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懷正律師事務所內。


    下午接近五點,太陽也越發柔和,它就要告訴大家自己即將下班準備休息了。


    這是個不錯的地理位置,每天都能欣賞到黃昏——隻是該欣賞它的人好像此刻,不是太有心情能去欣賞這番美景。


    一個衣著簡單、白襯衫沒有一個汙點的男人趴在辦公桌上,繃緊的襯衫將他背部明顯的線條與肩胛骨完美勾勒。


    他還有一個多月要滿二十八歲,裸露的脖頸與麵部的皮膚細膩度沒有太好,卻很白皙,比對麵從未經曆過風吹雨打的男人還要白。


    不是病態的冷白,那是一種天生的健康的白,是叫人看上去就容易浮想聯翩的白,是部分人為之羨慕的白。


    離他很近的電腦裏打開的是word文檔的界麵,這個被賀律否定的策劃案現在成了一個殘次品,程箏正在盡力修修補補,勢要把它補成一份完美的文件。


    —


    “哥們,這件事我沒辦法幫你,你知道的,他在工作上一向很難纏。”陳一聳肩道。


    程箏以十分緩慢的速度直起身,然後盯住對麵正偷樂的陳一,眼神中藏著哀怨。


    程箏的眼尾處有一塊細小的疤痕,是再早些年他情緒不穩時親手摳破的。這塊傷口一點點擴大,他停不住手,最終留下了疤痕。


    眼前的是一位無論橫著看、豎著看、躺著看、臥著看,哪哪都完美的男人。


    長相得天獨厚,硬朗和貌美的結合體,處處都完美,壞就壞在眼睛沒什麽攻擊性,和賀衡恩一樣是個桃花眼,隻是類型差異較大,陳一的桃花眼更為標準。


    年輕時個子不顯,長大後個頭直竄,身高直逼188,據他本人說:還差一點,現在脫了鞋隻有185。


    程箏和陳一認識十年,作為曾經自己與賀衡恩戀愛經曆中的重要一份子,陳一什麽德行,程箏最清楚——


    “哎呀……”陳一眯了下眼,故作嬌羞,“騷瑞啦,賀衡恩可最不喜歡假公濟私了。”而且,假公濟私的這人,還是賀衡恩的前任。


    “……”程箏隨手拿起一支筆甩到他身上,“你說這話虧不虧心。”


    他能來懷正,陳一心裏不清楚是怎麽迴事嗎?


    陳一接住筆,無辜地縮了縮脖子,把筆丟迴到程箏的辦公桌上,翹著腿,手機上全是狐朋狗友們的關於夜間活動的邀約。


    程箏雙目無神地對著電腦屏幕發愁,兩手揪著亂糟糟的頭發欲哭無淚。


    這份策劃,從接到工作再到最後一次遞交,一共有四次,次次被駁迴。


    今天,他改了一天。


    —


    策劃的活動是律所的公益法律宣講,目標是吸引群眾。


    可他現在就是個雙非本科的工商管理專業的小白實習生,在懷正實習期都沒轉,沒經驗,不對口,一個公益宣講活動,他這個外行人,還能想到什麽好策劃?


    當年他的市場營銷學習得一塌糊塗,更別提這麽多年過去,還能記得一點專業知識,都算對得起當時頭禿的老師了。


    想叫陳一過來指點迷津,陳一卻隻知道跟他插科打諢。


    程箏叉掉文檔,今日不宜靜心學習。


    —


    五點鍾程箏到了下班的時間點,他“啪”地丟掉手裏的文件,又“砰”地扣上電腦,站起來——


    不幹了,迴家。


    賀衡恩還在靠裏的那間辦公室,他不經常坐班,程箏也很少能看到他在那裏辦公,今天這個時候他還能在,已經算是神奇了。


    程箏出去,往那兒不經意地一瞥。隔著門,裏麵的情況看得朦朦朧朧,沒太多有用的信息,隻能看出賀衡恩好像是在翻閱什麽書籍。


    賀衡恩過完二十八歲生日快四個月,看起來卻好像隻有二十三四歲,臉蛋柔和,除了那雙眼睛,像一本厚重的書籍,人們一看就知道他不再青春年少——


    他的眉眼是他最漂亮的地方。


    那裏甚至是帶有母親的柔軟似的,算得上驚豔。


    —


    賀衡恩是這間律所的所主任,合夥人中的重量型嘉賓。


    據說男人一上點歲數就開始憂心忡忡,總想掌控著點什麽,生怕自己三四十歲甚至五十歲以後,還兩手空空,這種感覺真是太空虛了。


    所以賀衡恩二十五歲生日的這天,他決定開一間律所。


    陳一就是被這個決定牽連到的很無辜、被生拉硬拽過來的冤大頭。


    即便賀衡恩和陳一家庭產業眾多身家過億,即便兩人後半輩子已然無憂無慮,三年前的十月份,懷正沒分得別人一點眼光,還是出現在了北京某座辦公樓裏。


    兩個公子哥開律所,程箏該不該認為他們的創業之路輕鬆愜意?這似乎是個刁鑽的難題。


    絕大多數人評判一個人的心情可以被認定為不幸福、不快樂或者是更為嚴重的壓抑、難過的標準隻和兩點有關聯:


    一種是長相。


    一種是經濟。


    長得好看,不配自卑;家裏有錢,不配喊疼。


    賀衡恩呢?


    程箏挪開視線。那樣一個看起來鋒芒甚微的人,周身滿是尖刺。


    他記得賀衡恩教給他的辯證的道理,也可以很好的運用到此處——這些尖刺誰碰誰紮手,但賀衡恩又有哪時哪刻,沒被自己的刺碰傷過。


    那不是他甘願,但,沒有辦法。


    他退迴了自己的策劃案,但自己也原諒他。


    —


    下到一樓,走出大廳,程箏在樓前掃了輛共享電動車,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用完一半的、小巧的濕巾,將頭盔擦拭幹淨。


    律所距離賀衡恩的公寓不算遠。懷正處在一個很高等的商業中心當中,享受著便利的交通,擁有極佳的人脈樞紐,在這棟辦公樓和周邊其他樓工作的公司,名聲都極其響亮。


    穿過一個商圈,又到了也很高等的小區,他要住的地方,就在那裏。


    十分鍾後,程箏將車騎到了一家大型商超的門口。


    賀衡恩的私人生活助理,是程箏除去營銷專員以外的另一個工作。


    這個工作聽起來就帶有某種神秘、高端的色彩,不過程箏本人並不在乎這些虛有其表的頭銜,況且,賀衡恩也沒有在完全按照所謂的助理的要求來要求他。


    程箏每天的任務,不是打掃房子就是做飯。


    助理是他的包裝,脫掉外衣,他就是個保姆。


    賀衡恩不給他提供菜單,一切都按照程箏的心情來準備,在肉攤買了兩份牛排、三斤排骨,挑了些一些綠油油的,程箏一看就皺眉頭的蔬菜裝袋,最後是半兜雞蛋,結完帳,程箏拎著它們走在北京的大街上。


    他要走大概二十分鍾。


    按下自己的食指,程箏靠指紋解鎖房門。


    這是一間很不錯的複式。程箏對這樣的房子不太了解,單拿他以往瀏覽過的複式視頻來對比麵積,這套房子至少是奔馳的級別。


    房子擁有頂級的采光,正合適的房間數量,一進門就是玄關和客廳,右邊是落地窗的窗戶,中間的推拉門可以進到陽台。


    賀衡恩和程箏的臥室也都在一樓,需要走到客廳盡頭。


    主臥和次臥麵積不小,程箏的次臥都備有浴室,站在兩人前任關係的角度來看,程箏不需要在客廳“濕發”和展示“浴後狀態”,至少可以減少一半的尷尬程度。


    最完美的是客廳對麵的那個程箏很喜歡的中西結合的廚房,它擁有每一個能做飯的人都會喜歡的結構,根本不用擔心轉不過身子,即使程箏不喜歡做飯,在這樣的廚房工作,也能舒心很多。


    二樓空房間倒是很多,不過裏麵又敷衍又潦草,像剛過戶的新房。不知道房主是怎麽想的,不放家具不裝修,一開門就直麵慘淡。


    其中一間最大的屋子裏,倒是有一張床。


    賀衡恩最開始的臥室,似乎就是那間。


    在程箏搬來的當晚,賀衡恩的房間便神奇地挪到了樓下,具體是什麽原因這不得而知。


    各種原因加在一起,導致二樓唯一一個還在被使用的書房異常孤單,隻是自從程箏搬進這裏,他就沒見賀衡恩上去過。


    以賀衡恩的資產,足以拿下本市上乘的別墅一棟,但他的好友陳一迴答說——賀衡恩的精神異於常人,並且有著一定的受虐傾向,喜歡爬樓梯,挑來挑去,選擇了這套。


    程箏的夢中情房。


    幸好賀衡恩的審美和他的相似,不然生活在一間布局很滿意裝修卻讓人想吐的房子裏,程箏真的會瘋掉。


    在玄關換好鞋,程箏把東西放在餐桌,來到沙發坐下。他從茶幾下麵的抽屜裏拿出香薰和火柴,如果賀衡恩晚上迴來,那麽不管他幾點進家門,這都是必備的。


    打掃房間和做飯是程箏工作的基本項,一些瑣碎的事也需要他提高注意力,例如賀衡恩在家時要按時點燃香薰、晚上九點或十點準時放好浴缸熱水、睡前熱牛奶等等——


    牛奶太涼了不行,太熱了不行,五十度剛剛好。


    還有,要洗好一些水果,最好是草莓、青提與車厘子,因為這些是賀衡恩愛吃的。


    水果的品質,牛奶的牌子,對香薰的講究之處……程箏記住這些時隔六年賀衡恩冷不丁冒出來的小習慣,花了不少精力。


    程箏在他工作的第三天,就踩到了賀衡恩更換香薰的固定時間,那時他還沒記住賀衡恩的所有喜好,履行職責為賀衡恩買來一個薰衣草味道的香薰,很正常的,被賀律pass了。


    這玩意兒,不好看得換,淡了濃了也得換,程箏沒想到賀衡恩竟然還對它有點顏控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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