是這南朝伏牛洲偏僻小城的獨有的規矩。


    “茶”是素茶,“酒”是葷酒。


    談天說地,詩詞唱和、縱古論今,請的是“苦茶”,喝的是滌煩子,是高山流水的淸倌兒。


    鶯鶯燕燕,花前月下、春宵一度,請的是“葷酒”,喝的是忘憂釀,是珠玉瑩潔的沈玉娘。


    先前在娛台上獨奏箜篌的女子就是前者,一曲終了,“廊前垂釣”的眾位之中,誰能“金鉤中餌”全憑自家本事和自家喜好,至於到最後能否“消卻心中暑”,自己知道!


    苗淑碟在轉過後台的時候,台前伴舞的玉娘中,就有人發現了情況不對,一般這個時候都是叢願時間,台上表演的娘子是不能走的。


    花嬤嬤在專職的女侍報唱之後就會去後台“明鈴”,隻是今天去後台的時候,卻沒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一問身邊的玉娘才得知,那死丫頭剛下台就臉色匆匆的出廊了。


    苗淑碟作為醉花樓最得寵的淸倌兒,有些事情上作為大管家的花嬤嬤都是默許的,平時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不然你以為她如何能獨僻小院,至於為何她身邊服侍的隻有一個小丫鬟,那得問她自己。


    這些都是東家默許的賞賜,不說其它,單就那一手彎琴的絕技,整個落葉城也就她一人而已。


    彎琴也叫箜篌,在南朝並不常見,是北庭西域胡揚州那邊傳來的獨有樂器。


    兩年前,伏牛洲的落葉城裏來了一隊商人,跟隨商隊的侍從之中有幾個是金發碧眼的胡人,領頭的是個帶著麵紗的女子,雖說那女子自己瞧著不像胡人,但若是明眼人細心留意,多半不難看出整個商隊的來頭。


    商隊在城中逗留了小半個月,期間麵對府衙巡街盤查的時候,出示的開具、路引都很齊全,聽那商隊中唯一一個會點蹩腳南朝語的‘導索’說,他們此來主要是為了購買“荔枝”,在他們的國家那邊這個可是隻有皇室和貴族才能享用的起的好東西,是神仙一般的美味,他們做這個生意已經好些年了,每年都來,是大大的好人。


    往年他們都隻在南朝的金蟾洲那邊止步,一般都會在易出自己的貨物和買到想要的東西後就會啟程迴家的,畢竟這個東西的保質期太短,如果不能及時趕迴去,可能這一趟下來就得賠上老本。


    至於為什麽這次沒有如往常那般,個中情況不足為外人道也,隻知道那領頭的女子在這小半個月中,光是在醉花樓就呆了六七天。事後聽在那段時間有進出過醉花樓的兄弟傳言,他們時常會聽到一種清澈空靈的樂曲聲後堂那邊飄搖傳來,隱隱約約的聽不真切,不過可以肯定,那是一種自己從來沒有聽過的奇妙聲音。


    在那商隊走後,那種聲音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再然後,就是醉花樓的淑碟姑娘懷抱著一個不知名的樂器登台,一曲成名,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醉花樓多了個常客,是個衙役。


    箜篌在西域胡揚州是常見樂器,有臥箜篌、豎箜篌、鳳首箜篌三種,傳言鳳首箜篌常見於西域貴族。


    如果說苗娘子懷中的那東西真是那商隊所滯留之物,為何一個個小小商隊之中能有這種形製的箜篌,不得而知。


    花嬤嬤對待有能力、能賺錢的娘子都比較客氣容忍,那是在平時,今天這種明擺著的拆台事情她是不能慣著的,再說苗淑碟那死丫頭性子本來就倔,有些附庸風雅的公子哥喜歡找她的時候,也總給她不聲不響的婉拒。


    更可氣的是,自己在事後苦口婆心,用心良苦的規勸她的時候,還總能被她找出一大推的理由來搪塞,偏偏用的話語還是自己常告誡她們的,至於重裝病、頭疼腦熱的狀況,時常有之。


    這不,花嬤嬤在聽那玉娘所說之後,就帶著東家安排在身邊的采醫侍女火急火燎的往暖香閣而來。


    至於之後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


    花嬤嬤在幫那小塌上躺著的女子蓋好錦被後,有些無奈,看來今日那樁“廊前垂釣”後的“請茶”多半是黃了。


    那許公子在落葉城雖說有權有勢,但好歹是個能“請茶”的體麵人,想來是要麵子的,遇到今日這般情況,倒也好解決,無非是多費些唇舌、多彎幾下腰。


    隻是可惜了自己的這張金字招牌,怎麽偏偏這會兒身子受了風寒呢。


    花嬤嬤沒有辦法,也不好多呆,畢竟前堂的二樓那邊,還有事情等著自己去解釋。


    婦人轉頭看向一旁的丫鬟翠玉說道:“翠丫頭,等會兒你去藏鳳閣拿些治傷寒的藥來,記得好生照料你家娘子,出了差錯,仔細你的皮。”


    小丫頭唯唯諾諾,連連點頭稱是。


    花嬤嬤見她點頭,環顧一周,有些不滿,窗前的那方小案上猶自歪倒著一個茶杯,桌台上麵也滿是水漬。


    翠玉心領神會,趕忙取來牆角銅盤上搭著的那條繡帕,將桌台收拾了一番。


    花嬤嬤又四處瞧了瞧,並未瞧出其他異樣後,對著另一邊的那個采醫侍女說道:“你也別跟著我了,先去藏鳳閣把藥備下吧,等會兒小丫頭過去的時候,你記得給她。”


    侍女彎腰點頭。


    花嬤嬤見此間事了,又好言勸慰了一番躺在小塌上的苗淑碟,這才領著那采醫侍女一起離去。


    小丫鬟跟在身後,等瞧見她二人出了暖閣大門,直到消失在廊道那頭的山石水池邊後,趕緊關上大門。


    翠玉重新卷起鏽簾,入內後,朝著自家小姐那邊使了個眼色,苗淑碟伸出一手,在自己躺著的小塌下方摸出一個一指來高的小瓷瓶。


    小丫鬟重新倒了一杯茶,來到小姐繡塌旁邊的錦凳上坐下。


    苗淑碟從那小瓷瓶中倒出一粒白色的小藥丸,就著丫鬟手中的茶水一吞而下。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過後,躺在繡塌上的女子麵色逐漸紅潤,唇色好轉。


    小丫鬟翠玉長舒了一口氣。


    苗淑碟從小塌上坐起身來,輕聲感歎道:“想不到那西域胡人當年給的藥方還真管用。”


    “小姐,你可嚇死我了,我見那隻茶杯掉在地上,還真以為你出啥事了呢?當時花嬤嬤又在這裏,我不敢多問,要不是你悄悄向我眨眼睛,我都給你騙了。”


    小丫鬟翠玉這會兒想起來還有些後怕,對著坐在麵前的自家小姐說道:“小姐,以後這副藥還是別用了吧,怪嚇人的,連花嬤嬤帶來的那個女侍姐姐都給騙過了。”


    真要說起來,這副藥的材料還是小丫鬟翠玉自己偷偷溜出去配的呢,當時那西域胡商的女子除了送給自家小姐那把彎琴外,還順帶著給了一副藥方,說是天下獨一份的好東西,是西域那邊的一個煉藥大家研製的。


    當然自家小姐也搭出去一本曲譜和一張瑤琴。


    苗淑碟看著自家小丫頭微笑說道:“沒事的,還是按照原計劃行動,花嬤嬤今日恐怕是不會再來了,要是有其他的姑娘過來,你小心打發了便是。”


    小丫鬟翠玉輕輕點頭。


    醉花樓的後巷那邊,一個身穿灰色寬袖長衫的男子偷偷摸摸的溜了出去,向著城東的福客樓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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