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青衫的年輕公子哥看也不看周圍的動靜,依舊步態從容緩緩而來。


    陳文與張四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戒備。


    劉伶心頭疑慮驟起,此人腳步虛浮不像是個練家子,單隻看他成竹在胸的模樣,必然是有所憑仗。


    莫非是個不顯山露水的高人?抑或是某個權貴之家的士族子弟?


    不過觀此人的樣貌,委實過於年輕了,若說真是個連自己都看出的“世外高人”,那也太讓人匪夷所思了些,畢竟不管自己在崇玄觀的老神仙眼中如何不堪,那也是相對而言,他自信以自己快接近三品的實力,在落葉城方圓一帶的江湖也是個中好手。


    眾人思慮間各懷心思,街道上的行人看到此間光景紛紛向兩側退去,膽子小的躲在屋簷下或某間店鋪內。個別膽子大的站在街道一旁,不但不怕,反而還不時的伸手指指點點,和身旁的“同道中人”評頭論足,大膽猜測起那位膽敢犯事的公子哥到底是何方神聖。


    早在兩天前,李雲風初次出現在落葉城的東門口時就見到過他們一行四人,那時他們四個同樣是身穿黑色的公門衙差服飾,所以當他行走在城北方向的街道人群中時,一眼就認出了他們。


    畢竟在整個落葉城,敢身穿府衙皂衣大白天行走的不是衙差又是誰來?


    記得那日自己還是個乞丐模樣的時候,遠遠見到過他們下馬的那一幕,很早就知道他們一行四人當中當是以對麵那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為首,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此人應該是府衙的某個實權小吏,類似以前電視劇裏出現過的捕頭一類的人物。


    李雲風有心要為自己洗脫嫌疑,自己既然不是殺人兇手,又怕的何來?


    在這一路去往府衙的途中,他早就料想到自己多半會遇到衙門的緝捕官差,隻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李雲風強裝鎮定,從容的朝著對麵的魁梧漢子走去。


    隨著兩人之間的距離被越拉越近,包圍自己左右兩邊的圈子也在漸漸縮小,壓力越來越大。


    尤其是左邊那個按刀的胖子,猶自隔著幾十步距離,自己甚至都隱約聽到了他粗重的唿吸聲。


    李雲風心跳的特別快,眼角餘光無意瞥見那胖子握刀的右手微微加重了些許力道。


    這就讓李雲風很是為難了,看他那肥碩的身材,能當上衙門捕快,不會是個走了後門的家夥吧?


    如果那胖子真是和他身後的酒樓憨貨一樣,是個隻長肉不長腦子的莽撞貨色,李雲風還真怕自己沒能走到那魁梧漢子身前,就被他給綁了。


    李雲風咽了口唾沫,在距離那人十步左右停下身形,周圍那幾個衙差身形也隨之一頓,明顯感覺有一股緊張的壓迫感彌漫開來。


    張四和陳文也不覺加重了唿吸,這也不能怪他們太過小心謹慎,如果麵前的青衫年輕人真是苗寨的巫祝假扮的,一個不小心說不定此刻自己已是身中蠱毒而不自知了。


    這要是換做任何一個隻會些拳腳把式的兇犯,你看他們還是不是當下這幅情形,說不得早就給眾人五花大綁捆起來做人肉粽子了。


    李雲風那隻自然垂下的左手才要抬起,那胖子衙役可能因為太過緊張的緣故,腰間那把樸刀滄浪一聲驀然出鞘,一時間把在場的眾人都給嚇懵了,特別是他身後的那個酒樓夥計,當即是連連後退,麵色慘白,就隻差抱著腦袋了。


    李雲風站在那裏尷尬不已,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劉伶看出對麵那人的異樣,見他不像是要動手的樣子,隨即使了個眼色給在場眾人,王三會意,自覺很是失態,握著那柄出鞘的樸刀不再動作,神色間依然戒備。


    李雲風鬆了口氣,抬起左手合在腹前的右手上,兩手前伸,竟是做了個拱手禮。


    陳文一行三人麵麵相覷,幾個意思?


    現在的苗人投案自首前都講究這個禮數的嗎?


    在場眾人除了王三和那酒樓衙役知曉麵前此人是事關“同和染布坊”滅門慘案的第一懷疑對象,其他包括劉伶在內的眾人可都還被蒙在鼓裏呢。


    他們三個隻看到那人身上帶有血跡,之前陳文讓王三暗中跟蹤那人查探動靜,今日王三突然動手,他也隻猜測那人可能和苗人真有某些牽連。


    至於劉伶,還以為是前日自己安排他們巡街查出些結果了呢。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李雲風就開口說道:“在下李雲風,此番前來正是為城西“同和染布坊”滅門一案,還請諸位官差大人容在下申辯細說。”


    劉伶微微皺眉,雖說此時內心滿腹疑惑,但驟然聽得滅門二字還是驚心不已。


    他不動聲色的看向王三,全身氣息卻始終鎖定對麵的青衫年輕人。


    劉伶作為一個經驗老道的捕快,又是一個曾經浪跡多年的江湖人,這點心思還是有的。


    他可不希望自己一個不小心陰溝裏翻船,有些個臨了被大雁啄眼的唏噓事情,那些年他在江湖裏可見過不少。


    另一邊的陳文和張四也是神色一怔,城西的滅門慘案?沒有聽說過呀。


    王三聽見那人說話這才反應過來,此事前後發生至今知曉之人寥寥無幾。


    劉班頭和陳文他們三個才從城東那邊迴來,那青衫年輕人出現的時機又太過巧合,自己還沒來得及稟報。


    王三見眾人都看著自己,也不囉嗦,將那把樸刀嗖的一聲插迴刀鞘,一把扯過在身後躲躲閃閃的酒樓夥計,對著劉伶說道:“頭兒,有關城西薛掌櫃一家三口被滅門的事情,我也是才聽他來報,個中詳情還是讓他來說吧!”


    那夥計被王三拉倒眾人麵前顯得有些怯懦,他緊貼著王三揶揄了半天不知該如何開口,轉頭求助似的看著眾人,冷不丁瞅見一旁的那個青衫年輕人正“慈祥”的看著自己,夥計心裏莫名一顫,有些到了口中的話語竟又是給生生嚇迴了肚子。


    王三一見他這幅丟人的模樣就有些氣惱,完蛋玩意兒,有我在你怕個卵嘛?


    全然忘記了剛才某個五大三粗的家夥似乎也是這般瓜慫,連刀都給拔了出來。


    他走到劉伶身旁,覆手在其一側耳語了半天。


    劉伶聽得眉頭蹙起,不時用眼光上下打量著對麵的年輕公子。


    李雲風被看的渾身不自在,有些發毛。


    大街上行人如織,人多眼雜,有些過於太大的內情總不至於眾人就這樣站在大街上推敲起來。


    劉伶微微抱拳,衝著對麵那個一上來就自報家門的年輕人微笑說道:“瞧公子氣度和行事作風當不是個窮兇極惡的殺人兇手,隻是個中事宜與公子有些瓜葛,還忘公子辛苦一些,與我們迴趟衙門如何?”


    他一邊說一邊暗中細細打量那人,見對麵那位青衫公子臉上非但沒有露出抗拒的本能反應,反而多出了些許釋然,這讓劉伶詫異不已,自己辦案多年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古怪事情。


    李雲風這下可算是安心了一大半,都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自己都主動送上門來了,今兒可真真算是配合警察叔叔辦案的良好市民了吧,聽那帶頭的差哥語氣,多半應該不會為難自己才是。


    他當下再次拱手,對著劉伶說道:“應當的應當的,在下自當全力配合。”


    劉伶做事一向雷厲風行,幾人當即說走就走。


    眾人行了不到十步,城北那邊的街道上遠遠傳來一聲哨子,衙門眾人都是一愣,聽得熟悉。


    這哨聲乃是劉伶私下裏特意傳下去的某種暗語,是為了方便自家兄弟聯絡的一種暗號。


    眾人轉過頭去,街道那邊再次走來了兩人,一個身穿皂衣的衙役帶著個幹瘦的漢子。


    那衙役見前麵眾人停下腳步,趕忙帶著那個幹瘦漢子疾步上前,絲毫不顧及還有外人在場,對著劉伶抱拳說道:“頭兒,城西那邊出了情況,同和染布坊的薛.....”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被劉伶伸手打斷,“現場控製住了?”


    那衙役點頭答道:“已經有兩個兄弟在那邊守著呢。”


    劉伶微微點頭,轉頭對李雲風說道:“公子,在去衙門之前,我們不妨先去趟現場,意下如何?”


    李雲風當然不敢有何意見,這萬一自己要是說個不好,指不定在這些官差眼中就真是“作案心虛”了。


    他隨即欠身說道:“全憑大人做主。”


    衙門眾人各自看了一眼,劉伶暗中授意,一行人浩浩蕩蕩向著城西而去。


    街道兩邊看戲的人群本以為馬上就會上演一出官差捉賊的戲碼,不想往日裏嫉惡如仇的劉班頭卻帶著一班衙役裹挾著那人往城西而去,眾人失望不已,見正主都走了,也都各自紛紛散去。


    一個乞丐模樣的駝背漢子蹲在一處無人的角落,獨自啃著蔥餅。


    城北醉花樓的暖香閣內,翠玉早已換迴了平日裏常穿的丫鬟服飾,小丫頭眼眶紅腫,跪坐在暖台一側巴巴的看著對麵的自家小姐滿是期待,像是在等著某些答案。


    苗淑碟憂心忡忡,再次問道:“翠玉,你說那人在發現你們的時候,你正暈倒在一旁?”


    丫鬟翠玉楞了楞,想起一事,似乎有些羞於啟齒,但又不好不答,一番思量後還是輕咬貝齒的點了點頭。


    苗淑碟見對麵自家丫頭好似長考的樣子,還以為她是在迴顧某些細節,見她點頭後,接著問道:“你們在未翻牆入內院之前,可曾留意巷子附近有什麽其他的人麽?”


    小丫頭連連搖頭,想都不想。


    如果當時附近真要有人,李公子在翻牆的時候多半早就給人發現了,至於後來到底是誰會第一個發現屋內情景,極大可能就和他們無關了。


    苗淑碟喃喃自語,“這就有些麻煩了,李公子不想讓你去衙門作證人,是怕把你牽扯進去引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可他若一個人去衙門,沒有證人在場的話,多半怕是會百口莫辯,再說他身上又沒有多少銀子。”


    “銀子?”苗淑碟神色一緩,像是抓住了某些關鍵所在,“是的,銀子,如果公子真要是因為幫翠丫頭而蒙受不白之冤有了牢獄之災,自己就算花光這幾年的積蓄,又有何妨?”


    梨花案幾那頭的小丫頭呆呆的看著自家小姐。


    她見自家小姐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像是在遭受著什麽難以抉擇的事情一般。


    小丫頭的內心一下子又難過了起來,好像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而起,仿佛自己天生就是一個掃把精,到哪都給人帶來災難。


    不管是那位自己才認識了不到兩天的公子,還是自己跟隨了多年的小姐。


    更遠些時候,好像還有自己的雙親,還有那位自己一直多年苦苦尋覓的“哥哥”。


    小丫頭抿著嘴唇,強忍著眼淚。


    她眼神堅毅,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苗淑碟對這一切渾然不知,視線落在桌案上那本寫有《花語茶香》四字的書籍上,眼神漸漸明朗。


    好像世上總有那麽些個人,從來都不在乎什麽長長久久.....


    也有那麽些個故事,相逢既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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