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泉升起的水柱閃爍著銀粒。


    粉光路燈落下的光芒柔和,與清冷的月光融合在一起。


    少女輕輕眨眼。


    寶石般幽紅的眼眸,漾起仲夏夜湖水的波紋。


    “所以你不可以給其他人買糖吃了,隻能給他買,知道了嗎?”


    亞舍拉歎息了一聲,把霸道的話說得理所當然。


    “等一下。”


    貝栗抿住上揚的唇角,明知故問:“怎麽兩次都是你替他說?他不會自己出來說嗎?”


    “他已經陷入沉睡。”


    亞舍拉低下頭,輕聲地解釋道:


    “在我喚醒他之前,光靠他自己是沒辦法出來的。”


    貝栗平靜地聽完這段說辭,心裏當然不信。


    “那你呢?”


    她抬眸看著他的臉,露出淺笑,再次明知故問地問了一遍:


    “你也在意嗎?”


    男人的唇角挑起,微微偏頭。


    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迴答她的問題。


    貝栗根本不給他預留更多思考的時間,立刻仰起頭追著道:“迴答是或者不是。”


    亞舍拉低頭輕笑,黑羽般的睫毛下眼尾揚了起來。


    “是,我也在意。”


    當冷冷的薄唇將這幾個字輕輕吐了出來。


    貝栗才知道從對方口中聽到他在意她這件事情之後,作為當事人,會是那麽的坐如針氈,想遁地逃跑。


    隻不過覆蓋在身上的黑霧,和那雙抓在腰上冰冷的手,都沒有鬆開的打算。


    貝栗將眼眸垂下來,轉而看向噴泉廣場來往的路人,仿佛這樣能顯得從容一點。


    另一邊。


    聽見少女默不作聲,亞舍拉微微偏頭,似乎仔細感知了一遍她的情緒。


    貝栗感覺到覆蓋在身上的黑霧消失的。


    然後,她聽到亞舍拉輕聲說——


    “你在高興。”


    貝栗突然覺得那雙空洞的金眸低垂著‘看’向自己時,裏麵藏匿的星星都被點燃了。


    輕輕抿了抿唇瓣,她突然抬手,將那張如雕塑般蒼白陰鬱的臉轉向一邊。


    被少女帶著溫度的手指按著,亞舍拉的臉偏向一邊。


    安靜了兩秒。


    唇角的笑意變得深了些。


    “是高興沒有錯。”他確認道。


    高興……你個頭啊。


    貝栗耳根有些紅,努力讓聲音顯得平靜。


    “我覺得你身為我的魔導師,有義務教我某種可以防止被窺探情緒的魔法。”


    她說得義正言辭。


    “好。”


    亞舍拉眉眼含笑道。


    “真的嗎?”


    貝栗不確定地問。


    畢竟這類魔法可是為了屏蔽他的感知能力,使用之後,亞舍拉就無法感受到她當下的情緒了。


    “當然,如果你希望的話。”


    亞舍拉輕輕一笑,抬手,冰冷的手指輕輕撫在少女垂在鎖骨間的鐮刀吊墜上。


    “把魔力輸進這裏,命令它製造一個防護層出來。”


    他聲線低柔的說。


    貝栗聽了他的話,正打算照著做,將魔力輸進去。


    因為黑骨鐮刀在血咒小鎮裏收集的魔力,她在休息睡覺的時間裏已經吸收幹淨了。


    但將魔力輸進去的前一秒,又忽然迴憶起第一次拿到鐮刀項鏈的遭遇——她消耗了所有魔力,最後還不得不向亞舍拉借魔力,才開啟了它。


    於是貝栗多了個心眼,好奇地多問了一句:


    “製造一個能屏蔽你感知力的防護層,需要輸入多少魔力?”


    他微微偏頭,拖著尾音思考了幾秒,然後緩緩地說:


    “你現在的全部魔力,或許夠了。”


    她一聽,連忙停止向黑骨鐮刀輸入魔力的想法,搖了搖頭,說:


    “那還是算了。”


    “為什麽算了?”


    亞舍拉問。


    冰冷的指腹從鐮刀撫上她的臉。


    “不想試試嗎?”


    他的唇角牽著一抹弧度,開口時,語調含著笑。


    “不夠我可以給你,就當做夢域裏說的互相給對方的獎勵。畢竟你剛才也說了,沒有收到魔力。”


    “不急,下次再試吧,我留著魔力有用。”


    貝栗假裝沒聽懂亞舍拉話語的含義,將心底波動的情緒暫時放到一邊,和他說起另一件事。


    “快問我留著魔力要做什麽。”


    仿佛靈光一閃之後,腦袋上冒出了什麽新主意,少女紅眸幽亮,不斷用手肘推他的胸膛。


    另一邊。


    唇角的笑意在聽到她前一句話的時候淡了些。


    亞舍拉先是輕輕歎息了一聲,才緩緩地問:


    “留著魔力要做什麽?”


    “因為我要再開第一次夢域,亞舍拉,這次同樣需要你的幫助。”


    聽完她的話後,亞舍拉唇角挑起一絲笑意,並很快發現了盲點。


    “原來是這樣,原來你上一次夢境沒有收獲。”


    他慢條斯理地一語道破。


    “還是有的。”


    貝栗幹笑了一聲,幹巴巴地說。


    收獲就是知道聖托斯的國王曾經對她下過毒手。


    還知道了一些破碎的、還沒能串聯起來的線索。


    “隻不過最直觀的那部分,在國王的夢境中缺失了。”


    說起這個,貝栗的好奇心再次被挑了起來。


    她將第一個夢境中看到的伯蒂.斯旺嘴已經張開,話都快吐露出來的時候,夢境卻忽然中斷的事告訴亞舍拉。


    後者倒沒太驚訝,隻是輕笑一聲道:


    “敏銳的人往往都很謹慎。”


    “什麽意思?”


    少女疑惑,輕凝眉梢,“難道他猜到有人會通過夢境和情景重現的方式,來查看他的記憶嗎?”


    噢……這,這可能嗎?


    “親愛的小蝴蝶,除了我們,沒人能做出這樣的事。”


    他低笑著輕輕搖頭,片刻,才慢條斯理地說:


    “他們有一種更直接的,叫做‘記憶洞察’的魔法。”


    “為了防止有人對自己使用記憶洞察魔法,而將那段記憶取出來,再找個地方藏起來,確實像那個人會做出來的事。”


    “記憶洞察?那我們能使用嗎?”


    少女立刻問。


    “你不能使用,親愛的小蝴蝶,那個沒處理好,很容易遭受魔法反噬的。”


    亞舍拉輕輕搖頭。


    “好吧,不過沒關係,我們還有一個人可以下手。”


    說完,少女自信滿滿地從空間手鏈裏掏出她的小本本,快速翻到記錄著進入國王夢境後,見到的第一個場景那一頁。


    纖細白皙的手指按在西裏爾的名字上。


    “經曆過那場預言的一共有六個人,先王和皇後已經去世,天鵝家的父女倆人消失,還剩下的人除了夢境有缺失的國王陛下,還有西裏爾。”


    雖然她夢境裏看到的西裏爾還沒學會走路,還需要皇後抱在懷裏。


    但是隻要她和亞舍拉一起,使用相同的方式打開西裏爾的夢域,再讓亞舍拉將夢境的時間往前推移。


    同樣可以重現伯蒂.斯旺的預言。


    ……


    -


    夜漸深。


    噴泉廣場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漸散去。


    漸漸地,隻剩下零星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廣場上響起。


    閃著銀邊的水柱在某個瞬間也停止了。


    安靜的月光下,隻剩下一座雕塑。


    周圍的店鋪也在陸陸續續歇業,招牌上的字變得黯淡,燈光熄滅,隻留下逐漸冷清的街道。


    夜晚的風帶了些涼意。


    一對情侶走到麵包店前疑惑地問:


    “怎麽都關店了?我們還打算去那邊看看再迴來買些點心呢。”


    “兩位是第一天來吧?”


    麵包店老板一邊擦拭著展示櫃表麵的灰塵,一邊解釋道:“玫瑰小鎮控製的氣候魔法陣是三天一場雨,都是安排在晚上十二點,非常準時,會下一個小時。”


    麵包店老板迴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提醒道:“兩位要是住得遠,就快迴去吧,還有五分鍾就要下雨了。”


    那對情侶聽到最後一句話後,道謝,然後拉著手往某個方向跑去。


    貝栗和亞舍拉坐著的長椅就在麵包店旁邊不遠處。


    她以為亞舍拉也同樣聽到了那位老板的話,等著他鬆手起身。


    結果這家夥不為所動。


    她補了一整個白天的覺,睡也睡好了,原本還打算在小鎮裏到處逛逛,逛到困了再迴旅舍休息。


    結果和亞舍拉一起坐在長椅上後,他就一直抱著她,完全沒有去其他地方的打算。


    仿佛擁抱是一件多麽有趣的事情,這位惡魔一抱就抱到了深夜。


    她抬眸看他,看到彎曲的黑羊角和垂散的銀發下,輕輕揚起的唇角。


    “要下雨了,亞舍拉,我們也該走了。”


    她輕聲提醒他。


    亞舍拉低低地‘嗯’了一聲,然後還是沒有動。


    貝栗眉毛微凝,提前告訴他——


    “你如果想淋雨的話,我可不會陪著你。”


    喉結滾動了一下,亞舍拉又低低地‘嗯’了一聲。


    手指微動,就在她起身的前一秒,他將她摟得更緊。


    她幾乎被他按進懷裏。


    “……”


    嗯是嗯了,倒是鬆鬆手啊。


    貝栗趴在冰冷的懷抱中艱難地吸了一口氣,隨後聽到亞舍拉輕輕地歎息一聲。


    帶著笑意的低柔的聲音忽然說一句讓人十分堂皇的話——


    “想就這樣抱著,怎麽辦?”


    ……怎麽辦?


    貝栗噎了噎,一字一句地說:“現在估計還剩一分鍾,就要下雨了。”


    “我知道。”


    他輕聲道。


    然後又歎息了一聲,補問道:


    “一分鍾,現在去破壞那個魔法陣,還來得及嗎?”


    “……”


    貝栗懶得跟這個腦迴路清奇的男人廢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直接獸化。


    閃藍綠色翅膀扇動,拖拽著一縷黑霧,飛過水柱停歇的噴泉廣場,不到十秒就迴到對麵的金玫瑰旅舍。


    金玫瑰旅舍二十四小時都敞開著大門。


    她在旅舍門前變迴人形態,迴頭望去。


    粉白色的螢石路燈下,那把長椅空無一人。


    貝栗站在旅舍的屋簷下等了幾分鍾。


    天空果然開始響起一片‘轟隆隆’的雷聲。


    隨後,細密的雨絲如約而至地落下來,洗刷去玫瑰花瓣和葉子表麵的灰塵。


    貝栗又等了一會兒,始終沒有看到亞舍拉的身影。


    ……走了也好。


    不然一起迴旅舍會變得更麻煩。


    貝栗在心裏暗暗地想。


    輕輕眨了眨眼,她轉身走進金玫瑰旅舍大廳,走上樓梯,找到她訂的房間,用鑰匙打開房門,再合上。


    再轉身時。


    那道銀發黑袍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她麵前。


    “你沒走啊?”


    驚訝一閃在紅眸中而過。


    隨後貝栗抬手,往旁邊的牆壁指了指,若無其事地提醒他:


    “你休息的房間在隔壁。”


    男人垂下空洞的金眸,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貝栗看出來他臉色有些陰晴不定,或許是因為她獸化飛走的原因。


    但她不陪他胡鬧,因為這家夥極有可能說到做到。


    要是剛才多猶豫幾秒鍾,玫瑰小鎮的魔法陣可能真要被他破壞了。


    “要不我給你帶路?”她為他重新打開了房門,“早上他還進去洗過澡……”


    微微泛灰的蒼白的手按在房門上。


    房門‘哢嗒’一聲合上。


    他靠近。


    蒼白的腳尖懸浮著,本就高大的身形像一片厚重的烏雲黑壓壓籠罩著她。


    “……”


    貝栗默默向後退了一步,脊背抵上房門。


    腦海中浮現出狩獵林場的帳篷裏和跳蚤窩昏暗的牆下,她像木偶一樣一動不動被他抱著親吻的場景。


    而且他。


    特別鍾愛種草莓!


    貝栗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男人將蒼白的手背湊到她鼻尖。


    她抬頭,不明所以地看他。


    隨後聽到他用低柔的嗓音意有所指地說:


    “我也洗了。”


    ……


    貝栗吸了一口氣,紅眸圓睜,半晌,才茫然地‘啊’了一聲。


    亞舍拉唇角挑起一絲笑意,用指尖順勢點了一下她的鼻尖。


    “所以,我也和你睡一張床。”


    他自然而然地說完,轉身,自然而然地躺進被子裏等她。


    “不行——”


    貝栗差點裝不下去,急中生智地找了個借口:


    “你太冷了。”


    是的,亞舍拉的體溫非常的低。


    “和你躺在一張床上一個晚上,我一定會生病的。”


    在這時候,少女識趣地暫時遺忘蝴蝶血統強大的自愈能力。


    但是男人明顯不吃這一套說辭。


    看到亞舍拉快速拉平的唇角,和刷一下變得陰沉沉的臉,以及微微偏頭時那一副‘為什麽他可以我不可以’的表情。


    她飛快思考,片刻,才各退一步地說道:


    “……要不你變成羊,你要是變成羊的話我就同意。”


    冷薄的唇角終於重新牽起一絲優美的弧度。


    亞舍拉緩緩道:


    “不錯的提議,但是我想抱著你,親愛的小蝴蝶。”


    他現在地闡述方式已經這麽直接了。


    “你變成羊,我來抱著你。”


    她腦袋轉得飛快。


    亞舍拉垂下空洞的金眸,認真想了想。


    “好。”


    話音落下時,他散成一片黑霧,黑霧再凝聚成一隻毛茸茸的黑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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