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上海最大的體育館,正在加急籌備一場盛大的成團首秀。


    這場萬眾期待,名為“秘密之夜”的成團盛宴,幾乎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民眾和當初追著打榜時一樣,滿懷激情的等著這一晚。


    巨幅的單人海報被施工方從高處依次轟然展開,七個各具特色的男偶像唿之欲出,七彩燈光在寬闊的舞台上打出七道展台,手裏拿著唿叫機的場控不斷的左右挪動,嘴裏一會喊“左左左,好”,一會喊“燈光再調亮一點,道具不要掉鏈子”,手忙腳亂,但也井然有序。


    趙明誠在和李佳陽拍完宣傳片之後,並沒有立刻迴到老板水木清暉園的別墅裏,而是讓陳叔驅車到了體育館這邊,作為新團隊長的他,需要先來看看這邊的情況,以免到時候出什麽差錯。


    剛走進場館的時候,趙明誠突然一個飛身,急步跑向離自己不遠處的一名道具布置師,把原本按部就班領他進館的工作人員嚇了一跳,搞不清什麽狀況。


    “砰嚓——”


    巨大聲響縈繞在體育館的四周,年輕的道具老師手捂著胸口,整個身子壓在剛剛衝過來的一團黑影上,等他緩過神來的時候,摔下來一盞控場燈,摔得稀碎,正好在他原來站立的正上方。


    意識到身下有什麽人的時候,他趕緊爬起來,一邊要去拉那團黑影,一邊說道:“真是太謝謝你了,要不保不齊連命沒了,你沒事兒吧?你……”


    那團黑影轉過頭來,道具老師突然大驚失色,“你你你,你是趙明誠?天啦,不得了了,我要是把你壓壞了可怎麽辦!”道具老師一邊手忙腳亂的要小心的去扶他,一邊不斷自責的碎碎戀。


    這可是趙明誠欸,這麽大的工程,可都是為了他們幾個,要是此時出了什麽差錯,想想都可怕。


    趙明誠卻是沒搭理他的熱心,自己拍拍灰塵,站起來,像沒事兒人一樣就走了,隻留下道具老師在身後不斷的彎腰致謝。


    所有人都知道,他就這性子,酷酷的,寡言少語,不是耍大牌,單純就是這種性格,大部分人也還挺吃他這一款的,所以道具老師並沒有因為剛剛的尷尬而有什麽不滿,反倒是覺得自己撿了一條命,再望向那盞摔得稀碎的控場燈的時候,倒吸一口涼氣。


    看著趙明誠被剛剛送進來的工作人員滿臉自責的請迴去的背影,旁邊有一同工作的人員上前來一拍他肩膀,關心道:“你小子也是真的走運,我都沒看到那燈要掉下來,你就被趙明誠給救了,他可是你的福星啊!”


    那道具老師心有餘悸的喃喃道:“是啊是啊,多虧了他~”


    趙明誠一路沉默不語,旁邊陪同的工作人員卻早已黑了整張臉,自己的工作沒做到位,這麽疏忽的安全問題,都給他碰見了,還怎麽跟合作方交代啊!這要到時候真出事了,可真是要命。


    還好,臨到送上車,他都隻輕飄飄的說了一句“注意安全”,並沒有提解除合作的事兒,這才使他鬆了一口氣,忙趕迴去加固,處理安全隱患因素。


    陳叔的車,剛載著他駛出大門的時候,原本忙碌的體育館,突然傳出陣陣歡聲笑語。


    數十個不知道從哪裏溜出來的小娃娃,突然從各個角落探出頭來,肆無忌憚的在一群工作人員當中溜達。


    他們有的,攀著體育館的鋼管,蹬蹬腿兒沿著向上挪動,隨時鬆動一些螺絲釘合頁,有的四處擺弄一些燈球,從台上滾到台下,又從台下滾到台上,還有的膽子大的,直接吊著上方的控場燈,如蕩秋千一般左右搖晃,四處發出銀鈴一般詭異的笑聲……


    但奇怪的是,在體育館忙碌的眾人,好像是絲毫沒有看見一般,依舊自顧自的調整著各種設備,雖然偶有覺得氣氛怪異的人員抬起頭來張望,但是也總是撓著頭又搖搖頭自歎無聊的繼續忙碌。


    如果他們能看見的話,估計這輩子都不願意再進這個體育館了,哦不對,那是在他們還沒被嚇死的情況下。


    要是剛剛那個道具老師,看見的是一個小娃娃因為腦袋卡在了燈座處,而不得不撲騰著抽出腦袋,不小心連著控場燈和整隻腦袋一起落到地上,摔得稀碎的話,他估計不會覺得趙明誠隻是福星了。


    開車迴去的是趙明誠他自己,而陳叔,則坐在後座,低沉著一張臉,雙手搭在膝蓋上,似乎坐禪一般毫無動靜。趙明誠上車後,單手熟練的打著方向盤,車輪剛滾動的時候,他便幽幽的,如命令般冷冷的說出幾個字“一個不留”。


    話音剛落,陳叔似乎夢魘驚醒一般,突然睜開了眼,但下一刻,又立馬迴歸平靜,整個人繼續著如同死人一般的沉寂。車子繼續滑動,身後體育館裏原本的嬉笑打鬧聲,突然變成陣陣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再然後,迴歸平靜。


    當車子開到水木清暉園門口的時候,忙有保安殷勤的過來招唿,趙明誠下車,將車鑰匙丟給他之後,餘光突然看見同樣剛剛到門口的李清流,便也跟著走了上去。坐在後座的陳叔,則一個激靈,突然迴過神來,從車上走下來,跟上他倆的腳步。


    趙明誠在身後輕輕拍了李清流一下,險些將同樣出神的李清流嚇得一踉蹌,他站好以後,才假裝埋怨道:“走路也沒個聲兒,‘秘密之夜’準備的怎麽樣了?拍攝還順利嗎?”


    作為老板的他,關心員工生活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他在水木清暉園裏的別墅不算小,所以公司裏的一部分員工,有條件艱苦的,都被他收留在這裏。這其中,趙明誠也在其中,隻是平時,兩人並沒有過多的交流,他也知道趙明誠是個善於甩王炸但卻孤僻的性子,能說的,能問的,也就隻有工作了。


    趙明誠插著兜,並肩走上去,也不看他,雙眼盯著路麵,隨意迴答道:“挺好。”


    月光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細長,原本就是禁-欲係少年的趙明誠,在此刻,這朦朧的月色下,更顯白皙和幹淨,李清流偶然瞟了一眼,不得不驚歎當初識人的能力。長成這樣,還那麽努力,無論是公司安排的課程還是自覺的鍛煉,這個叫趙明誠的練習生,都是完成的極好,他想,這也正是他能夠在《練習新生代》裏一舉成冠的原因吧。


    再想想當初撿到他的時候,真是沒想到一個泥小孩兒,如今成了全民追捧的熱門偶像。


    兩人慢悠悠走迴別墅大門的時候,正好趕上隨後小跑過來送車鑰匙的保安,他滿麵笑容的道:“之前李老板的車鑰匙老孫讓我順便交給您,這個是您的”說完,他又伸出另一隻手,把趙明誠的那串車鑰匙遞過去。


    李清流稍稍走在前方,便貼心的將兩串車鑰匙都順手接過,隨口囑咐一句“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好嘞李老板再見!”


    那保安說著,便走遠了,李清流颯然笑笑,便自顧自的迴了別墅,臨上樓前,將兩串車鑰匙都隨手扔在了大廳的桌子上,還順便囑咐趙明誠道:“早點休息吧,後麵能休息的時間就更少了。”


    趙明誠木然地望著李清流丟過去的車鑰匙,恍惚了一下,迴過神,微微頷首道:“好,早點——休”話沒說完,他大概覺得自己說得過多了,最後那半句硬生生卡迴了喉嚨裏,似喃喃自語接著道:“早點休息。”


    聲音小到隻有自己能聽得見。


    第二日,天還沒亮,體育館門前就已經人潮湧動,放眼望去,除了人海還是人海。新團成員本來還準備從貴賓口進去,可誰知剛走到廣場前,便有眼尖的從一群捂得嚴嚴實實,連媽都不認識的的人裏,認出了自己的歐巴。


    尖叫聲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要不是他們跑得快,非得被活剝了不可。


    快速踏入門裏的成員裏,一個滿臉稚氣的臉龐,對著一旁稍有些硬漢質地的男子道:“我都說了,你們這法子也就騙騙路人,那些粉絲,你就是裹成球,也沒用……”


    “哼~”那硬漢哼唧一聲,沒有繼續搭理對方,自顧自的往工作人員指的後台走去。


    “你什麽意思啊,還不讓人說啦~”那個稚嫩臉龐似乎有些不依不饒,緊跟在硬漢的身後道。


    “好啦你們倆,一天到晚鬧鬧鬧,沒完沒了啦。”一旁有看慣了熱鬧的成員笑著來勸阻各自都少說兩句,尤其是蘇明瑞,在整個團隊裏,他是年齡最小的,很受照顧,但也正因如此,有些耐不住性子,有什麽話都是直來直去的,從不掩飾。


    小鬧的過程,趙明誠也看在眼裏,不過他這個隊長倒是什麽話都沒說,淡然的從倆人身旁路過,周邊便有和事佬催促道:“好了,我的少爺們,演出要緊,快去各自準備吧!走了走了~”


    蘇明瑞向來對趙明誠有些發怵,見他不言不語,也便不多說了,撒氣般坐迴了自己妝發位,偷偷的盯著趙明誠。


    在他眼中,這個隻比他大一歲的男孩子,卻早早的已經是他的偶像。趙明誠是實力與顏值的並存,平時為人雖然冷冷冰冰的,但也有熱情洋溢的時候,比如麵對專業,又比如那天成團之夜的熱舞……唔,總之,一些很奇怪的特質在他的身上,顯得有些神神秘秘的,讓人忍不住想去窺探,但又什麽都看不到,久而久之,便催生出一些佩服之外的獵奇衝動。


    既是老師,也是兄弟,還是他們望而卻步的……團員。


    主持人在一牆之隔的高台上倒計時:


    “現在,是萬眾期待的時刻,我們的時代巨星天團,《secret》的秘密之夜成團首演,即將開始,讓我們一起倒數三個數!”


    所有人:“3——”


    所有人:“2——”


    所有人:“1——”


    mc:“耶哦~secret!出來吧!!!”


    現場燈滅,又突然亮起,現場的所有巨幅熒幕,都開始播放《secret》的成團mv,幹冰開始徐徐鋪展,蔓延到熒幕的底部,當一排人影閃現的時候,所有人都尖叫起來。


    歡唿嘶吼聲傳遍整個體育館,燈光開始變得火熱,變得絢爛多彩,尖叫聲此起彼伏,毫不示弱,偶有男粉聲嘶力竭之聲夾雜在其中“趙明誠我要給你生猴子!!!”


    secret的全民熱度,真的不是蓋的,小到九個月,大到90歲,全年齡覆蓋,依照當代追星族日拋“男友”的速度,secret卻能如清流一般,在他們的名單裏從星期一排到星期天,實現循環,也是不容易。


    奪命的腿和腰,寬鬆而淩亂的白襯衣,從天而降的每一滴水露,都能激起一片尖叫聲,觀眾排山倒海般壓得最前方的保安幾乎要將腰反彎成90度,熱情似火,比前夜公布成團名單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


    幾個成員互相交換驕傲的眼神,一切比想象中還好,現場氣氛簡直嗨爆。


    突然,人群中三三兩兩開始有一些質疑此起彼落。


    “欸,我家小奶狗呢?”


    “是蘇明瑞嗎?我剛剛還看見他的,會不會設計他最終出場?”


    秘密之夜已經接近尾聲,在最後一場主題曲演奏的時候,所有演員依次亮相後,卻不見蘇明瑞的影子,專注的粉絲開始接二連三發出動靜。


    “怎麽還不見我家蘇明瑞啊?”


    “對啊,這都快結束了還隻有6個人,會不會出什麽事兒了?”


    “能出什麽事兒?”


    “也許是有急事先走了吧!”


    “啊啊啊啊啊!!!!”原本已經下結論的人群裏,突然又傳出一聲尖叫,和原本的呐喊不同,這聲尖叫更像是受到了驚嚇,一時,不少人都朝著一個小個子姑娘看過去。


    隻見她手軟糯的指著舞台靠右的一個位置,神情緊張,以至於不斷的發抖。


    “你叫什麽?”同伴孤疑的看著她,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啊你們快看,那地上躺的是不是哥哥!”又一陣喧鬧從人群中傳出來,台上的成員這時候似乎也意識到不對勁,連忙左右環顧了一下。


    第一眼,沒發現狀況。


    換陣型,第二次,幾乎大部分人都發現了。


    舞台靠右的地上,此時正躺著一名人員,而且看著熟悉的白襯衣,應該就是觀眾一直在好奇的蘇明瑞。


    趙明誠也覺得蹊蹺,連忙跟場控打了一下手勢,下一刻,巨大的幕布在還沒跳完的主題曲前落下,放起了一開始的mv。


    “怎麽迴事?”


    “快呀,快去看看!!”


    “快快快快打120!!!”


    “你馬上安排群眾有序退場,一定不能讓人溜進後台,快去!”


    原本的騷亂還在繼續,現場的情況幾乎完全不可控,巨大的狂歡party突然成了事故現場,異常的詭異氛圍充斥在整個後台。


    趙明誠手不斷的按壓著蘇明瑞的身體,一上一下,可一點動靜也沒換迴來,他的整個頭都無力的持續往地上落去,毫無生氣,長時間的胸部按壓,也讓他的手有些發軟,總之,當他突然一錯力,再去探對方鼻息的時候,一片死寂。


    怎麽會這樣?


    救護車到達後,救護人員在隨後把蘇明瑞從他身前拖走,他似精力耗盡一般坐迴地麵,神情落寞。


    李清流在得到片場經理電話以後,第一時間將原本要去見合作夥伴的車掉頭,飛速趕往體育館。


    一路上正好遇上午高峰的他,焦急得差點要把方向盤拍爛,好不容易終於到了後台,便看見趙明誠一個人無助的坐在地上,李佳陽此刻正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些什麽,而一旁的其他成員,或圍著他安慰,或焦急不安的打電話,還有一些已經跟著救護人員的車離開。


    “你怎麽了?”李清流撥開人群,周圍的人看到橙子娛樂的老板,大前輩來了,便自覺的讓出一條路。


    趙明誠的肩膀被剛來的一隻手輕輕觸碰,他似電觸般突然轉過身,滿臉絕望的看著李清流,一字一頓的說:“他——沒救了——”


    “你說什麽呢?已經送醫院了,會好的,你快先起來——”李清流伸手去扶他。


    可趙明誠卻依舊紋絲不動,神情堅定的看著李清流,重複說道:“是我發現得晚了——是我的錯——”


    李清流也沒見過這個模樣的趙明誠,他幹脆蹲下去,溫聲細語安慰道:“你先跟我迴家,多餘的事情不要想,會有人安排的。”


    旁白的李佳陽也連連點頭,道:“是啊,明誠哥,我們先迴家。”


    趙明誠此刻的思緒很亂,連一如既往的穩重和冷靜,都在此刻杳無蹤影,隻在李清流的攙扶下,喃喃自語道:“迴家?好——先迴家。”


    一路上,他似魔怔般,不斷的從口中說出一些李佳陽和李清流都沒聽懂的話,李清流更是焦急的從後視鏡裏一直瞅著他,猛踩刹車。


    “我早該注意到的——怎麽會呢——”


    救護車在到達醫院以後,沒過一刻,蘇明瑞的屍-體便被送上頂層太平間,隨後趕來的家屬幾乎要哭暈在原地。


    “醫生,你要救救他,他好端端的怎麽就會死呢?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哪裏出錯了,你再看看吧醫生……”


    “已經確定腦死亡,你們節哀順變,辦完手續後可以隨護士上去認領屍-首,現在床位緊張,請見諒,醫院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


    “醫生?醫生!醫生——”家屬還想去拉醫生問個清楚,對方卻早已經加急進了另一場手術的準備工作中。


    入秋以來,醫院一直處在緊繃狀態,來看診的人數不勝數,作為一個醫生,他實在沒有精力對一名死者報以猶豫,時間,應該留給那些還有希望的患者。


    旁邊來攔截的護士趕緊拉住麵前這個略顯蒼老的女人,不忍心道:“您請節哀……”身後的其他家屬也趕緊走上前來扶住老太太,一個男人道:“媽,您小心身體,蘇西已經去辦手續了,辦完我們就——”說著,他也已經泣不成聲,說不下去。


    旁邊有其他親屬接著問身邊的那個護士道:“他到底是因為什麽死的?”


    “您們請節哀,蘇先生確實已經腦死亡,周醫生給的診斷是中毒,二氧化碳中毒,而且,是在送來醫院之前,就已經……”


    “什麽?”那詢問的親屬瞪大了眼睛。


    “之後的事情,剛剛已經有工作人員報了警,所以蘇先生的屍首暫時還得留在醫院太平間裏,您們辦完手續就可以去看看他。”那護士解釋道。


    聽到這裏,麵前的親屬團是一陣躁動,早已顧不了蘇西辦完手續,徑直便往頂樓衝。


    門未緊閉,被撞開以後,一間臨時小房內正放置著剛剛送進來的蘇明瑞,而他的身邊,跪著之前負責控場的經理,此時也是泣不成聲。


    看見有人進來,他便紅著眼小心問道:“你們是——”


    “我是他爸爸!”其中一個男人激動衝過來,握著已經陷入冰涼的蘇明瑞的手,痛哭道:“兒啊!!!”


    “你們是什麽公司,就是這麽照顧人的嗎?他是中毒!中毒啊!!!”蘇爸哭得聲嘶力竭。


    “我們已經報警了,對不起!”


    “對不起?哼——”蘇爸陷入絕望,呻吟一聲。


    “現場的幹冰是不會造成中毒的,至於原因到底是什麽,現在還不清楚,但請您相信,無論如何,我們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交代?”隨後-進來的老太太悲痛欲絕道:“他才十八呀,大好的年華呀——明瑞啊——”


    “對不起,對不起——”經理和經紀人已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得不斷重複道歉。


    趙明誠被送迴家以後,把自己鎖在了房間裏,除了陳叔,誰都沒能進去。


    諾大的房間裏,趙明誠黑著一張臉,嚴肅的坐在椅子上,雖然一語不發,但肅然之氣卻讓人畏懼。


    陳叔在地上跪著,渾身顫抖,以往的穩重也全然不在,似乎很害怕麵前這個看起來隻有十七八歲的男孩兒。


    過了好久,趙明誠緩緩開口,語氣雖輕輕的,卻全是質問之氣,森然道:“我不是說一個不留嗎——”


    坐下的人立馬連連叩頭,哆哆嗦嗦道:“當真是一個沒留,屬下真的不清楚是為什麽……”


    看他的樣子,真的不像是撒謊,趙明誠依舊沒看他,一字一頓,冷冷道:“種—草——”


    “什麽?”陳叔聽此,突然大驚失色,“難道是……”


    趙明誠口中的“種草”,其實是一種類似於蠱術的失傳咒術,凡人說可愛點,叫“種小草”,也被稱為“種小鬼”、“養娃娃”。


    有的降鬼師認為,死去的靈-童身上,所帶有的怨念,比普通成年人要重得多,所以邪念很重,以至於,可以將它們利用成工具,對被害人施咒。


    其過程,就是在受害人的體內“種草”。


    於是,常有精通此法的不軌之徒,將人間閑散的靈-童用一株特殊的蘭草養起來,屆時再放到受害人的身體裏,以達到自己不為人知的目的。


    隻是……萬事萬物有因果循環,善惡報應,擅自動用無害靈-童,本就有違常理,更別說以此去傷害普通人,其主也定然會受到不小反噬。如果是凡人,小則削減陽壽,大則傷身澇命,這也是“種草”咒術鮮為人用的原因。


    三界六合,玄門道甲,都有更多擅走捷徑的害人之術,一般人,也不會想到去碰這個禁術。


    趙明誠那天晚上走進施工場的時候,便覺得有些奇怪,若是尋常的“種草”,怎麽會放任“小鬼”們一早就在原地等著?但後來覺得隻要全部殲滅,反正也害不到人,便沒多想,也是因此,才疏忽了“秘密之夜”的傷亡。


    他看到蘇明瑞躺在地上的時候,便驚覺不妙,奈何後來借著人工唿吸的功夫,他悄悄探了一遍蘇明瑞的身體,覺得很奇怪。


    當他抱著蘇明瑞的時候,其實已經沒辦法救他了,他的氣息平靜得好像已經去世許久,根本不是當晚才出事的。


    至於為何質問陳叔,是因為,如果早有異樣的話,那天迴體育館處理“小鬼”們的陳叔,不會看不出來。


    他雖隻是一個鬼差,但卻是陰間最強的鬼先生。


    “罷了,你出去吧。”見詢問無果,趙明誠也便撤下怒火,終於扶著額頭,覺得累了。


    陳叔出來以後,李清流一直徘徊在趙明誠的房間門口,幾次想要敲門問問狀況,但都忍住了,也是怕他那種酷野的性子,什麽都藏在心裏,不願說出來,自己身為老板,確實應該多關心關心員工心理健康。


    說實話,想想蘇明瑞的情況,他現在心裏都還冒冷汗,迴來後,也是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家裏又請了一位懂營養搭配的做飯阿姨,免得自己手下的員工,也出現任何差錯。


    小心為上。


    李清流歎了一口,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房門卻稍和時宜的“吱呀”一聲自己打開了,他旋即轉過身,差點撞上正倚立門框的趙明誠。


    他隻穿著和那日“秘密之夜”相同的透色襯衣,眼神慵懶的望著他,雙眼在之間的距離,隻間隔一個拳頭。


    他這才發現,這個平時麵容看起來十分清俊的男孩子,已經整整高出自己一截,以至於他剛剛那一轉身,正好以一個十分羞怯的瑪麗蘇抬頭看著他,李清流的喉結處蠕動了一下,立馬插兜,低頭咳嗽道:“咳咳——我來問問你情況,看——看明天的工作能不能正常參加,如果不能的話,我好讓陳叔幫你取消,那個,你剛剛找陳叔也是為了說這個事兒吧?”


    趙明誠一切都看在眼裏,微微闔眼,乖巧答道:“是。”


    但或許覺得這樣過於不近人情,為了緩解對方的尷尬,他便破天荒的多說了幾個字,道:“哥哥剛剛沒問陳叔嗎?”


    這個聽起來似乎是客套,或者找話題的問話,連帶著那一聲“哥哥”,突然將李清流整個問懵了,他找補迴自己做老板的威嚴,道:“不早了我讓他先迴去休息,你也早點休息吧——”話還沒說完,他便腳底抹油一般,火速逃離了現場。


    是啊,還有什麽比冷豔酷野的趙明誠糯聲喊哥哥更可怕……


    關上房門,李清流捂著砰砰直跳胸口,大喘了好幾口氣,還是沒能徹底冷靜,以至於躺上床一閉眼,腦子裏全是趙明誠那一張繾綣慵懶的臉龐,和一雙永遠泛著波瀾的眼睛。


    一直到後半夜,才從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況下睡去。


    這邊的趙明誠,也未入眠,不過,他卻不是因為剛剛的窘迫,而是還有事要辦。


    等著水木清暉園歇下最後一盞燈的時候,一個黑影突然如閃電般迅即穿過街道,直抵白天送蘇明瑞來的那座醫院樓下。


    這是一座極具現代化特色的玻磚大樓,高聳入雲的大廈,甚至比周邊的建築都高出一截,也是因此,才將太-平-間設置在頂層,免得旁人平時打開窗望見了晦氣。雖然看不見裏麵具體構造,但你想,要是人常常望風景,看見的是墳地,即便看不見裏麵的屍首,也好歹心情不暢不是?


    趙明誠抬眼望向今夜的月亮,嘴角詭異的笑了笑,竟然還是個兇月。


    他這趕寸的一望,那原本被黑霧遮住的月亮,整個顯現在眼前,紅火如日,涼風習習,又是一道閃電般的身影,“咻”的一聲,劃過天際下的摩天大樓。


    就好像一顆沿著光滑玻璃麵快速滾動的彈珠,沒有絲毫拖遝,趙明誠已經站在了頂樓的房間門前。


    他這一上來,原本死寂一般的頂樓,突然傳出陣陣風聲,其中嗚咽夾雜著嚎叫,聽起來,像是驚恐。


    “吱呀~”


    趙明誠輕聲推開原本緊鎖的大門,不知道為什麽,這本該需要重重密碼才能打開的笨重鐵門,在此刻,卻如同一扇簡單的門簾一般,說推,都顯得牽強。


    他進去時匆匆一眼掃過地麵,那隨手闔在一旁的門後,數雙裸足在其中緊緊密密的擠著,因門高出地麵半寸,便一覽無餘的被他看在眼裏,但他像是沒看見一般,自顧自的依著自己的行動,自若的走到一間單隔出來的小房間裏,在他進去的瞬間,原本敞開的大門和小房間的門,齊齊關上。


    原本在他身後悄聲準備趁著這個時機溜出去的小鬼,硬生生被砰然關上的大門,嚇得衝迴了自己的地盤,其中還有一個狡猾的老太太,溜著門縫的手,被大門瞬間夾住,是叫也不敢叫,隻能自己捂著嘴,後腿兒不斷的在身後撲騰,才最終抽身迴來,“duang”一聲,整個坐在地上。但好像也為時已晚,再拿起那隻手來看的時候,整個手臂已經被燒灼得冒煙兒,露出森森白骨……


    “嗚嗚~”原本狡猾的老太太似受了委屈般坐在原地抽抽,卻又不敢發出更大的動靜。


    小房間裏,除了一張背朝門口的單人床,並沒有任何東西。尋常醫院的病房,講究活人生氣,不會將床頭放置在靠門一側,而是更多的麵朝大門,或者極少數的側對大門,這世界上,隻有一個地方的床位,是背朝大門的,那便是——停-屍-房。


    進入房間的趙明誠,走到那張床的身後,抬手叩了三聲,隨意卻擲地有聲,隨後便負手站立在原地。


    沒過多久,那張床上的人動了動,再看時,一個稚嫩而熟悉的麵孔便已經站在趙明誠的身前,看到麵前的人時,他似乎也愣了一下。


    “你是——趙隊?”蘇明瑞撓著頭,小心試探道。


    趙明誠沒說話,轉身坐上放置蘇明瑞屍身的床上,目光如炬的盯著他,緩緩道:“‘秘密之夜’以前,你可遇到什麽怪事?”


    蘇明瑞始終撓著頭,“我也不知道,我還看見他們送我來醫院來著,聽到醫生說我沒救了,我喊著我還活著,可是他們好象沒聽見一樣,直接就把我送了上來,再然後,我就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蘇明瑞說自己之後,便如同昏睡過去一樣,連一開始能有的知覺都沒有了,直到剛剛他進來,將自己喚醒。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我真的死啦?”蘇明瑞指著自己。


    趙明誠也不看他,反倒盯著床上的那張麵孔,隨意解答道:“嗯。”


    蘇明瑞也看過去,那張床上還躺著的人,不正是自己嘛!


    依照他這種每天要花一半的時間照鏡子的精致boy,怎麽可能不知道自己長什麽樣子,隻是現在的自己看上去,真的慘不忍睹。


    一張鐵青而沒有血色的臉,怎麽能和電視裏精致的男偶像比?他捂著嘴,叫出了聲。


    趙明誠今日心情尚佳,便沒有理會,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自顧自的伸出手捏開了屍首的嘴,就這一瞬間,一股黑氣自口中溢出,散出門外,又自門外,消散在通紅的月色下。


    “那是什麽?”蘇明瑞問道。


    “是怨氣。”


    “我的?”蘇明瑞指著自己。


    “不是。”


    “是靈-童。”趙明誠接著說。


    “種小草”之法,在達到目的之後,靈-童的怨氣便會自受害者體內消散,繼而去尋找施咒的人,反噬其身,至於對方能不能破解,又是另一迴事兒了。


    “靈-童?”蘇明瑞撓著頭的手始終沒有停下來,第一次做死人,他確實有諸多事情要請教。


    趙明誠照例隻迴答自己願意迴答的問題,選擇性忽視一些廢話,問道:“你可知我是誰?”


    “你?”蘇明瑞指著趙明誠。


    趙明誠向來講究效率,便也不打算一一詳解自己的身份,隻隨手攤開右手,一把彎鉤旋即出現在他的手上,那勾似一把傘把,但卻光盈至極,於末稍處,散發森然之氣,尖銳無比。


    見此情境的蘇明瑞,卻是突然跪倒在地,滿目驚恐道:“銀月彎鉤!你是——希夷先生——你是夢中的那個人……”


    怎麽說呢,說他被送上來之後完全無知無覺,也不全對,其實,他一直在做夢,而夢的對象,便是那把彎鉤的主人,也是因此,直至醒後,他還對那把彎鉤的主人心懷懼意。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無聲),希死為夷(無形)。


    化為希,便無聲,再化為夷,已然無形,無聲無形,便是指希夷先生。


    遠古道教著名的道家先祖華山隱士——陳摶,便曾被封號希夷先生。


    但這裏的希夷先生,卻並不是指陳摶,所謂的人間道士,不過是徒有風聲,憑借推算演繹,故弄玄虛,而他口中的“希夷先生”,那可是真正的“六道之內,聞之喪膽”。


    六道之內常聞,這無拘無束的希夷先生,隻手銀月彎鉤,身邊常伴一名鬼差,為鬼先生,鬼先生理六道之內的事情,而銀月彎鉤,勾六道之外的因果。


    說他是道,是佛,是鬼物,是亂神,皆有說法,但也總有一個共識,就是——凡撞見,必逃跑。


    “我不會傷你,你跟我迴去吧,我還有事情要查。”趙明誠淡淡道。


    “那自然——”蘇明瑞趕緊諂媚道。


    活著的時候,他便萬分崇拜趙隊,現下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真是別提有多亢奮。


    “那趙隊,我們……”


    “少說話。”


    “唔~好的。”


    頂層房間的大門再次被打開,這一次,沒有任何小鬼敢躲在門後賣弄聰明,他們都躲得遠遠的,甚而發著哆嗦,看著他離開。關上門以後,他隨手揭下進來時貼上的一張符咒,跳下大樓。


    離開時,天上的兇月,似乎又被陰雲遮住一般。


    一陣陰風從水木清暉園吹過,值守夜班的保安打了個哆嗦,張眼看了看窗外,沒發現任何異樣後,便又縮迴頭,繼續追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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