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過了五更鼓,天色逐漸透亮。


    落葉城的各條街道上來往的人群也漸漸多了起來,賣早點的包子鋪、挑擔的腳夫、賣魚的老漢、住店的來往行商也都紛紛早起,晨光映照的街道上炊煙嫋嫋,地處偏僻的小城寧靜而又充滿生氣。


    福客樓一樓的櫃台邊上,站著三個頭戴帷帽的佩劍女子,衣衫亮麗,其中身穿黑衣的女子,正和掌櫃的說著話,像是在交代些什麽。


    旁邊站著的藍衫女子和青衣女子百無聊賴,小聲嘀咕著聊天。


    掌櫃那邊本來已經準備好結賬,哪知那黑衣女子卻說要在酒樓這邊再購買些幹糧,掌櫃的自然高興,轉身就喊跑堂的店小二去後廚那邊打包些吃食。


    不一小會功夫,店小二就拎來一個包裹,掌櫃的掏出幾十兩銀子,從店小二手中接過包裹一並遞給了那黑衣女子。


    身後站著的葉青檸看到這一幕,立馬殷勤的湊上前來,很是利索的從黑衣女子手中接過包裹,嗓音清脆道:“師姐,我來。”說完就把包裹往肩頭一褡,還不忘伸手再“接”過師姐手中的銀子,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自然而然。


    黑衣女子和站在一旁的宋萍兒不為所動,很是淡然,倒把一旁的掌櫃和店小二給驚訝的不行,這三位佩劍的姑娘雖說從住店到現在也不過才一晚左右的功夫,並未有人看清他們的容貌,但從身形和穿著來看,怎麽都算是他們這類小人物心目中幻想過的女俠了吧,怎麽還搶起銀子來了,這也太那啥了吧。


    這也不怪他們,那搶東西的女子嗓音委實動聽,像是空靈的黃鶯。


    掌櫃的守著酒樓,接觸的人多,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個種匪夷所思的事情見過的也不少,一愣神的功夫就率先迴過神來。


    看著旁邊仍然一臉呆滯的店小二,掌櫃的嗤笑一聲,小兔崽子,還是嫩了點,定力不夠啊。


    眼看那三位女子就要走出客棧大門,掌櫃的咳嗽一聲,輕踢了一腳旁邊憨憨傻傻的呆貨,那店小二一個激靈,迴過神來,不好意思的摸著腦袋訕訕而笑。估摸著是生怕掌櫃的又要怪自己偷懶,便靈機一動,轉移話題說自己方才去給那幾位客官打包吃食的時候,後廚的掌勺說昨晚不見了兩隻雞,可能是讓野貓或者黃皮子給刁了去,讓掌櫃的自己拿點主意。”


    還說放在後門的破板車已經散架了,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玩意兒,弄得一地都是,還好已經拿迴了廚房,正打算拿來當柴火。


    後門小巷某個陰暗的角落裏,一個蜷縮著睡大覺的家夥打了個噴嚏,他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子,繼續唿唿大睡。


    掌櫃的揮揮手,隻說自己知道了,讓店小二趕緊麻溜的幹活去。


    酒樓大門那邊,前腳剛要邁出門檻的葉青檸身形一頓,卻不防被身旁的兩位師姐給各自挽著一隻胳膊輕輕一托,葉青檸當場就給鬧了一個大紅臉,還好周圍人不多,自己又帶著帷帽和麵紗,不然這次真的是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心下知曉兩位師姐定然是已經知道了真相,葉青檸反而鬆了一口氣,反正這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發生,索性她也不再扭捏,便將昨晚看到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講給了兩位師姐聽,隻說自己隻偷吃了一隻雞腿,至於店小二口中的兩隻雞什麽的,其它的都是那個“乞兒”吃的,跟她可沒什麽關係。


    可憐某個家夥一大早不是被罵,就是被拿來當作替罪羊,他自己反而渾然不覺的繼續做著美夢。


    那黑衣女子聽完這些,並未如往常一般繼續打趣她,而是閉口不語,輕輕歎息。


    戰火不休的亂世也好,開元之治的盛世也罷,好像無論身處哪裏,都會有食不飽胃,衣不遮寒的所謂“乞兒”,他們遍布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像是在向著這個世界無聲的控訴著什麽,隻要是有人的地方,似乎向來如是。


    葉青檸並未等來意想中的打趣,有些好奇,抬頭看著師姐,有些了然。


    當下腳步一頓,隻說是讓兩位師姐等她一下,說完便朝福客樓後門的小巷那邊走去。


    不過一會,她便悄然返迴,手中還多了兩個包子。


    那黑衣女子似乎有些無可奈何,“青檸,出門在外,多注意些,你忘了風正師叔和你說的了?”


    葉青檸晃了晃手中的包子,顯的理所當然,“師姐,我正長身體呢。”


    繞過街角,右轉通向東城門的主幹道上,響起了噠噠的馬蹄聲,有四個身穿皂衣的衙役正從她們身邊打馬而過。


    衙役班頭劉伶有意無意的瞥了她們三個一眼。


    在臨近東城門的出口,陳文伸手從腰間取下一枚酒葫蘆,隨手拋向了城門那邊。


    一個清瘦的看門小吏在接過酒葫蘆之後,點頭哈腰,連連道謝。


    出了東城門,一行四人縱馬前行,去往前方二十裏外的田李村。


    三個頭戴帷帽的女子出了城門口則向北而去,去往那座天下十二勝景中以‘高絕、奇險’聞名於世的“雙著山”。


    出了東城門,往北而去的道路,地勢一路走高,距離落葉城約三裏外的小路上,有三個頭戴帷帽的佩劍身影,正是葉青檸一行三人。


    宋萍兒倒還好,葉青檸卻是個性子跳脫的主,一路上,總纏著師姐問東問西,就像是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黃雀。


    “郝師姐,你以前來過雙著山麽,給我講講唄”,葉青檸側著身子,一隻手纏著師姐郝敏的胳膊,帷帽底下,那一雙靈動的眸子眨啊眨的,邊走邊問。


    郝敏伸手拍掉葉青檸的爪子,沒好氣道:“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出門在外要穩重,你這個樣子成何體統,要是讓風正師叔看到了,定又要數落你!”


    “哎,我的好師姐,風正師叔這會不在嘛,你快和我說說雙著山唄”,葉青檸剛被拍掉的爪子又攀了上來,抓住郝敏的胳膊晃來晃去。


    “你再這樣沒個正行,等見到了師叔,我可要告狀了哈!”郝敏停住腳步,言語間有些無奈。


    葉青檸聞言趕緊收起手,言語央求道:“我的好師姐,我不鬧了,你可千萬別和風正師叔說啊,不然到時候又要罰我在‘瓊茗’樹下靜坐了。”


    想起以往被罰靜坐的慘淡日子,葉青檸就一臉苦相。


    一旁藍衫的宋萍兒噗呲一笑,“青檸,‘瓊茗’靜坐,六根自去,師叔罰你靜坐,本意就是磨煉你這性子,這是好意。”


    “是是是,是好意,在師叔那邊我可不敢抱怨,對了師姐,師叔說要先去見個故人,你知道是誰嗎?”葉青檸剛下去的好奇心又活絡了起來,還真是想到哪問到哪,難怪師門上上下下的師兄師妹們見著了她,都像是老鼠見著了貓一樣,一個個都躲的遠遠的。


    宋萍兒似乎也很好奇,豎著耳朵等答案。


    “來之前,倒是聽師傅提起過”,郝敏見他倆神色認真,開口道:“五年前,雲頂山崇玄觀的鬆鶴真人雲遊四方,在玉簡洲遇到了同樣下山曆練的風正師叔,兩人一見如故,互為知己,風正師叔此來一是為了敘舊,二是為了一場盛會。”


    “盛會?”葉青檸一頭霧水。


    “過幾日便是老君誕辰,會有很多絡繹不絕的香客上山燒香祈福,聽說今年崇玄觀會重啟九龍台,屆時會出現幾十年難得一見的‘九龍汲水’的壯闊場麵。


    “九龍台?那是什麽?”葉青檸越聽越好奇,忍不住繼續問道。


    郝敏哪裏知道這些,隻得繼續說道:“下山前,我看見師傅在琉璃閣取出一物交給了師叔,無意間聽他們談及此事,便聽得一些,至於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葉青檸略有失望,但她性子天真,想著很快就能見到天下聞名的十二勝景,當下步子又輕快了起來。


    三人穿過小路,來到一處三叉路口邊上,師姐郝敏示意三人一人一處,查看有沒有師叔留下的記號。


    宋萍兒站在左側路口的一棵大樹下,喊道:“師姐,青檸,你們來看。”


    兩人快步而上,卻見那顆樹上雕刻有一物,似花非花,似雲非雲。


    郝敏凝神看去,“沒錯,是師叔的劍法‘瓊花六出’留下的痕跡,走這邊。”


    三人對望一眼,朝左側而去。


    ——————


    初春的日頭漸漸升起,落葉城福客樓的小巷裏麵,一縷陽光隨著上升的日頭緩緩移動,打在一個抱著身子縮在角落唿唿大睡的家夥臉上。


    李雲風睫毛微顫,眯了眯眼,伸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見天色已經大亮,便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坐了起來。


    隻是下一刻,便倒吸了一口涼氣,神色古怪,他抬起屁股,在下麵摸了摸,竟是掏出了幾兩銀子。


    “誰呀,誰掉的銀子,誰呀?”李雲風四周看了看,見無人應答,就將那幾兩銀子麻利的收入懷中,一邊起身,一邊罵罵咧咧:“呸,真當我是要飯的了?”


    李雲風走出小巷的時候,街道上已經是人來人往,吆喝聲此起披伏。


    “來一來,看一看了啊,桑河剛撈上來的新鮮河鯉了啊。。。”


    “炊餅,新鮮的炊餅嘞。。。”


    “包子,剛出籠的包子,皮薄餡多。。”


    看著熱氣騰騰的包子,李雲風食指大動,摸了摸鼻子,說道:“老板,來兩個。”


    正忙著低頭揀選包子的老板,頭也不抬:“好勒,客官,您稍等。”


    “這是您的。。。”後麵的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待看清麵前站著的是個衣衫襤褸的少年,那老板立馬就收斂了笑容,放下包子,揮手趕人,“去去去,哪裏來的小乞兒,一大早的打擾我做生意,趕緊走。”


    李雲風輕哼了一聲,心裏腹誹不已,這種事情果然到了哪裏都是一樣。


    他從懷裏摸出一粒銀子,往桌上一拍,也不說話。


    那老板倒也硬氣,很自然的拿了銀子,遞給李雲風兩個用油紙包好的熱包子和找補的一些銅錢。


    李雲風接過包子,大咬了一口,恨恨道:“狗眼看人低,呸!”


    包子鋪的老板將肩頭的布搭子往桌上一甩,聽那少年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便自顧自斜眼說道:“也別給我這擺闊,你要是真有錢,也不至於來我這吃幾文錢的包子,真要是大爺,城北的醉花樓,知道吧,那才是大爺們該去的地方,再說了,哪位有錢的大爺會穿你這一身啊,哼!”


    李雲風轉過頭,抹了抹嘴,“小爺這叫體驗生活,你懂個屁。”說完頭一甩,大搖大擺往城北而去,走路囂張。


    包子鋪的老板莫名其妙,一臉看傻子似的表情。


    剛走出幾步,福客樓後門的小巷裏就竄出了一輛驢車,一股奇異的味道順著晨風飄飄蕩蕩而來,正張著大嘴準備解決掉最後一口肉包子的家夥,抽了抽鼻子,原來那是一輛泔水車,味道極重。


    等等,上麵蓋泔水桶的草席怎麽這麽眼熟,我去,不是吧!


    這手裏的包子突然就不香了。。。。


    某個家夥站在街上,衣衫襤褸,張著大嘴,手中握著隻剩一口的肉包子,目光呆滯,兩旁來往的行人紛紛側目。


    包子店的老板將布搭子往肩上一甩,冷哼一聲,“傻樣兒。。”


    啪嗒,隻剩一口的肉包子掉落在地,李雲風風中淩亂。


    被鄙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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