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和王三在將馬匹送迴驛站後,就直奔縣衙後堂而去。


    在縣衙前廳那邊,值班的一群衙役剛見到陳文二人的身影,就一窩蜂的圍了上來,還不等他們兩個喘口氣,眾人就七嘴八舌的問這問那。


    “陳哥兒,怎麽就你們兩個人啊,劉班頭呢?”


    “是不是出啥事了啊,張四哥呢?是不是和劉班頭一起了?”


    “嘿,王胖子,你給說說咋迴事啊?”


    .........


    陳文見眾人吵吵嚷嚷,問個不停,重重的咳嗽一聲,他環顧四周,眾衙役見他神色凝重,麵麵相覷。


    陳文見眾人停了下來,轉頭對王三說道:“你在這候著,我去後堂找縣丞大人。”


    王三點點了頭。


    眾衙役見陳文身形沒入後堂走廊不見,都齊刷刷的看著王三,一臉你老實交代的表情。


    陳文穿過走廊,急急忙忙的步入後堂,見縣丞黃大人正端著一杯茶,站在一處窗戶前欣賞著後院的花圃。


    聽得腳步聲,那站在窗前身穿便服微微發福的中年人微微皺眉,心想這群家夥真的是越來越沒規矩了,該是時候立立威,挫一挫他們的惰氣了。


    他轉過身,眉頭一挑,剛想嗬斥幾句,就聽到耳旁傳來一句熟悉至極的聲音,“舅舅,出大事了。”


    黃大人身形微微一頓,不慌不忙的放下茶杯,嗓音嚴厲,對著來人說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在衙門裏要稱唿黃大人,公私兩分,沒規沒矩的,成何體統?”


    陳文一臉平靜,這句話他不知道聽過多少迴了,當下一拱手,“大人,出大事了。”


    縣丞大人氣的吹胡子瞪眼,剛喝下的茶水都差點給吐出來,“你這備懶的性子什麽時候能改改?大人我能出什麽事,混賬小子,有話快說。”


    陳文嘿嘿一笑,收身來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茶,囫圇一口飲盡。


    縣丞大人看到這一幕,輕輕搖頭,看來是真有急事,十有八九如劉伶之前所說,是五仙教那幫苗人搞得鬼。


    陳文喝了兩杯茶,緩緩了神,這才將之前劉班頭說的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縣丞大人。


    黃維和麵色難看,沉聲道:“去吧,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遇事不可莽撞,一旦發現城內有可疑蹤跡,立即迴來稟報與我,知道了嗎?”


    陳文一臉古怪,這還是第一次見舅舅如此慎重。


    縣丞大人黃維和揮了揮手,“看什麽看,你小子要是出了點什麽事,我如何跟你母親交代,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偷看過那份卷宗?你既然知道了此事,就該知道那幫苗人的行事手段,切記萬事不可莽撞,不可自作主張,知道了嗎?”


    陳文癟了癟嘴,趕緊跑路,再不走還得嘮叨個沒完,他也是狐疑的很,以往在舅舅家裏可能會這樣,在衙門他可從不這樣的,今日是怎麽了?


    等得陳文遠去,黃維和給自己續了一杯茶,重新站在窗前,看著後園的那處花圃,神色平靜,想著心事。


    終於要來了麽?他冷哼一聲,微微皺眉,不過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不少,也不知大人那邊是如何決策的,看來我得去趟監丞府了。


    陳文出了後堂來到前廳,在通傳了縣丞大人的命令後,就帶著一幹衙役出了衙門,便服出街。


    一行眾人分作四處,分查四門,陳文和王三單獨一組,往北門而去。


    ——————


    醉花樓,暖香閣。


    丫鬟翠玉的那間裏屋已經被某個假裝醉酒的無賴貨色給霸占,鼾聲如雷。


    苗淑碟的香閣這邊,主仆二人坐在梨花案幾兩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女兒家的閨房話。


    翠丫頭手裏拿著一件青衫,是送某人迴屋的時候順手從茶桌上帶過來的。


    小丫頭低著頭將那件青衫平鋪在暖台一側,青衫胸口處一大片酒漬,清晰可見。


    翠玉瞧著那一片酒漬,愁眉不展,不知道如何是好。


    苗淑碟看著桌上的那兩隻酒杯,嘴角含笑,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滿意自己計謀得逞,試出了某人的狐狸尾巴,還是在笑話某個家夥的酒量,盡然還不如自己一個女兒家。


    她纖手輕起,將那還未來得及喝的滿杯酒重新倒入酒壺,聽著側屋那邊遙遙傳來的酣睡聲,心思百轉。


    無恥,果然是在裝醉。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無賴的人,隻不過不知為何,心裏麵卻並不如何厭惡。


    苗淑碟簡單的整理了一下梨花小案幾的桌麵,將並未動過的那壺酒輕輕放在了朱紅色的木質酒托上,對著正自蹙眉的丫頭說道:“翠玉,你將這壺酒送迴廚房,順便取些吃食來。”


    小丫頭試探問道:“小姐,今晚我們要在房裏用膳麽?”


    苗淑碟迴答道:“是是是,今晚就在房裏用膳。”


    翠玉看著自家小姐的眼神,抿嘴而笑,端著盛放那壺酒的托盤走出了屋子。


    苗淑碟聽著丫鬟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站起身,轉身走向內閣自家的閨房。


    不多一會兒,她再出來時,手裏多出了一方繡有大紅山茶花的棉布帕巾,上麵擱著一塊色白光潔的香胰子。


    等到丫鬟翠玉迴來的時候,李雲風那件布滿酒漬的青衫此刻已經幹幹淨淨的掛在臨窗的衣架上。


    小丫頭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家小姐做的,她不動聲色的將手裏拎著的食盒輕輕的放在梨花案幾上,躡手躡腳的向著自己小姐閨房的內間那邊摸去。


    香氣怡人的的閨房那邊,一襲鵝黃色淡雅長裙的美貌女子坐在窗台前,托著腮,對著西下的夕陽想著心事。


    雙手拄著的妝台上,放著幾張方方正正的便箋,墨跡尤新。


    上麵三三兩兩記著幾句小詩,正是李雲風先前稱頌山茶和伶人的那兩首,字跡典雅秀美,飛揚靈動。


    如果李雲風此刻在這,定會大大驚歎,仿佛正該如此才對,字體架構結體勻整、秀逸多姿,一如女子素雅在表、灑脫在裏,頗有後世“曹全碑”的氣韻。


    清倌兒賣藝不賣身,端莊淑靜、弦曲如意在外,才情處世、雍容大度在內。


    閨房的立門那邊,一個圓臉的小丫頭撥弄著門前的繡簾探頭探腦。


    苗淑碟有些想笑,死丫頭就會弄鬼。


    她站起身向著外屋走去,丫鬟翠玉嗖的一下收迴腦袋,鬼鬼祟祟的跑迴外間的梨花案幾暖台邊,隻當是自己剛剛到,什麽也沒看見,什麽都不知道。


    苗淑碟來到暖台邊,揭開食盒看了看,最上麵一層放了碗米飯,下麵兩層各自放了兩碟精致的小菜,難得的是自己都沒說,小丫頭這迴卻機靈的很,善解人意的捎來了一碗解酒茶。


    苗淑碟剛要提起食盒,小丫鬟翠玉趕忙伸手接過,“小姐,還是我來吧。”說完還不忘朝著自家小姐使了使眼色。


    身著鵝黃色淡雅長裙的女子,被自家丫鬟一頓戲弄,氣的小臉微微泛紅,伸手作勢欲打。圓臉小丫鬟心知不妙,提起食盒就跑,一邊跑一邊伸手做了個托腮的動作。


    苗淑碟一跺腳,“死丫頭,等我迴來仔細你的皮!”


    小丫鬟才不管這些,做了個鬼臉。


    等到小姐推開門徑直遠去,翠玉這才提著食盒進了自家房間。


    小小的房間內,光線昏暗,原來自打那位公子喝醉到現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快兩個時辰。


    遙掛西邊的那一抹晚霞也漸漸沉了下去。


    翠玉將食盒輕輕的放在圓幾茶案上,探頭看了看內間的屋子,見躺在床上的公子還未睡醒,便輕手輕腳的掀起鏽簾,在床榻前的擱屜裏摸出了一截紅蠟。


    小心翼翼的關上擱屜,轉身在靠牆的桌案上拿起燭台,小丫頭摸出火折子,輕輕一吹,一粒燈火飄搖亮起,滿室柔光。


    小丫頭翠玉借著燭台亮起的光芒,看了眼房間,熟悉而又陌生。


    是從什麽時候起,就剩自己一個人了呢?又是從什麽時候起,還隻剩自己一個人了呢?


    好像五年前,也有這麽一個人,自己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心心念念等他迴家。


    小小的房間內,靜謐安寧,一個圓臉小丫頭愣愣出神。


    不知不覺間,小丫頭翠玉隻覺得心頭凸起,酸酸的,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要蹦出來一樣,多少年來,自己一直渴望的哥哥真的迴來了麽?


    鬼使神差的,她拿起燭台輕輕的走向床邊,希望借著燭光看清那個人的模樣,腦海中漸漸快要模糊的熟悉模樣。


    床頭那邊,側身而睡的公子一雙幹淨清澈的眼睛睜的老大,充滿疑惑?


    小丫頭盯著那雙好看的眼睛瞅了半天,似乎是沒能找到心目中的理想答案,有些失望,幽幽的,仿佛擒著淚水。


    李雲風心頭納悶,怎麽個意思啊,你這一臉失望的表情,眼睛腫腫的,是醜哭你了嗎?


    他眨了眨眼,小丫頭無動無衷。


    他輕咳一聲,再次眨了眨眼,麵前的小丫頭一個激靈,終於還了魂。


    媽呀,小丫頭翠玉失聲尖叫,她一手捂著嘴,一手拿著燭台,連連後退,那一粒燈火隨風搖曳,飄搖不定,就像是一隻驚慌的螢火蟲,四處亂竄。


    李雲風嚇的趕緊一個蹦躂起身,伸手從小丫頭手上接過燭台,生怕她一個不小心,燭台就給摔在了床上,之前那兩壺酒水就是這樣遭了無妄之災。


    話說這一天之內,小丫頭被自己接連嚇了兩迴,這是命裏相衝啊,得趕緊離開才是!


    李雲風心裏正暗自腹誹,小丫頭那邊待看清身前的人後,也立即安靜了下來,隻是伸手不斷拍打著胸口,微微喘息。


    李雲風鬱悶不已,見麵前的小丫頭還好似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開口問道:“你家娘子呢?”


    小丫鬟翠玉見麵前的公子開口,總算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感,似乎是感覺自己之前的行為太過丟人,她低著頭,嗓音弱弱道:“這個時候,我家娘子應該去前廳用飯去了。”


    李雲轉頭看了眼窗外,日頭已落西山,黑夜逐漸顯出了輪廓。


    他之前原打算裝醉來著,但轉念一想,自己如果真這般無賴,在一個清倌兒這睡一宿,要是被傳了出去,倒時候流言蜚語到處亂飛,本來沒什麽,也成有什麽了,名譽都沒了,還讓人家姑娘以後怎麽立足?


    隻是被兩個姑娘家一折騰,這溫香軟懷的,李雲風當時就有些樂不思蜀了,躺在小丫鬟的床上,思緒亂飛。


    直覺告訴他這樣不對,可自從來到這兒,自己就沒正兒八經睡過一次好覺,腦中雖然保持著一絲清明,但實在熬不住倦意,恍恍惚惚間,迷迷糊糊的就睡了過去。


    直到方才聽到小丫頭翻出的動靜,才悠然醒來。


    不成想,這一睡竟是睡到了日落西山,眨眼間便到了吃晚飯的時辰了。


    李雲風看著一旁低著腦袋的小丫頭,有些不好意思,他握著那盞燭台,輕聲說道:“哦,這樣啊,那你怎麽不和你家娘子一起去吃飯呐?”


    翠玉抬起頭,有些落寞,“我們這些做丫鬟的,是不能和自家娘子同桌吃飯的。”


    小丫頭說著似乎又好像是想起了什麽,嘴角翹起,有些高興,“隻不過我家娘子待下人極好,每次沒人的時候總會稍來飯食和我一起吃的,私下裏就和姐妹一樣。”


    李雲風微微一笑,打趣說道:“難怪,所以之前你和你家娘子一樣的敲門動作,是你家娘子私下教你的某種暗語?”


    小丫頭捂著嘴巴,不敢置信,心想眼前的公子不愧是讀書人,這都知道了!


    李雲風見她神情,就知道自己多半又猜對了。


    那位苗娘子還真是個心大的。


    其實說來說去,還是我們的李大公子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罷了,苗淑碟原本是打算等他醒過來就送客的,就算某人耍無賴,真割了麵皮不要,真就當院子裏的小廝是擺設了?


    縱然你有幾分詩才,我一個姑娘家家的的總不能才見麵不到一天就連矜持都不要了吧!


    真以為人家苗姑娘會留宿你?


    真以為老娘不知道你在裝醉?


    這不就讓翠玉給你拎來了食盒和一碗醒酒茶送客來了麽?


    李雲風正暗自得意,自己什麽時候這麽會把握女兒家的心事了,怎麽猜怎麽有啊!


    一旁的小丫頭不知道麵前的公子在高興個什麽,冷不丁的說道:“公子,你剛酒醒這會兒還頭疼著吧?我家娘子讓我捎來了醒酒茶和晚間的飯食。”


    李雲風這一下午就喝了三杯酒,早就折騰的餓了,聽小丫頭說捎來了飯食,立時肚子就餓的咕咕叫了起來。


    翠玉捂著嘴一旁輕笑,李雲風捂著肚子一臉無奈。


    兩人轉入外間,小丫鬟揭開食盒,拿出那碗醒酒茶,說是讓公子先喝了,還說如果公子還需要喝酒的話,隻許喝一杯,娘子說不能再讓公子醉了,記得自家小姐之前還特意給公子預留了那壺還沒喝完的酒呢。


    李雲風知道這是小丫頭借口離開呢,他也不點破,自己真在這吃飯,她一個丫頭吃沒吃過不好說,總不會答應和自己一起吃吧,待在這反而尷尬。


    等小丫頭翠玉的腳步聲迴蕩在在廊道那邊,李雲風這才端起碗,風卷殘雲。


    心裏美其名曰,不能讓人家小丫頭久等不是?


    堪堪小半盞茶的功夫,李雲風吃幹抹淨,吹滅了燭燈,將食盒整整齊齊的提在手裏,心滿意足的往正屋外間這邊走來。


    三折花鳥屏風的那頭,已然亮起了兩盞燭火。


    小丫頭翠玉正坐在臨窗的茶桌前,百無聊賴的一手托著腮,一手撥弄著那株插在瓶口的桃枝。


    與先前的苗淑碟有樣學樣,主仆二人如出一轍。


    也不知道小丫頭在想些什麽這麽入神,直到柔和的燭光下,牆壁上的黑影一閃,她才意識到後麵有人,自己先前竟然連腳步聲都沒聽見。


    翠玉倏然站起身,見李雲風此刻正站在她後麵,手裏還拎著那方食盒。


    小丫頭小臉一紅,伸手接過食盒,對著李雲風說道:“公子,衣衫幹了,你就在這換了吧,我去外邊等你。”


    說完拎著食盒,急匆匆的跑了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


    李雲風隻覺得莫名其妙,怎麽這裏的小丫頭都這麽奇怪的嗎?先前提著燭台看自己的那會兒還眼睛紅腫的,這會兒怎麽又臉紅了?


    來到懸掛自己衣衫的那扇牆邊,李雲風伸手摸去,胸前灑滿酒漬的地方已然幹透。


    他縮迴手放在鼻尖一聞,清香怡人。


    取下自己的那襲青衫,再將身上的這件灰色寬袖長衫掛在衣架上。


    李雲風雙手輕輕一抖,一張四四方方的便箋悠悠然順著青衫滑落在地。


    他俯下身,撿起那張便箋瞅了瞅,笑意醉人。


    穿好衣服之後,李雲風來到梨花案幾小桌旁,在一本《花語茶香》的書籍下,找到了那方大紅色山茶的棉布帕巾,裏麵包裹著萬生錢莊的百兩銀票。


    李雲風將那方帕巾連同銀票一起揣入懷中,剛走幾步,便迴過頭來,再將掛在衣架上的那件灰色寬袖長衫整整齊齊的疊好,安然的放在梨花案幾上,上麵壓著那本《花語茶香》。


    拉開房門,李雲風隻覺得神完氣足。


    小丫頭翠玉提著一盞燈籠等候多時,李雲風看了看她,見她打著哈欠,不自覺的伸手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笑意醉人。


    丫鬟翠玉一臉茫然的頭前領路。


    桃花小院那邊,有一襲鵝黃色淡雅長裙的女子站在一顆桃樹下,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伸手捂著嘴笑彎了腰。


    原來某人趁著小丫鬟不在的時候,想去辨別真偽,想看看那家夥是不是在裝醉。


    隻是當她躡手躡腳掀起鏽簾的時候,就看到那個家夥流著哈喇子,打著輕微的鼾聲,睡的像頭死豬,那場景實在讓人噴飯,當時還差點笑出了聲。


    床頭的小台上,安安靜靜的放著幾兩碎銀子。


    桃花樹下,苗淑碟輕啐一口,“就那幾兩碎銀子,還怕睡覺膈著腰啊,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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