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客樓是落葉城三座酒樓之一,規模不大不小,在臨近東城門的方寸之地豎有一麵招搖的水藍底色紅角邊的小旗,上書八個大字“福有雙至,客不單行”。


    興許是取了個寓意討巧的好名字,這才讓原本在三座酒樓中規模算是墊底的福客樓生意紅紅火火,有日漸趕超的架勢。


    福客樓二樓,正對樓道左手邊的雅間內,三個身穿皂衣的衙役正喝著小酒,劃著拳,滿臉通紅。


    那位名叫陳文的年輕衙役看著身旁的兩個夥伴行著酒令,胡亂比劃著手勢,搖頭晃腦的醉態模樣,就憋悶的不行,心裏詫異不已,這兩個家夥啥時候也這麽能喝了?


    落葉城不算什麽大的城池,加上其地理位置偏向伏牛洲的最深處,正南邊就是連綿的群山和茂密的叢林,山中多有猛獸,蛇蟲,毒障,居住的不過都是一些依山而居,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幾近與世隔絕的的苗人。


    所以落葉城並不設城牧一職,從八品的中牧監丞就算是主政一方的最高權力者,下轄有一縣衙,一驛站。


    他們三個都是縣衙的捕快,負責監察,巡防,緝捕等一係列的地方事,驛站不大,養著五六匹可供傳遞消息的驛馬,那可都是落葉城的寶貝疙瘩,平時若沒有大事,一般情況下可不會輕易挪用。


    白天的時候,距離落葉城大約二十裏外的田李村發生了命案,在縣丞兼驛丞的黃大人接到裏正的報案後,已是申時。


    山路本就崎嶇難行,加之天色已經不早,調查一趟打個來迴,時間上肯定不夠,於是他們三個便私下打賭,賭約還是老規矩,誰輸了就請喝酒,賭一向公事公辦,極重規矩的劉班頭會不會說動“吝嗇”的黃大人動用驛站的官馬,結局就是當下這個畫麵。


    陳文揉著小臉,鬱悶不已,怎麽也想不到近乎“不近人情”的劉班頭,這次會“破例”。


    看著桌上空空蕩蕩的五個酒壺,陳文的內心就像是在滴血,狗日的是真的能喝。


    福客樓有一絕,便是這酒,名叫“肚裏燒”,極烈,入口微麻,入喉就像是吞了一口火,前勁賊大,酒後渾身通泰,後勁卻半點沒有,奇了怪哉!


    這也是福客樓之所以能站穩腳跟的原因之一。


    酒過三巡,剛開始醉醺醺的酒勁一過,再借著透過窗子的冷風一吹,三人當下便有些清醒過來,確切的說,應該是其餘二人清醒的多些,陳文可沒怎麽喝,第一是心疼銀子,第二是喝不慣。


    其中一個微胖的衙役晃了晃腦袋,使勁的眯了眯眼,待看清旁邊正皺著一張臉的陳文,就大著舌頭說道:“怎麽了陳爺,這是...心疼銀子了?這...可不是你陳爺..一貫的作風啊,在咱落...葉城這..一帶..誰不知道你..陳爺豪爽...大氣,出手闊綽,義薄..雲天。眾人見到,那都得..讚一聲這個”,那衙役說完就豎起一根大拇指,還不忘打了個酒嗝,補充一句,“響當當的。”


    陳文是有苦自知,他那都是打腫臉充胖子,哥幾個隻知道自己是縣丞黃大人的外甥,卻不知道其實一向吝嗇的舅舅黃大人並沒有多護著自己,錢袋子都跟他們一樣,裝不進幾個錢。


    陳文一腳踩著凳子,一拍桌子,怒道:“放你娘的屁,老子會心疼那幾個錢,王三你個狗日的,你若是還能喝,爺就能再給你整幾壺,你信是不信?”


    咚的一聲桌響,嚇的剛才還顯醉酒大舌頭的王三一個激靈,立馬就清醒了幾分。


    “信,信,當然信,陳爺是個爽利人,我哪能不信?”王三說完就給了自己一個嘴巴,諂媚道:“瞧我這張破嘴,剛才說的都是胡話,您別介意。”


    這一番話說的甚是麻利,全不像剛才那般口吃。


    而另一旁的衙役張四看著臉紅,眼神卻不渾濁,瞧著兄弟倆插科打諢,他抿了一口酒,漫不經心的說道:“陳文,其實你今天輸得不冤,我看白天的事。。。。”


    陳文本就沒喝多少,頭腦清醒,聽得這話,耳朵一豎,看向張四。


    張四見他望過來,略微頓了頓,轉頭看了眼窗外,旋即一挑眉,伸手在嘴邊壓了壓,放低聲音說道:“八成不簡單。”


    王三見陳文不搭理自己,剛想再說點什麽,隻是瞧見他倆的神情,便悻悻然作罷,安靜坐在一旁。


    三人當中,張四一向沉穩,心思活絡,善於觀察,平時就連班頭劉伶都會在一些事情的細節上聽取他的意見。


    陳文伸出腦袋,詢問道:“怎麽說?”


    張四習慣性的伸手摸了摸下巴,開口說道:“白天那‘裏正’在縣丞大人那邊匯報事情的時候,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誰留意到班頭的臉色?”


    陳文和王三麵麵相覷,齊齊搖頭。


    張四見他倆搖頭,繼續說道:“那‘裏正’在陳述死者的發現地及生平後,接著便提到了死者的症狀,我無意中瞥見班頭當時皺了皺眉,臉上似有不信的神色。”


    王三心思單純,哪裏會知曉這裏麵的彎彎繞繞,疑惑說道:“那死者皮膚泛紅,全身腫脹,就像在水裏浸泡過一樣,邪乎的是人已死去多時,身上卻還殘留有溫度,且多處有抓傷的痕跡。如此慘烈的死狀,初次聽聞,皺個眉不也挺正常的嗎?”


    張四沒有迴答,隻是看向陳文,似有期待。


    陳文見張四投來的眼神,略加思索便大致想通其中關節,他試探性的開口說道:“你的意思是說,班頭滿臉不信的神色是因為他很可能曾經見過這樣類似的死狀,皺眉是因為,他覺得此事很棘手,當是知道內情?”


    張四微微點頭,“很有可能”。


    王三一臉錯愕,都在說些什麽,這也能看的出來?


    陳文見張四點頭,恍然大悟,“哎呀,這也就說的通了,難怪班頭今天破例請準我們騎乘驛馬前去,臨走前,還告誡我們說明天可能還得再跑一趟。”他一跺腳,罵罵咧咧道:“好你個張四,一開始你就算準了這些,才故意慫恿王三一起和我打賭的是吧?”


    張四擺擺手,“隻憑那點貓膩我還不敢確信,不過班頭在檢查死者身體時候,我見他盯著死者前胸的一處紅斑看了許久,”


    他摸著下巴,迴憶著白天發生的事,蹙著眉頭繼續說道:“那處紅斑與其他部位明顯的抓痕並不一樣,傷口處淤血更重,紫中透青,死者周圍是一片青草地,隻有一顆胳膊粗細的歪脖子樹,顯然不是磕傷造成的,於是我便多留了一個心眼,仔細觀察了一番。”


    陳文迫不及待,問道:“結果呢?看出什麽了?”


    張四緊鎖眉頭,緩緩說道:“死者前胸那處淤青,並不簡單,按理說傷口處如有鈍物磕碰,血液流通不暢,淤血聚集,時間再長,也不過是紫中透黑,而那青淤處隱隱泛有墨綠色,恐怕。。。”


    陳文掙大雙眼,一臉的驚駭。


    張四見他神情,冷哼一聲,“如此奇怪的慘狀,真以為會是什麽發病,簡單的吃錯東西這麽簡單?”


    陳文不敢置信,脫口而出,“你是說。。“


    不待陳文後麵的兩個字說出口,張四就立即丟給他一個隱晦的眼神。


    並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噓,此時不宜多說。當心禍從口出。”


    王三被他們兩個一驚一乍的弄的心裏發毛,此時又恰好從窗外吹過一陣夜風,燭台上的一粒燈火搖曳不定,小小的雅間內,牆壁上的人影隨著燈光四處晃動,越發讓人顯得不安。


    陳文起身關上窗戶,站在那心有戚戚。


    張四則起身走向燭台,覆上了燈罩。


    隻剩王三依舊坐在椅子上,一臉茫然。


    張四轉過身,看著略顯不安的陳文,安慰道:“事情現在還沒有定論,咱們剛才不就是瞎聊麽,想到哪說到哪,做不得數,真相是不是如你我心中所猜測那般,明兒見了班頭再說。”


    陳文神色稍緩,看了眼張四,點了點頭。


    三人經此一說,哪裏還有心思繼續喝下去,這“肚裏燒”本就沒啥後勁不說,就算真有後勁,後勁再大,此時三人恐怕也沒啥醉意了。


    張四迴到桌前,拍了拍迷迷糊糊的王三肩膀,打趣道:“胖三,你幹啥呢?睡著了?你可別給我裝睡啊,你這一身的肉,我和陳文兩人背你可都夠嗆,再不走可就要耽誤明天的點卯了!”


    王三雖滿心疑惑,但也不好意思多問,隻好懵懵懂懂的走向房門。


    陳文和張四各自看了一眼,跟在後麵出了房門。


    下了樓梯,三人來到一樓,跑堂的店小二看見三位下樓的官爺,趕緊腿腳麻溜的跑上前來,伸手遞給陳文一個裝滿肚裏燒的酒葫蘆,一臉殷勤。


    陳文伸手從胸前掏出幾兩碎銀子,交給了店小二,再將酒葫蘆掛在腰上。


    一更鼓響。


    三人轉身一起出了大門。


    傳聞南疆邊陲多煙瘴,縱橫交錯的密林深處多蛇蟲鼠蟻,苗女善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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